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廢物利用
田書記這話一出，短暫的沉默後，幾人便笑成一團。
崔寶章指着陳凡笑道，“不愧是陳老師啊，當着我們的面佔便宜，你就不會稍微委婉一點。”
陳凡嘆道，“我怕一委婉，你們就不肯賣了呢。”
然後兩手一攤，“看看，我這麼直接田書記都不肯賣，委婉更沒戲。”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裡是既感動又奇怪。
感動的是田書記竟然會選擇相信自己，奇怪的自然是他爲什麼會選擇相信自己呢？那可是省城工程師下的結論！
田書記笑着搖頭，“你都說得這麼直接，我要是還當廢品賣，那就是真傻子。”
話音落下，兩秒後，卻又長長地嘆了口氣，“地委和省城的工程師，有可能是沒認真檢查，也有可能是本事不到家，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根本沒想過給我們修。”
他說着擡起頭，臉上浮現一抹嘲笑，“也對，修好了只能賺一點辛苦錢，賺錢的還是單位，跟他們沒關係，哪有直接賣新機器來得舒服哦。”
到了最後，還加了一句，“還能掩蓋自己的無能。”
陳凡嘴角微抽，默默低下了頭，同時也明白了田書記選擇相信自己的原因。
聽到田書記的話，崔寶章狠狠抽了口煙，憤憤不平地說道，“好的不學、盡學壞的，這幾年有些人、有些單位都不知道墮落成什麼樣子，做事偷奸耍滑，遇到問題就推三阻四，哪還有當年我們搞‘跑步前進’時候連續幾個月不休息的勁頭和態度。”
田書記抿着嘴沉默了片刻，等一支菸抽完，將菸頭扔到地上，用腳攆熄，隨即擡起頭看向陳凡，“需要買的配件，我們單位負責去買，只要這兩套機器修好，其中一套就是你的，另外我再送你兩套掛槳機。”
說到這裡，他咧嘴笑了笑，“當然，不包括柴油機，要不然一臺二手柴油機就要1000塊，我可送不起。”
陳凡抿抿嘴，很想說我們也只有一臺柴油機啊，你送我兩套掛槳機有什麼用？
然後就聽見田書記繼續說道，“不過，我們這裡還有一臺閒置的柴油機，你們要的話，便宜點賣給你們，800塊，怎麼樣？！”
陳凡當即上前兩步抓住他的手，“感謝田書記對我們生產隊的支持，600行不？”
田書記臉上剛堆起笑容，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鄭重地看了陳凡兩秒，他轉頭看向安全，“伱們盧家灣的人都這樣？”
安全咧着嘴憨厚地笑着點頭，“誒，咱們盧家灣的人都這樣，反正一臺二手機嘛，600塊算了。”
田書記苦笑着搖頭，“600塊真給不起，前兩個月，紅星大隊那邊開價800我都沒賣，這次要不是看陳老師的面子，我就沒打算賣這臺柴油機。
那可是45馬力的大功率柴油機，比你們那臺不知道從哪裡淘回來的12馬力單缸機器強多了。”
聽到這話，陳凡不假思索地兩手一拍，“成交！”
剛纔他還以爲是小功率機器呢，45馬力的800塊，確實是友情價，血賺！
這時田書記卻擺了擺手，淡定地說道，“先不說成交的話，800塊成交的前提，是你得把這兩套機器修好，要不然，還是那句話，我賣你兩套掛槳機，或者你們自己掏錢，我幫你們去買新機器。”
陳凡自信滿滿地打了個手勢，“只要新配件到位，馬上就可以修復。”
頓了一下，他轉身看向崔寶章，說道，“崔師傅，如果方便的話，麻煩您幫忙叫幾位5級工師傅過來，就是我說的焊工、鉗工和鍛工。”
崔寶章立刻點頭，“馬上就來。”
說着便轉身去找人。
等他離開，田書記也說道，“你先在這裡忙着，我去安排一下采購配件的事。”
頓了一下，他看着陳凡笑道，“可別我們配件買回來，你卻修不好……”
陳凡當即說道，“那配件的錢我出。”
田書記卻擺擺手，“你是我們請來維修的師傅，沒有說修不好讓你掏錢這個道理。”
頓了一下，他對着陳凡呵呵笑道，“不過我們賺點錢也不容易，萬一要是沒修好，你得欠我們單位一個人情，到時候請你幫忙，你可不能推辭。”
