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樣。姬瑤花無話可說,請神候大人發落。”心如死灰的勁衣女捕快跪在地上,眼裡全是染了絕望地冰冷。
很多事情,做了就是做了。身不由已從來都不是藉口,這一點,她做了那麼多年捕快,還是懂的。
四大名捕並肩立在一旁,神色複雜,內心唏噓。
姬瑤花是神侯府一衆女捕快之首,是仙鶴司的統領,多年來與他們一同辦案,能力魄力從來令人折服。他們如何相信這樣一個人,會是潛伏在神侯府的內應?
諸葛正我看着這個自己一手栽培的姑娘,微微嘆了口氣。
“前段日子,你說你父母在山中靜養。如今想來,是軟禁在安世耿手裡吧。”
姬瑤花身子一顫,狠狠咬着嘴脣,良久,紅了眼睛,塌了肩膀。“神候大人和四位統領多年來待我不薄,如今這般,我是錯得狠了。”
“你是錯了。錯在不信世叔,不信我們。”離她最近的追命向前一步,輕輕扶起了他印象中還是第一次如此脆弱的人,在她看過來的時候微微笑了一下,帶着理解和辛酸。
姬瑤花看過去,無情,冷血,鐵手的眼睛裡,也沒有半分不屑和厭惡。
他們還當她是可以並肩戰鬥的人。
眼淚滑落下來,劃到嘴邊凝成了堅毅。姬瑤花咬了咬牙,對着諸葛正我拱手道,“神候大人若還信我,我願意戴罪立功。”
“我神侯府的人,從不將功過放在首位。四大名捕之所以名揚天下,最終靠的不是什麼驚世武功,顯赫地位,而是毫無保留地交付,邪不壓正的信念。我如今願意再次信你,是爲情誼,不爲功過,願意再次用你,是爲懲惡,亦不爲功過,你可明白?”
“……屬下明白!”
幾個人走出正廳的時候,心神都有些激盪,諸葛正我那一席話,也讓他們受益頗多
不幸是他們,從小孤苦,勤學苦練,多少次險象環生?幸而是他們,浩蕩江湖,烏黑官場,何處尋如此交心交命的人。
世人傳神侯府堅不可摧,而世間最堅不可摧的,是情誼。
“三六三六!你長得真好看!比女孩子還好看呀!”凌依依一見三六像見了寶,扯着胳膊不撒手,盯着他看,一個勁兒地誇。
“凌姑娘如此活潑可愛,古靈精怪,也是少有啊。”三六也不惱,看她像看妹妹一樣微微笑。
鐵手和追命如臨大敵地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上去一人扯走一個。
“鐵手哥哥,鐵手哥哥你幹什麼!哎,三六我跟你說,叫我依依就好,你還沒來過京城吧,我跟你說,這街上有一家包子……哎哎哎鐵手哥哥你走慢點!”
於是局面就變成了,鐵手拉着凌依依很快地走在前面,追命拉着三六慢騰騰蹭在後面,凌依依伸着脖子對後面的三六嘰嘰喳喳,三六溫暖可人地笑啊笑。
“喂,你看着我,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追命捏了一下他的手,耷拉着眉毛嘟囔。
“噗,依依姑娘的醋你都吃?她喜歡鐵手大哥,當我是好朋友的。”
“好朋友算了,嗯,妯娌怎麼樣?”
三六聽他又胡言亂語,撅着嘴瞪他,甩開他的手,跑去一邊看攤位上玲瓏小巧的配飾,追命逗到了貓,心情好了不少,笑着跟過去。
“喂,你看,這個好看嗎?”三六捏着一個水澤清亮的麒麟玉佩,眼睛放光地對他笑。
追命看過去,瞭然地抱着胳膊笑,笑得酒窩深深, “這個嗎?麒麟啊,好像不太適合你吧,要送給誰?”
