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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藍氏聽到動靜,心裡不是滋味。

她又大婚了,還是魏家,用再婚的身份,魏家卻依然給足了她應有的臉面和體面。

這就是身份的差異帶來的區別嗎?

如果她不是那種出身,如果她也是……

抱着哭個不停的女兒,她不是不嫉妒,正因爲嫉妒,因爲知道那種差別,她想讓女兒更好,想讓女兒擺脫,可是現在……

藍氏心裡很無力,那人是常家的大家閨秀,再婚幾次她都有身份讓她底氣十足,而她呢,什麼都不是,想給女兒個安定的家,都因爲她本身的過去而屢屢受挫。

後悔嗎?陸藍氏有些後悔,現在這樣的處境,女兒跟着她有什麼好處,她爲女兒爭的不就是一個身份?她當時不該急功近利,更不該小看曾經那樣狼狽求她的常氏,她的女兒是不是就好過一些。

陸藍氏心疼的蹭蹭女兒哭累的小臉,心裡萬分後悔那日的不理智的衝動,她最不該依仗陸辰意的寵愛和地位去賭,原來陸辰意在陸傢什麼也不是。或者說早在陸辰意休了常縷、退出朝政時就不能再代表陸家。

是她看走眼了,是她沒看懂大院裡彎彎道道的路,沒有看到陸辰意早已虛空的身份,走到現在是她自找的,是她不自量力。跟是她抓着女兒不放造成的!

陸藍氏看着懷裡的女兒,心裡立即有了計較,她一直想給孩子最好的,既然前面的路走不通,就走另一條,即便痛,爲了女兒又有什麼不可以。

看通透後的她,知道不能回陸家了,她什麼身份,只要她養着二小姐,人人都會先看到她的過去,沒人在乎她女兒優秀不優秀。

最好的辦法就是她離開,把女兒交給常氏撫養,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常縷再嫁了魏家,只希望自己走後,常老夫人能善待她的女兒。

至於陸辰意,皇上早已經登基,她存在的價值不再重要,她離開,皇上根本不會追究,既然如此,她爲什麼不離開這個爛男人。

他以前不是她會喜歡的男人,現在更不是;如今看來,這個男人的愛,還一文不值,有常縷時想着她,如今有了她又想得到常縷,兼職不知所謂,怪不得常老太君要把他趕出來,明智之舉。

陸藍氏擦擦眼淚,心中不捨的安撫好哭泣的女兒。轉身給女兒換件遮風的衣服,含着淚從箱籠裡拿出所剩不多的銀子,把女兒和銀子一起交給新顧的奶孃:“把人送到新汜陸府,什麼都不要問,一直等到有人出來接小姐,如果沒有……”

不可能沒有的,她們只是討厭她,不會不要陸家的骨血,陸藍心裡更加難過:“你就……你就把她抱給大小姐……”我對不起你池月……

陸辰意穿着普通農戶家的粗布汗衫,坐在門檻上,心裡煩躁:“你又幹什麼!還不夠煩的!”

藍氏當沒聽見,這半個月來她算看透了,陸辰意就是一個離開了陸家連門戶都立不起來的男人,帶出來的銀子早已經花完了,卻只會坐在這裡怨天尤人。

藍氏含着淚把奶孃還孩子推出去:“去吧……”隨後緊緊地關上門,不敢再看第二眼,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

陸辰意沉默着,心裡隱約也期望藍氏能把孩子送回去後,母親和奶奶能想起他們,順便把他們也接回去。

出來這麼幾天想不到日子這樣難,家裡的僕人都賣光了,還是一無所有,孃的!以前生意明明沒什麼難!外面吵什麼吵!娶個成過婚的女人有臉嗎!

但心裡更加不是滋味,恨不得衝出去讓他們閉嘴。

藍氏估摸着奶孃走遠了,轉身進房收拾包袱。

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本就不大,坐在臺階上能看到院門能看到睡房。

陸辰意見她收拾東西,覺得十分諷刺:“你覺得你把孩子送回去,就能回去了!做夢!”

聽着外面的喧鬧聲,陸辰意心裡有股邪火發不出來:“也不看看娘多討厭你!有你在!怎麼可能讓我們回去!”掃把星!只是多年的修養,他到底罵不出那兩個字。

藍氏冷淡一笑,他終於受不住了!清貧的日子不自己檢討哪裡錯了,開始埋怨她了,果然跟她想的一樣,這個男人一文不值!