陳凡眼珠微轉，乾笑了一下，“要不您還是明說什麼條件吧，我怕到時候您要求太高，我做不來。”
田書記哈哈一笑，“放心，做得來、肯定做得來！”
隨後他也不揭開謎底，揮揮手便走了出去。
陳凡和安全相視一眼，齊齊攤了攤手。
其實田書記不說他們也能猜到，陳凡給建築公司寫的小說，已經在前天發表在雲湖日報上面，引得縣裡好多單位都嫉妒加心動，如果田書記不是爲了這個，他們敢把這兩套推進器吃了！
安全走到推進器旁邊，蹲下來看了看，再轉頭看向陳凡，輕聲問道，“有幾分把握？”
陳凡走過去蹲下，剛想指給他看，卻想到他根本不懂機械，便只能聳聳肩，“我說了你也不懂，只能說9成9吧。”
安全眼裡明明滿是笑意，嘴角卻用力往下撇，“瞧把你得意的。”
頓了一下，他又好奇地問道，“如果不是你上次拼出兩臺柴油機，我們還不知道你懂機械方面的技術，可是你以前不是隻懂電子嗎，楊書記他們送你一臺座鐘，也沒見你馬上修好。
還是說你以前學過，只是忘了，後來又想起來的？”
陳凡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其實機械類的技術並不複雜，你看那臺柴油機，總共就那麼幾個部件，只要知道它的結構和原理，拼裝起來非常容易。”
又指了指面前的推進器，“還有這個也是，往大了說，這套推進器可以分爲三個大的系統，往小了去看，每個系統的機構其實也不復雜，動力系統不用多說，方向傳動系統其實就是機械槓桿和齒輪齧合等原理，再就是最後的……”
陳凡滔滔不絕地解釋，完了之後，安全就來了一句，“所以這個機械技術是你後來學的？”
聽到這話，陳凡忍不住瞟了他一眼，沉默了幾秒後，才吐出一個字，“對。”
安全不禁嘖嘖稱奇，“爲什麼我發現你學什麼東西都這麼快呢？”
陳凡沉吟兩秒，說道，“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這句話是56年的時候錢偉長說的，漸漸傳遍全國，後來沒什麼人敢再提，到了80年代又流傳開來，一直到90年代中期，都是許多學生奉行的寶典。
安全眼睛微眯，默默唸了幾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這就是你反覆強調，讓學習班的同學學好數理化自學叢書的原因？”
陳凡笑了笑，“這是一方面吧，主要還是看同學們的個人發展方向，如果是技術方面，那數理化就必須放在首位，如果是文科方面，物理和化學只需要學前面一半的基礎就行，後面的可以把重點轉移到歷史和地理上面來，這也是爲以後的學習打基礎。”
安全緩緩點頭，“明白了。”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兩人起身轉頭看去，只見崔寶章大步流星地順着樓梯跑了上來，他後面還跟着一大羣人。
陳凡不禁有點懵，區區一個公社修理廠，竟然有這麼多5級工？
別看5級工在7級、8級這些高級工面前只是個小卡拉米，可是想要升到5級，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天賦和努力都缺一不可。
否則的話，一輩子在三級以下打轉的技術工不知凡幾，真當他們不想往上爬？還不是能力不足唄。
可眼前的人有多少？
1234……，16個？
崔寶章氣喘吁吁地跑到陳凡面前，轉身對着站在最前面的三個40來歲的人說道，“這是秦工，5級焊工，這是易工，5級鉗工，這是劉工，6級鍛工。”
然後用手指畫了個圈，“後面的都是我們廠的其他正式工和學徒，最高的是4級，最低的還沒有評級，他們是過來跟着學習的。”
陳凡這才恍然點了點頭，我就說嘛，區區一個修理廠，能有3箇中級工就不錯了，還想要什麼自行車？！