三六被說中了心事,臉紅起來,想否認什麼似的要把玉佩還回去,追命眼疾手快的地拉住他,拿走玉佩握在掌心,遞了錢過去,“老闆,這個我要了。”
對着攤主說話,眼睛卻一直在看向三六,滿是笑意,綴了無盡的喜悅溫柔。趁着攤主轉身找錢的功夫,附耳過去,“謝謝三六,崔略商很喜歡。”
三六臉更紅了,推開他,又自顧自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了街上。
只是兩步而已,擺明了在等他。追命也不急,笑嘻嘻地等着找錢。
“公主……那邊的,是不是追命統領?”
女扮男裝帶了“隨從”溜出宮來玩的紫羅沒回答她,只是直直盯着不遠處。
追命?當然是他。從小到大她從來沒認錯過。小時候去神侯府,即便是兄弟四個穿着同色的外衫背對她練劍,她也能一下子就叫出追命的名字。
那個十二年前,見她笑了一下,就拉起她手的少年。
紫羅看他同身邊的男子比同其他三人要親密地多,又笑得開心,完完全全像是一雙情侶的感覺,忍不住有些憋氣,高高喊了聲“追命!”就衝上前去。
追命聽見有人叫他,下意識地回頭,就看見紫羅已經跑到了三六的身後,沒來得及回答,一輛馬車氣勢洶洶對着他們衝過來,追命來不及多想,足尖一點,抱起三六飛身閃到一邊。
三六被嚇得夠嗆,追命拍拍他的背,喘着粗氣安撫,這纔想起紫羅公主,趕忙看過去。
萬幸,不遠處的鐵手也因爲那句高亢的“追命”回過頭去,見是紫羅就趕了歸來,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她。
追命放下心來,看着驚魂未定的三六,蹭蹭他劉海,瞪向剛剛橫衝直撞,現下差點惹禍才停下的馬車,那馬車極其華麗,可他怕過什麼?更何況,剛纔他見三六有危險,現在還冷汗直冒,“何人如此放肆!”
車伕顯然沒見過對自家主人如此不敬的人,見追命英氣勃發,又有些害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追命皺了眉,剛要繼續,簾子掀起了一個角,頭髮花白卻精神矍鑠的人冷笑道,“我當是誰如此好膽量,原來是追命統領和鐵手統領。”
紫羅趕緊轉了身過去,追命與鐵手對視了一眼,放開三六,咬緊了咬肌,拱手上前,低頭道,“追命/鐵手,拜見丞相大人。”
蔡京沒回聲,看着一旁站立的三六,晃了神。
……許笑一?
“這蔡京竟然如此囂張,真是可惡!”看着遠去的馬車,鐵手皺緊了眉。
“鐵手哥哥!你沒事吧!”凌依依噔噔噔拋過來,拉着鐵手的胳膊急急問。鐵手笑着任她拉,“沒事沒事,不是好好的。”
三六也看着追命,剛要張嘴,追命表情誇張地學了鐵手,“沒事沒事,不是好好的?”
“誰想問你有沒有事!”三六紅着臉扯他一下,看向一邊垂着眼睛安靜的紫羅。
三六心思細膩,又是關心所致,從上兩次已經能判斷出,雖然追命無意,但是紫羅對追命卻是有感情在的,只是不知道爲什麼,總是表現地喜歡冷血。剛纔那危機時刻,追命先救的是自己,她一定會難過。
追命這才發現,紫羅安靜地有些過分了,給了三六一個安撫的眼神,走上前去,柔聲道,“公主,下次不要這麼溜出來了,多危險,還有剛剛,要是蔡丞相發現了你,免不了又要被皇上責罰。”
紫羅想起剛剛追命抱起三六那驚恐擔心的眼神,想起他抱着三六溫柔至極的安撫,紅了眼睛擡起頭去,“追命,你可知道我扮成這樣溜出宮來,爲的是去你們那個破神侯府?”
說完也不等追命反應,轉身快步走了。
三六嘆了一口氣,更加確定了心裡的想法。追命已經向他表明心跡,生死關頭想到又先是他,他現在不是吃醋,不是猜忌,只是有些唏噓感嘆,有些慶幸。
追命是誰?外人看來,俊朗瀟灑,名冠京華的神捕,一身江湖上無人能及的絕世輕功。親近的人看來,溫暖明亮,愛笑愛鬧,一張純淨陽光的笑臉,一把清朗無雙的好嗓子,讓人忍不住被吸引。
他竟然愛他,對他說鍾情。
三六走上去拉住還在疑惑的追命,悄悄紅了眼睛。“崔略商,我逛夠了,回家吧。”
很久以後,追命看着趴在他身邊擺弄他腰間麒麟玉佩的三六,玩着他的頭髮,有些好奇地問道,“你當初爲什麼想送我這個?”
