第168章

因爲最近林敏敏一直是住在遊艇上,爲了她的安全,這遊艇早就被好幾根纜繩牢牢綁在船塢邊上。

等衆人追到船塢時,就只見鍾離疏抱着林敏敏,坐在遊艇甲板上的椅子裡。經過剛纔那麼一番哭鬧折騰,明明纔剛剛睡醒的林敏敏此時又困倦起來,正神情蔫蔫地靠在鍾離疏的懷裡打着盹。

聽到身後亂哄哄的腳步聲,鍾離疏驀地一回頭,那細眯起的利眼,頓時瞪得衆人原地站住,誰都不敢靠前了。

這時,莫大柱領着太醫也過來了。林敏敏睜眼看看那個太醫,卻是認出,這正是當初和景王聯手的那個老太醫,不由把臉一扭,埋在鍾離疏的懷裡嘟囔道:“不看太醫。”

“好,我們不看太醫。”鍾離疏溫柔搖晃着她,像哄孩子一般哄着她,又道:“你困了,睡吧,我抱着你呢。”

“嗯。”林敏敏答應一聲,便合上眼睡着了。

直到這時,鍾離疏才向着老太醫打了個手勢。早已榮養了的老醫正不禁一陣搖頭,只得就着鍾離疏的懷裡替林敏敏把了脈。

鍾離疏緊張地盯着老太醫的臉看了半天,就只見那老太醫一會兒捏着鬍子搖頭晃腦,一會兒又是皺眉,一會兒又是揚眉,直搞得他一顆心七上八下不得安生,老太醫這才睜開一隻眼看看他,然後嘿嘿一笑,剛要開口說話,鍾離疏卻是忽地伸手一揚,示意他不要出聲。

望着懷裡的林敏敏,他不禁一陣糾結,有心想要放下她,又怕她醒來看不到自己會再次變得不安,可不放下林敏敏,他又怕太醫說話的聲音會驚醒了她。

正糾結間,就見那老太醫忽地從懷裡掏出一盒銀針,拿過林敏敏的手就在她的穴道上紮了幾針,然後擡頭笑道:“現在侯爺可以放下夫人了,不到明天夫人應該不會醒。”

頓時鐘離疏目露兇光。老太醫趕緊一搖手,“侯爺可別不識好人心!夫人前些日子太過耗費心神了,如今本該多休息纔是,睡覺只會對夫人有好處。”

鍾離疏這才放下心來,將林敏敏送進艙房。轉身出來時,只見老太醫已經開好了藥方,正對莫媽媽等人說道:“這懷孕之人原本就容易焦慮,偏又叫她遇上這些糟心事。好在如今侯爺回來了,以後只要多順着她,慢慢開解於她也就好了。”

那秦公公聽了,忙上前道:“既然如今夫人已經睡下了,侯爺還是趕緊跟老奴進宮去一趟吧,皇上那裡還等着呢。”

頓時,鍾離疏又再次糾結了起來。他不放心林敏敏一人在家,偏這老太醫的一句“糟心事”,不由就叫他想起林敏敏最近所遭遇的那些事來。而,且不說這皇帝和太子的打算,就衝着魏王的無禮,他也需得進宮去替林敏敏和自己討個公道!

想來想去,他忽地一把揪住老太醫,道:“無論如何得麻煩老醫正留下來幫我照看一二,等我回來一定重謝。”說着,便喝命莫大柱招來侍衛隊,將船塢團團圍了起來。

看着和秦公公一同離開的鐘離疏,老太醫不由就是一陣哭笑不得,摸着鼻子道:“還以爲咱們大周朝最不講理的人是景王那個小混球呢。”

林敏敏醒來時,本能地一驚,纔剛要擡頭確認一下四周,忽地就看到鼻尖前鍾離疏的臉。

而,就在她睜眼的瞬間,鍾離疏的眼也睜開了,緊張地望着她道:“怎麼了?”