藍氏無所謂的回頭,坦然的道:“對,所以我要走了。等我走了,你大可以回去,沒人攔着你!”

陸辰意幾乎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的:“你說什麼?”這個依附他的女人,根本不可能找到比他條件更好的男人的娼妓會捨得離開他,別逗了!簡直笑話。

陸辰意不恥一笑,沒心情看她第二眼。

藍氏摸摸眼淚,把小小的包袱背在肩上,這裡的東西沒什麼好拿的,醉莊什麼沒有。

她不錯眼的看着陸辰意,她早就想說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閉嘴,我不想聽你說話。”他現在心裡很煩,不想安慰任何人。

藍氏冷冷的一笑:“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這個人其實很自以爲是,仗着有身份有地位,就肆無忌憚的揮霍從來不想提高自己,其實你這種人,如果不是姓陸,連做我入幕之賓的資格都沒有!”

陸辰意聞言彈起來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在說什麼!”他竟然被一個女表子罵了!他竟然被自己一心取回來後衆叛親離也對她好的娼人嫌棄了?!

藍藍現在纔不怕他,她早看這個男人不順眼了:“你現在是不是在罵我!沒關係,你這種人對別人的評價怎麼樣,在我心裡一點都不重要。

其實像我們這種人,誰都知道玩玩就好了,何必當真。你倒好,竟然想把我娶回家,當真是荒謬,我都替你娘沒臉,替你娘子蒙羞。如果我是常縷,我當年立即把你休了,只求你別玷污我家門楣,侮辱我的孩子。”

“你說什麼!你這個娼妓說什麼!”陸辰意氣的渾身發抖。

藍藍無所謂,她最看不上這種男人,如果不是上面要求,誰稀罕跟這種男人生情:“連自己基本的原則都就沒有,還妄想讓我們這種見多了頂尖男子看上你,別做夢了。

還有,我比你的娘子好嗎?放着你賢惠多情的娘子不要,在外面沾花惹草!你也真夠可以的,選人之前,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配不配的上我!”

陸辰意聞言上前就要抓她。

藍氏巧妙的躲開了,笑話,她回了醉莊後,現在這個男人還能把他怎麼樣:“別那麼生氣,你這種人我見多了。

你也別不承認,你只愛你自己罷了,常縷離開你是她的福氣,你也別妄想追回來,你經常罵魏南子,其實你根本不如他!現在既然你養不起我了,我也要走了,好聚好散。”

陸辰意恨不得撕了她的骨:“姓藍的!我打死你!”

藍氏輕鬆躲開,繞着水缸還能逗逗他:“惱羞成怒了?我以前就跟你說過,你不該爲了我放棄那個女人,你不聽!活該,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自私自利的男人!”她要回醉莊了,她現在也明白了,只要她不貪心的撫養自己的女兒,女兒其實可以過的更好,反而是她的存在……

藍藍想到女兒心裡異常難受,可她的出身……算了,她不放手只會拖累她!

藍氏轉身,不禁慶幸她還有最後的退路,她既然曾爲永平王所用,永平王便不會對曾爲他賣命的不好,她回去後還可以爲醉莊訓練新人而生,也好過在外面接客,讓女兒蒙羞。

陸辰意憤怒的追出去,恨不得掐死她,她竟然敢這樣說他,她有什麼資格,這個賤人有什麼資格!如果不是她,她能當少奶奶,能錦衣玉食,能當人上人:“你趕走試試!”

藍氏心情不錯的回頭,她不孤勇,她已經聯繫了接應的睡蓮:“我爲什麼不敢走!如果不是因爲你的身份,你連點我第二次陪酒的資格都沒有!”

“你!你!——”

藍氏背好包袱:“再見!早就想說了,你配不上常縷不要想了。”

女兒再見了……只有我永遠不出現在你面前,你才能過的更好!

陸辰意胸口劇烈的起伏着,他竟然被他怎麼也想不到的女人拋棄了!他甚至還入不得一個娼人的眼!他——他——

陸辰意猛然笑了,頹然的蹲在地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不是藍氏的天嗎!他明明是——

賤人!果然是下賤的女人!不值得對她好,更不值得被愛!

還有臉說他!他不好嗎!他哪裡不好!當年他能與人人爭搶的常縷結爲夫妻,他能考取功名,他是陸家的嫡子賢孫,藍氏算什麼東西!他看中她是她祖上積德!