他先跟三位大師傅打過招呼，隨即也不耽誤時間，直接將他們帶到被拆散的機器前，跟他們講修復要求。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半個小時後，幾位師傅都明白了施工要點，並將記錄好的筆記給陳凡確認過後，崔寶章便將手一揮，“把工具都搬上來，就在上面施工。” 下面的水都快淹到牆角，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漫進廠房，哪怕不在二樓施工也不行了。
不過當初建造這座修理廠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眼前這種情況，不僅鉗工和焊工，就連鍛工需要的鍛造臺和爐子，也是用堅固的水泥柱子頂起來的，根基絕對穩固，不會影響到手藝發揮。
陳凡在一旁看了一會兒，不時與幾位大師傅小聲討論，對修復過程進行調整，在確定沒有問題之後，便向崔寶章提出告辭。
崔寶章愣了愣，趕緊說道，“這時候走什麼呀，都快中午了，就在單位吃個便飯，完了待會兒田書記還過來找你們呢。”
陳凡笑着說道，“不是我們客套，主要是這些工件的修復，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了，盧家灣那邊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們去做，我也只能兩頭跑。”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我們也要去水運公司那裡取馬，到時候直接跟田書記說一聲就行。”
崔寶章本來還想強行留客，畢竟這兩套推進器，讓他們惋惜了兩三年，如今有修復的希望，那陳凡就是他們的貴客。眼看都到了午飯時間，怎麼能讓貴客就這麼離開呢？
不過想到陳凡說的重要事情，他便想起了什麼，問道，“去縣裡開熟食廠的事？”
陳凡微微一愣，驚訝地看着他，“這您都聽說啦？”
頓了一下，他又笑道，“也不是什麼熟食廠，就是個小作坊，隊裡辦的副業嘛，小打小鬧的。”
崔寶章哈哈笑了笑，“嗨，我們鎮上十幾個人的單位都叫廠，你們都把單位辦到縣城去了，聽說還有3家商店，加起來少說也有十幾個人吧，怎麼就不能叫廠了？”
他說着兩手一拍，“行，既然是有正事，我也不好耽誤你們，不過，等你們那邊忙完，這兩套機器也修得差不多了，咱一定得喝頓大的！”
陳凡當即笑道，“那肯定。”
他轉頭看向安全，笑着說道，“畢竟白吃白不吃嘛。”
三人哈哈笑了一陣，在敲敲打打的噪聲中走下樓梯。
陳凡正準備出去，看到旁邊通向隔壁船塢的大門，不禁起了好奇心。
他對着崔寶章問道，“能過去看看嗎？”
崔寶章哈哈一笑，甩了甩手，“當然可以。正好有一條船在裡面維修，我帶你去看看。”
說着就往大門走去。
陳凡和安全跟在他身後，等到了船塢車間，才發現靠水的那一面竟然沒有牆壁，放眼看去，滾滾河水就從眼前流過。
一架高高的三角鋼鐵支架上，頂着一艘二三十米長的木船，幾個工人正在船上忙碌，不時傳來敲敲打打和電焊的聲音。
崔寶章指着鋼鐵支架說道，“這個是牽引船用的，通過一條軌道，可以將船從水裡託上來，等修理完以後，再用絞盤慢慢放下去，過程和新船下水差不多。”
然後又指着支架上的那艘木船，感慨地說道，“這艘船的年紀，可能比你還大。”
陳凡嘴角微抽，看着古樸的木船，輕聲問道，“這艘船是哪一年建的？”
崔寶章笑道，“40年，是不是比你大？”
陳凡頓時不說話了。
算起來這艘船已經37歲，哪怕算他本來的年齡，也沒它大啊，服了服了。
崔寶章又說道，“當初建這艘船的時候，還有你們隊裡的汪師傅他們，這一轉眼啊，都30好幾年咯。”
陳凡陪着他點頭感慨，一條木船用了這麼久，確實比較難得。
咦，木船的使用壽命最少在60年以上吧？
陳凡咂咂嘴，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發現在這艘船的背後，似乎還有一條船？
他往旁邊走了幾步，果然看見一條木船露出身形。
只不過，相比支架上的木船，那條船未免有些可憐。