林敏敏看看鐘離疏,再看看那光線幽暗的船艙,不由鬆了口氣,“沒什麼。”說着,她伸長手臂摟住他的脖子,轉眼便又睡着了。

望着她的睡顏,鍾離疏則是默默一嘆,將她往懷裡又摟緊了一些。

就這樣,在鍾離疏的看護下,林敏敏吃了睡睡了吃,整整又過了三天這樣的豬日子,然後,到了第三天的下午,她忽地就睡飽了。

睜開眼,就看到鍾離疏仍像三天前一樣,將她抱在懷裡。只是,那緊閉着的鳳眼下卻是印着兩道隱隱的青影。林敏敏不由眨巴了一下眼,擡手摸向他的臉。

她纔剛一擡頭,鍾離疏就醒了,身子一晃,險些從牀上掉下去。

卻原來,這船上的空間有限,且那牀鋪原本就只是爲了鍾離疏一個人設計的,如今硬是擠了兩個人不說,偏林敏敏還懷着身孕,鍾離疏怕擠着她,所以有大半個身子是懸在牀外的。

林敏敏及時一把抓住他,低頭看看他那狼狽的模樣,忽地就是一陣哈哈大笑。

她的笑聲傳到船艙外,莫媽媽不由就和彎眉對視了一眼。仔細想來,從侯爺出使後,似乎就沒再聽到過夫人的笑聲了呢。

而林敏敏的笑聲,也令鍾離疏一陣心潮起伏。如今已是深秋,眼見着就要入了冬,這船上到底不比正院上房溫暖舒服,“這牀也太小了,”他盯着她的臉,小心翼翼抱怨道:“我們搬回正院去好不好?”

林敏敏看看他,又擡頭看看這狹小的船艙,點頭道:“是呢,對於你這麼個大個子來說,這裡還真太小了。”

從那一天起,林敏敏的焦慮狀況果然漸漸好轉了起來。只是,從頭至尾,她都不曾向鍾離疏打聽過他是怎麼脫險的。於是鍾離疏便知道,其實在她的心裡還是藏着緊張情緒的。

進了冬月,林敏敏的孕期也進入了第六個月份。某一天,正由鍾離疏扶着,在後院的樹林裡散步的林敏敏忽地“哎呦”了一聲,捂着肚子愣在那裡。

她這一發愣,卻是把鍾離疏給嚇壞了,趕緊將她打橫抱起,轉身就往正院跑,一邊連聲叫道:“快叫老醫正!”一邊又焦急地問林敏敏:“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怎麼樣了?”

林敏敏被他這突然的舉動給驚着了,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趕緊揪着他的衣領笑道:“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有事要跟你說!”

見她臉上掛着笑,看着不像是哪裡有事的模樣,鍾離疏這才鎮定下來。林敏敏雙腳一落地,便拉起鍾離疏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道:“剛剛好像是寶寶踢了我一下呢。”

“什麼?!”鍾離疏一怔,乾脆直接半跪在林敏敏的面前,將耳朵也一同貼上她的肚子。

只是,二人屏息靜氣等待半天,肚子裡的寶寶卻是再也不肯弄出什麼動靜來了。

見他一臉失望,林敏敏忍不住以指尖撫過他的美人尖,纔剛要安慰他兩句,就見一個婆子過來稟報,說是趙老太君來了。

這老太君已經有整整一個月不曾來侯府了。可顯然,這一個月的時光也沒讓她有任何的修身養性,才一看到林敏敏,她就皺着眉頭直言不諱道:“怎麼搞的?你這哪裡像是懷孕六個月的模樣?肚子也太小了!”又打量着林敏敏的臉道:“都說女孩打扮娘,男孩糟蹋娘,看你現在這醜樣子,定然是個男孩。”

她的直言不諱,倒是第一次令林敏敏在意起自己的模樣來。若不是老太太還坐在那裡,她當即就要回房去照鏡子了。

雖然老太太也聽說了林敏敏如今思慮過重的事,可到底本性難改,既然不能教訓林敏敏,便掉頭把鍾離疏揪到一邊給教訓了一通,直教訓得鍾離疏一陣氣惱。老太太前腳剛出門,他後腳就下令,不許任何人再來打擾林敏敏。

等他轉回屋裡,就只見林敏敏站在穿衣鏡前,前後左右地照個不停。

這還是林敏敏第一次注意到,如今的她果然變得很醜,膚色暗黃不說,臉頰上還有斑,連原本最爲鍾離疏所鍾愛的烏黑長髮,如今也失去了光澤。

再看看她的肚子。雖然這是林敏敏第一次懷孕,可看着那從背後看去,幾乎都看不出她懷孕的肚子,她也感覺這肚子好像是小了一些。

見她皺眉望着鏡子,她身後的鐘離疏不禁一陣焦灼,生怕老太太的話刺激了她,又叫她掉進之前那種焦慮狀態裡。

果然,看到他,林敏敏愁眉苦臉道:“我現在是不是真的很醜?”