三六懶懶看他一眼,“沒爲什麼,隨便挑的。”追命帶了點力道地捏了捏他頸後的皮膚。
有點癢,三六笑着躲開,“你別鬧了,很累了。”
追命看他是真累,撈了人圈在懷裡,擺出睡覺的架勢,也不在問。
三六埋着頭,悄悄笑了。
爲什麼?因爲覺得你像他。
神通廣大,日行千里,威武而不肅殺,明亮卻不鋒利。
17【可我控制不住,因爲她想傷你。】
“姬瑤花拜見王爺。”黑色夜行衣的女子單膝跪地,拱手行禮。
安世耿擡了擡眉,露出一個沒有絲毫溫度的笑,並沒有讓她起來的意思。
“姬統領,你答應幫本王辦的事情,進展的怎麼樣了?”
“回王爺的話,玉璽不在重兵把守的凝和殿,而是被隱放在於偏僻的昆玉殿,四周有僞裝成宮人的大內高手暗中巡查。”
安世耿眼眸一暗,從喉嚨裡發出一聲瞭然的笑。
“到底是諸葛正我,藏個東西也藏得有趣。”
姬瑤花咬咬嘴脣,擡起頭,朗聲說道,“如今姬瑤花任務已經完成,還請王爺履行承諾,放了我的父母。”
“哈哈哈,姬統領真是說笑,本王何時見過令尊令堂?”
“你……”
“哦,也許馬上就要見到他們了。不過,最早也是玉璽到手之後。姬統領到時來找本王尋人,也不算遲吧。”
“……聽從王爺吩咐。”
有打手模樣的人急急走上前來,在安世耿耳畔低聲彙報了什麼,安世耿略一點頭,拂拂袖子,走過仍跪在地上的姬瑤花,一眼沒有看她。
姬瑤花垂下了一雙充滿恨意地眼睛,緊緊握了拳頭。
第二天,追命,冷血和姬瑤花三人,按計劃大張旗鼓地去凝和殿周圍巡視部署,鐵手和無情則暗中協調昆玉殿周圍隱匿的監察點。
一切都和安世耿知道的一模一樣。
追命穿着官服,緊皺着眉,盯着眼前密密實實把凝和殿圍起來的禁軍,裝作不經意的巡視樣子,走到姬瑤花斜後方。
“世叔讓我問你,昨日
可還順利?”
姬瑤花垂了垂眼睛,目視前方,“安世耿應該已經相信了玉璽就在昆玉殿,如你們所料,他並不想就此放過我。”
“世叔交代過,安世耿爲人奸詐殘忍,又蟄伏多年,韜光養晦,必有企圖,姬統領一定小心。”
姬瑤花略略點頭,二人又十分自然地錯開。
“追命!”
剛走開不遠,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自己,追命忍不住苦笑一下,頓在那裡。
不是紫羅公主還能是誰?
“啊,是紫羅公主。”追命擺好了一個標準的笑,轉過身去。
錦衣華服的小公主看見他,提了裙襬快步走過來,走到面前又想起什麼似的急急停住,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嘴臉不去看他。
“……你在這兒做什麼?”