整個船身已經少了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的船體擱在那裡，部分地方已經有些開裂，顯然已經不適合下水。
崔寶章跟着陳凡往這邊走，再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當即笑了笑，說道，“這條船觸礁了，當時是被其他船拖回來的，說來也巧，那時候正好我們要接收幾條水泥船，就沒有對它進行修復，之後一直放在這裡，權當是木料庫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指了指旁邊的廠房，說道，“那兩套推進器，其中一套就是這條船上面的。”
陳凡抿抿嘴，沒有說話，而是繼續往那條船走去。
不一會兒走到跟前，他好奇地問道，“您剛纔說把這條船當木料庫？”
他看的船舶相關資料，幾乎都是鐵船和水泥船，裡面沒有這種木船的內容，便不免起了幾分好奇心。
崔寶章點點頭，解釋道，“雖然當時這條船觸礁了，不過只有船尾部分損壞比較嚴重，並沒有影響到其他部位，否則等不到我們去拉，就已經沉到江底。
而這種老船的木頭由於長期在水裡浸泡，已經適應了水下環境，只要沒有出現破損的情況，其實是非常適合作爲其他木船破損部位的替代木料。
我們水運公司呢，目前有40多條船，其中一半都是早年留下來的木船，所以我們就把這條船放在這裡，方便隨時取用，去修補其他損壞的木船。”
等他說完，陳凡皺着眉頭若有所思，不過他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圍繞着這半條船轉圈。
崔寶章跟在他身後，過了一會兒，心裡也反應過來，上前兩步輕聲問道，“怎麼，你有興趣？”
陳凡停下腳步，轉過身笑了笑，隨即看向安全，說道，“安哥，你覺得，我們把這條船買回去，改造一下，作爲隊裡的第二條大船，合不合適？”
安全先是愣了愣，再看向那條船，不禁眉頭緊皺，“這船還能用？”
如果能夠把這條船買回去加以改造，確實可以節省大量的時間和木料，也算是廢物利用了。
只不過，這廢物還能用嗎？
崔寶章此時臉色微變，眼裡閃過一絲希冀，在一旁笑道，“如果說要用的話，還是能用的。”
他上前幾步拍了拍船身，說道，“聽聽，都是最好的木料造的，哪怕放在這裡兩三年了，木頭都沒有絲毫開裂。”
他從10歲起就過來當學徒，在這個修理廠幹了也有近40年，要說對船的感情，只能說一言難盡。
但如果有得選擇，他首先肯定是希望每一艘船都能在水上航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躺在廠房裡，等着被人宰割。
安全也走了過去，指着一條大裂縫說道，“那這個是什麼？”
崔寶章笑道，“這個不是木料的裂縫，是木料與木料之間的縫隙。”
他說着頗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只可惜，當時就沒想過要讓這條船再下水，所以也沒有對它進行保養，否則的話，每年兩次刷桐油是必不可少的。”
頓了一下，他摸着船木，輕聲說道，“如果你們真想要的話，可以把這些木料都拆開，按照新船的結構進行重新組裝，刷上桐油之後，等乾透了就可以下水。
船就應該在水裡跑，不是待在這裡被當做材料庫，等着被拆掉去裝在其他船上。”
陳凡看着他眼珠微轉，輕輕乾咳一聲，隨即笑道，“坦白說，買這條船加以改造，是我臨時的一個想法。但是具體能不能行得通，還要我們回去之後，先跟大隊部領導商量一下，如果他們也同意，也要再請汪師傅他們過來檢查，看看到底能不能用得上。”
崔寶章點點頭，笑道，“明白，這個我剛纔就看出來了。不過沒關係，船就在這裡，也沒人要它，你先回去商量一下，看看要不要吧，其他的等以後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