“哪裡?!你聽那死老太婆胡扯!你在我眼裡,是這世上最漂亮的人兒!”鍾離疏自然是向她百般保證。

可不管他如何保證,林敏敏這顆愛美的女人心仍是被刺激到了,忙喊着彎眉等人過來幫忙,直把那幾個丫環支使得一陣團團轉,一會兒叫着要做面膜,一會兒又想着寶寶,叫人去端她最討厭喝的羊奶。正折騰着,妹妹來了。

原本林敏敏多少還有些擔憂這小丫頭會對她懷孕的事有什麼想法,可事實卻是,妹妹只要一想到她會升格做姐姐,早樂開了花。雖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撲到林敏敏的身上廝纏,可每次只要一見到林敏敏,她仍是會毫不猶豫地撲過去,將耳朵貼在林敏敏的肚子上,跟未來的弟弟好一番親熱。

而這次也不例外,跨進門來,她彷彿沒看到七叔一般,直接就撲到林敏敏的跟前,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在林敏敏的肚子上,才說了一句:“今天弟弟乖不……”便忽地一擡頭,一臉震驚地望着林敏敏。

林敏敏也是驚訝地低頭望着她。剛纔鍾離疏抱着她半天都沒能聽到的動靜,居然被這小丫頭給碰上了!

“這、這、這……”小丫頭結結巴巴道,“他,弟弟他,好像在動……”

林敏敏點點頭,擡頭望向鍾離疏。

鍾離疏忽地一眯眼,不客氣地把妹妹往旁邊一扒拉,巴巴地貼上林敏敏的肚子。

再一次,半晌,肚子裡的寶寶都沒有反應。

頓時,鍾離疏惱了,扭頭瞪着妹妹。

妹妹被他這兇惡的眼神瞪得一陣畏縮,忙跑到林敏敏的腿後,抱着林敏敏道:“七叔瞪我做什麼?明明是你太兇了,弟弟纔不喜歡你的!”

這句話,卻是叫鍾離疏鬱悶了好半天。

晚間,臨睡前,鍾離疏仍是一臉不甘心地貼在林敏敏的肚子上,連哄帶勸地跟寶寶說了半天的話,不想寶寶竟一點都不買他這親爹的賬,就是不搭理他。

半晌,鍾離疏沮喪地擡起頭,可憐巴巴地望着林敏敏求安慰道:“他不會真是不喜歡我吧?”

他這孩子氣的模樣,不由就逗笑了林敏敏,“他敢不喜歡你!你可是他的親爹。他不喜歡你,我就不喜歡他!”如此好說歹說,總算是安撫了鍾離疏那顆受傷的心。

“對了,”望着仍固執地趴在她肚子上的鐘離疏,林敏敏忽然道:“都忘問你了,如今外面怎麼樣了?當初不是說‘遠揚號’出事了嗎?你怎麼比別人都早回來了?”

這是他回來後,她第一次主動問及這個問題。頓時,鍾離疏擡頭看向她,“你……你肯問這些事了?”

林敏敏知道他的意思,不禁拉起他的手,將他的手貼在她的肚子上,道:“之前不問,是因爲一想到那些事,我這心裡就是一陣發慌。現在好了,我已經好幾天都沒有這種心慌氣短的感覺了。不過,”她以另一隻手摸着他的下巴,挑眉道:“你可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以後再也不許丟下我,就算你要出海打仗,我也要跟着你。”

“嗯,”鍾離疏湊過來,在她額頭印下一吻,道:“我答應你,以後不管去哪裡,我們都在一起。”

直到這時,林敏敏才第一次知道,原來皇帝已經病癒上朝了。而叫她大吃一驚的是,太子仍是太子,那個魏王卻已經被貶爲庶人,如今正在大理寺聽審。

“怎麼回事?!”林敏敏問。

“這二皇子早跟西番的一些勢力有勾結,‘遠揚號’就是他派人破壞掉的,他想以此把大周給拖進戰爭裡去。”鍾離疏道。

卻原來,當初皇帝的病就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嚴重,他之所以把太子扣在身邊,而放魏王出來攪風攪雨,並不是像衆人所猜測的那樣,是想要換太子,而是想着一石數鳥。

這些年,聖德帝在培養太子的同時,其實也一直在重用着二皇子。只是,漸漸的他就發現,這位二皇子有了一些不該有的野心。加上最近太子也有些貪功冒進,老皇帝便覺得,與其言傳不如身教,趁着自己還活着,還能替太子善後,他便設計了這麼個圈套。想着一來,趁機□□一下自己欽定的這個繼承人;二來,警告並打壓一下野心勃勃的二兒子;三來,同時還能借着魏王的手,解決幾件他不方便出頭的事——比如說,重新分化西番航線的份額。