賤人!

陸辰意茫然擡起頭。

他的常縷!小縷!

他還可以去找他的小縷,小縷曾經那樣喜歡他,他們還有孩子,她怎麼會不要他呢,他身邊已經沒有那個賤人了,小縷一定會回到他身邊,一定的!

陸辰意跑了出去。

魏家張燈結綵,紅綢飄飛,門客如雲。

魏家雖行事低調,但魏老爺子最後一個老來子成婚,年齡不大,身份卻高,所以成長在魏家龐大的支脈下的人們,爲這位小叔公紛紛送上賀禮,可謂空前盛大。

一排排的賀禮把騰出的兩個大庫房早已堆滿,臨時徵調了左側的三個小庫,現在也快塞不下了。

陸辰意站在魏府門外,鎏金的大門上蓋着大紅的綢緞,兩個獅頭大的金嘴裡分別銜着粗大的的金環,門上的牌匾莊重的寫着魏府二字,明明是每個朱門大戶都差不多的門面,但獨獨這魏府兩字不一樣,凝重中透着看透滄桑的威嚴,莊嚴裡帶着包容一切的睿智。

沉浮聖國兩百載,魏府沒有登高的宰相沒有死時低於三品的大員,魏家不單是長盛不衰的常青樹,他還是聖國的一本哲學古着,謙遜有禮、不叫不燥。

來來往往的賓客,錦衣玉服,舉止有禮、談吐不俗,有久不出世的賢者,有朝中德高望重的大員,均衣冠楚楚、貴然天成。

面對這樣的魏家,穿着不雅的陸辰意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看着鮮豔的紅綢、來往的賓客,陸辰意一時間竟不敢衝進去要人,如今的陸府怎麼能與平日低看的魏府放在一起……

他……

“常家大伯,您怎麼出來了?快進去!有什麼需要吩咐小的們就是!”

“出來透透氣。”常家老大來了才發現,所遇均是長輩,哪個見了能不陪一杯,常家也算高府門第,如今一看魏家,才知道什麼叫底蘊。

常老大下意識的轉頭。

陸辰意嚇的急忙躲到石獅背後,藏起自己粗布納底的鞋子。心裡覺得自己如此好笑,他讓她一無所有,無家可歸,如今她再婚魏家,另一個男人,卻給了她重回家庭,再一次站在人家的事實。

他還有什麼資格再前進一步……

遠遠的傳來裡面的喧鬧。

——新人就位,祭拜天地!鳴禮炮——

……

元謹恂難得穿了鎏金的紅紫豔袍,富貴榮華間讓人難以忽視他高高在上不容說二的氣勢,此時他和藹的抱起大兒子。

夜正跑過來抓住元謹恂身側玉佩的鎏金帶:“得得——”

元謹恂蹲下身,臉上帶着慈祥的微笑,摸摸地上的小蘿蔔,顛顛手裡的老大:“又重了,謙兒乖不乖。”

夜自謙靠在爹爹肩上:“乖,爹爹,回家。”

元謹恂心裡一暖,把他放在肩上,用力抱了一下,到底是自己從小寵到大的。

大廳裡的下人們靜悄悄的垂着頭,上次的事,皇上只處置了二少爺身邊爲首的奶孃,雖然沒有誅連,但她們不是沒罪,平日還敢仗着夫人上前說話,此刻只想把自己縮起來,不讓男主子看見。

林逸衣抱着女兒進來時,腳步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的向前走:“來了。”

元謹恂抱起地上的老二,一手一個:“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阿白,把朕準備的禮物拿上來。”

“是。”

“爹爹給你們做的小馬車,一人一個。”然後看向小女兒:“我們趣兒也有,粉色的,小趣兒一定喜歡。”

夜趣看了他一眼,似乎忘了他是誰,回過頭捏着手裡的饅頭無視剛纔的話。

林逸衣這些天被周圍的氛圍影響,也覺得有種給人家看孩子,還沒有給主子照顧好的感覺,誰讓連夜衡政都這樣,她就是偶然正常一會,天天對着他們也會被潛移默化。

林逸衣也很無耐,至少出來後比在宮裡更懼他是事實。

“中午在這裡吃吧,孩子們好久沒見你了,怪想的。”討好總行吧。

元謹恂看林逸衣一眼,爲不可查的點點頭:“隨便做些什麼,早飯吃的很飽。”