追命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自己的官服,一副你難道不知道我在執行公務的表情,帶了點無奈的笑看向她,眨眨眼睛,也不說話。
就是這種笑容,之前的很多年裡,出現在他遷就她任性胡鬧的行爲之後。
紫羅覺得心裡有點酸,他們多久沒回到以前的日子?那個默默守護着她,對她百依百順的追命,似乎隨着那次歡喜鎮之行,就再也不見了。
她見識過他的英姿,也體會過他的溫暖,卻還是因爲他抱起那個白衣小書生時候眼睛裡的慌張和柔情愣在那兒。
那是她沒見過的。
追命見她不說話,便覺得她沒什麼要緊事,嘻嘻一笑樂道,“公主要是沒有事我可要先忙了,啊,還有,你看,冷血呢,就在那兒,吶吶吶,抱着劍裝酷的那個就是了。你怕是有要緊事也是找他的吧。”
紫羅平時本就是裝作喜歡冷血來刺激他,現下被他這麼一說當然氣惱不已,“你忙!你忙還有時間和人家牽手逛街,耳鬢廝磨?你忙還顧得手別人禮物,心花怒放?”說完眼睛一撇看到追命腰間的麒麟玉佩,想也不想的上手拽下,舉高了欲往地上扔。
追命心裡一緊,一步上前抓住紫羅的手,用力將玉佩搶回來,轉身時肩膀不小心撞到了她,顧着拿穩玉佩也顧不得其他,力沒收好,等他站穩的時候紫羅已經被撞的坐在地上。
“公主!”四周宮女侍衛見狀趕緊衝上去,七手八腳地扶起紫羅。
追命攥着麒麟玉佩,還是心有餘悸,雖然對紫羅有些愧疚,但還是第一次因爲她無理任性的行爲,有些真的惱怒,皺緊眉毛看着她,也不想道歉說話。
紫羅的肘部受傷了,本就委屈地不行,見他這樣子更是要哭出來,“追命!你傷了本公主,還敢如此兇橫!”
追命面無表情地低頭拱手,“追命傷了公主,願意領罪。但還望公主自重,不要再做出讓追命誤傷公主的事。”
他何時如此疏遠冷漠過?紫羅狠狠咬了牙,眼淚砸下來,推開扶着她的宮女侍衛,自己捂着肘部,轉身走遠。
追命嘆了一口氣,把玉佩護在手心,轉身卻見冷血抱着胳膊盯着他看。他沒有開玩笑的心情,略略揚了揚眉算是打過招呼,轉身想走,卻被冷血扣住了肩膀。
“你爲了陳三六,就這樣斷送和紫羅公主十幾年的情分。”
追命垂了眼睛,摩挲着玉佩,不去看他。
冷血見他默認,眨了下眼睛,“追命,我知道你有分寸,不想多說。只是事到如今,有件事,要說與你知。”
追命疑惑地轉臉看他,冷血抿了抿嘴脣,“紫羅公主喜歡的一直是你,她如此張揚地對我,也爲刺激你有所行動,可是那麼多年,你還是什麼都沒做。以前我們都有些不解,現在看來,也許她並不是你應該找到的那個人。”
冷血很少說這麼多話,如今這般肺腑之言,也只是對着過命的兄弟,說完拍了他肩膀,轉身走開。
追命愣在那裡,玉佩已經被體溫捂暖了,他想起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三六都喜歡冷的時候往他懷裡鑽,溫暖舒服到滿意的翹起嘴角。
陳三六啊,其實呢,不管我記不記得,知不知道,是不是,你都還像當年那個離不開我的小呆子一樣,哭着鼻子,賴在我心裡,叫我看不見別人的心意,叫我不能在與你相逢之前,愛上別人。
嗯,我一看你哭就什麼都依着你了,一定是這樣的。
追命笑了笑,笑到眼角都有點紅。
“公主!公主!你這是做什麼,你胳膊還傷着!”紫羅的貼身宮女筱荷見自家主子急急忙忙換上出宮的衣服,心道不好,趕緊上前去攔。
紫羅紅着眼睛,手下也沒停,“我要出宮!我要出宮去見那個追命寶貝地不行的人!筱荷你讓開,不要攔我!追命敢爲了他傷我兇我,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聖!”
筱荷見這次真的攔不住,只得也跟着默默換了衣服,暗暗祈禱這次出去不要闖禍。
“我不會看錯,那書生長得與許笑一沒有十分相似,也有八分。二十年前,他夫妻二人雙雙離世,不滿週歲的兒子卻從此失蹤,如今那書生又與追命鐵手等人在一起,難免不讓人猜測,他正是諸葛正我尋到的許笑一的兒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