鍾離疏不愧是個老水手,對危險有着比別人都要靈敏的直覺。當初“遠揚號”纔剛一出航,他就感覺到身邊似有什麼不對勁。第一次京城流傳“遠揚號”出事的消息時,其實就是因爲鍾離疏的警惕,才叫那些人的計謀沒有得逞。只是,到底是有心算無心,在回程的途中,他們到底還是遭遇了黑手。

因爲阿樟的水性不好,鍾離疏爲了救阿樟,便被海浪衝得遠離了衆人。也幸虧他們運氣爆棚,竟被路過的自家船隻給救了起來。而鍾離家有一套自己的消息傳遞方式,於是鍾離疏一上船就知道了京城的事,再聯想着出使前後的一些蛛絲馬跡,他頓時不放心起來,所以纔沒有就近靠岸,而是直接駕船回了京城。

“就是說,”林敏敏皺眉道,“打壓船隊的事,其實是皇帝下的手?!”

鍾離疏一搖頭,“他倒是沒下手……”

“更正一下,”林敏敏氣呼呼地一擡手,“是他指使的。”

這個詞,頓叫鍾離疏不好反駁了,只得苦笑道:“當初他曾金口玉言許諾過我,所以不能做出那種出爾反爾的事。但對於整個大周來說,西番航道上只有我一家獨大,確實不是件好事。”

林敏敏不滿地嘟囔道:“你還替他說話!他有什麼想法,難道不能直接說嗎?!竟搞出這麼一套……”她忽然一瞪眼,“那碼頭的火災……”

鍾離疏再次搖頭,“其實二皇子一直想要染手西番航線,皇上只是利用了他這一點罷了,卻是沒想到他竟會做出那些事來。”頓了頓,他又道:“其實可以看得出來,皇上心裡也挺後悔的,如果不是他的縱容,二皇子不會走到這一步。”

林敏敏纔不關心那個該死的政客皇帝是否爲了兒子心疼,只問道:“那我們家的船隊怎麼辦?”

鍾離疏先還垂着眉眼扮苦相,可看着林敏敏似又要擔憂起來,他趕緊一改面容,挑着鳳眼坦白道:“反正那損失的四成是要不回來了,所以我乾脆就大方了一回,把那四成獻給了朝廷。不過,我提了個建議……”

說到這裡,他猶豫了一下,又道:“敏敏,以前你說過,想去西番看看。如果有這樣一個機會,你想去嗎?”

“當然想!”林敏敏用力一點頭,閃亮着雙眸道:“我早想去看看你說的那些國家了,去看波斯舞娘,看西班牙鬥牛,看加勒比海盜!”

鍾離疏不由就是一眯眼,他早就忘了他都跟林敏敏胡吹過哪些事了,可加勒比海盜……他也有說過嗎?!

他搖搖頭,轉回正題道:“西番諸國在我大周都設有公使館,但我們大周在西番卻是沒有,所以我就建議皇上,在西番設立一個總館……”他頓了頓,小心翼翼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道:“也就是說,你拿四成的航道,換了個公使的頭銜?”

鍾離疏點點頭,正待要解說清楚,就只見林敏敏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閃亮着眼眸道:“什麼時候走?!這一回打死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大使啊!一路吃喝玩樂,還能享受特權!最主要的是,還能遠離這齷齪的朝堂政治!

興奮之下,林敏敏卻是沒注意到,她把這些話全都說了出來。

鍾離疏不由就是一挑眉,纔剛要問她是怎麼知道這公使的特權的,卻不想一直放在林敏敏肚子上的手掌下,似有個氣泡翻動一般,忽地就是一跳。

這一跳,直驚得鍾離疏跟着也是一跳,如觸電般高舉起手掌,呆呆地望着林敏敏。

“他……他?!”他不確定地問道。

林敏敏笑眯眯地衝着他一點頭。

頓時,鍾離疏呆住了。半晌,才忽地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地過來,又小心翼翼跪坐在林敏敏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將手和臉全都貼在林敏敏的肚皮上,小心翼翼地道:“嘿,兒子。”

林敏敏立馬不滿道:“你怎麼知道是兒子?”

鍾離疏從善如流,笑眯眯地改口道:“嘿,閨女,我是你爹。”

忽的,他的臉頰下,又似有一串氣泡跳起。鍾離疏驀地擡起頭,衝着林敏敏傻乎乎地笑道:“我閨女跟我打招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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