春思放下茶,默默的站了回去。

林逸衣主動放下趣兒:“去找爹爹。”

夜趣扭扭不要下去:“抱抱——”

林逸衣尷尬的一笑:“趣兒還小。”

元謹恂怎麼可能和自家女兒計較,雖然幾天沒見,三個孩子的喜好、習慣會準時送到他手邊。

元謹恂從白公公捧着的木盒裡取出一塊花生糖,對着夜趣搖一搖:“趣兒,到爹爹這裡來。”

趣兒見狀,看了糖糖一眼,又看看兩個哥哥,然後心無芥蒂的伸開胳膊讓爹爹抱。

林逸衣給他送過去,轉身坐在元謹恂旁邊的椅子上,稀奇看眼白公公手裡拖着的打開食盒,道:“做工挺巧的。”把糖果做成不同的形狀,甚至有栩栩如生的馬車、飛天的小豬,還有她以前給謙兒做的玩具圖案,元謹恂也有心了。

元謹恂沒有看她,把做成馬車的糖果分給兩個兒子。

那件事說不生氣是假的,尤其她現在是別人的,元謹恂有時候也會想他們是想淹死自家兒子,所以心有怨憤:“不過是一些糖。”自己都覺得自己想的荒謬,夜衡政不敢,林逸衣不會。

林逸衣不會介意他態度不好,以前是不在乎,現在是子民對君主理所當然的不該:“能的他們喜歡的糖可不多。”

白公公聞言心中一動,把糖盒捧到女主子面前:“夫人也嚐嚐,可是有好幾種水果味呢,御膳房忙碌了幾個月才做出來的果味。”這些水果味道的糖和造型,足足讓御膳房的師傅白了一半頭髮。

林逸衣沒在意,只是給白公公面子的主動撿了一個兔子形狀的放進嘴裡,入口的軟綿香氣讓她神色一變,濃烈的葡萄甜讓林逸衣味蕾頓了一下,輕輕一咬,彈軟的表皮瞬間破開,流出冰甜的葡萄汁。

林逸衣驚喜的看眼白公公。

白公公笑的好不得意:“夫人,御膳房也有大廚的。”爲搗鼓這點糖容易嗎,不過能讓皇后娘娘吃的驚訝,太有成就感了,是不是皇上。

元謹恂心有榮嫣,但依舊孤傲的道:“朕夜吃着還行,所以給孩子們帶來嚐嚐,那幫沒事做的,也算是搗鼓出點能看的東西。”

林逸衣真心的讚道:“很好吃。”這樣的軟糖好和口感,御膳房的師傅們一定費了不少心思,畢竟聖國的糖果很少有水果入味的。

外面這一層應該是把葡萄烘乾磨粉加入糯米調稠,然後放在特定的器具裡中間加入果醬烘烤後又冷凍的。最主要的還是口感,貢品的葡萄到底不一樣。

“甜甜……”

林逸衣頷首:“甜甜的趣兒喜不喜歡。”

“……歡……”

元謹恂看着吃的開心的三個孩子,老大和老二還霸佔了白公公的盒子,一邊吃一遍把造型各異的糖散了一地:“四月山的春景最是拔萃,桃花尤其不俗,與冬季的梅不相上下。”

林逸衣擡頭,靜了一下,明白這話是說給她的:“恩,成片的好看。”

元謹恂周圍,怎麼接?過了一會道:“遇到好玩的事了嗎?文人鬥詩是他們不變的主題。”

林逸衣當時在擔心三個孩子,什麼都沒注意:“恩。”

“聽說你們遇到元自冥了?”

林逸衣點點頭,臉上的笑容多了三分真意:“他長高了,聽夜衡政說學習也不湊,他從小就是讓人省心的孩子。”

元謹恂換了夜正手裡的糖棍,換了個新的糖果給他,不太喜歡她對兒子立爲太子的不熱心,遂也不跟她聊了:“也許。”

林逸衣微微皺眉,這麼快又得罪下了?她也沒說什麼啊?“一人兩個,其他的收了吧,吃太多糖不好。”

元謹恂道:“沒什麼,吃完了記得及時護理牙就行,皇太后最近身體不太好。”

“是嗎。”林逸衣看着三個孩子,她能說什麼。

“莊少監的妹妹現在在親和殿當差。”

“恩。”這事是她主動提的:“讓皇上費心了。”就是因此才鬧的很不愉快。她也越來越不好跟他相處,估計元謹恂現在也很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