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上一章章號錯了……
第十二章【可你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呆子了。】
玉璽被盜了。
皇帝震怒,於朝堂之上大發雷霆,嚴厲斥責直指全權負責這件事的神侯府。百官一時間唏噓不已,有人暗自幸災樂禍,有人感慨神侯府多年英明毀於一旦。
而本應該扼腕不已的諸葛神侯大人,此時正端坐在神侯府池塘旁的涼亭裡,悠閒之至地與陳三六下一盤棋。
擡手,落子,靜默不語間二人已經來回廝殺了幾個回合,又輪到三六,他側眉靜靜看了一會兒棋盤,忽然笑了起來,放下手中棋子。
“怎麼?比不過我,想要耍賴?”諸葛正我似乎心情很好,見三六收了棋子不動,滿眼笑意地看過來。三六挑了挑眉,笑道,“是啊,當然比不過,世叔用的是排兵佈陣的手法,三六一介書生,比這個,怎麼可能比得過?”
諸葛正我料到三六會識別出他下棋的手法,卻沒有料到他竟能在短短几招之內就看出來,一時間眼睛裡充滿了讚許,笑容幾近開懷,“三六,世叔果然沒有看錯你。”
三六聽了讚許,有些臉熱,卻還是忍不住有小小的雀躍,對於諸葛正我,他似乎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本是清風朗月的人,不甚在乎別人如何看待自己,卻總希望能被他肯定,令他欣慰。
“世叔過獎了,三六對此只是略知一二,不敢與人比試的。”
諸葛正我見他自己提起話頭,眼神沉了沉,也不着痕跡地問過去,“略知一二也足夠令人驚奇,我只當你鑽研占星卜卦之事,看不出你還對帶兵打仗有所瞭解。”
“大概因爲,二者本就息息相通吧。”
“兵法屬於奇門遁甲,奇門遁甲以後天八卦,洛書,二十四節氣的時,空數相配以構成基本多維格局。從格局中取一點爲中心,利用萬物的流變規律並構成的吉凶環境,用以占卜,佈陣 ……啊,三六賣弄了。”三六正想說下去,突然意識到自己正不知死活地在諸葛正我面前賣弄學問,尷尬地紅了一張臉,皺眉頷首,暗暗責怪自己被誇了一句就得意忘形。
“無妨無妨,你繼續說,我倒是很想聽。”
“……三六隻是想說,其實兵法也是如此,用陣型構成靈活流變的渠道,在打仗過程中順時機動,只要陣法的框架在,指揮者在,人和棋子其實沒有區別。”
諸葛正我看向他的眼神,已經不只是讚許這麼簡單,良久,才終於做了決定一樣,盯向三六的眼睛,鄭重問道,“凡是所佈之陣,都有法可破?”
三六略略沉吟,隨機答道,“如果是兵陣,不涉及自然運作律法,縱然運用千遍,自有一套破解之術。但如果是靠自然八卦記載方位,按照陰陽五行流變法則而布的陣,沒有機械的破解方法,只能找到格局的中心點,依循自然,順勢而動。”
“若想強行破陣,能否行通?”
“除非干擾自然運作規律,破壞維持陣法靈動的氣場……”三六下意識答道,然後猛地想起了什麼一樣,皺着眉擡起頭,“如此說來……”
果然。
諸葛正我微微舒了一口氣,看向三六的時候,眼睛裡的沉重已經被很好地隱藏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充滿讚揚欣慰的笑意,“你想到的沒有錯。三六,你方纔的一席話,讓我最終確定了安世耿的目的。”
“他是要強行破陣?”三六此刻也是揪緊了心,“所爲何事?何處之陣?”
諸葛正我卻沒有回答他,兀自撫了衣袖起身,“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然後目光瞥向一邊的矮樹,沉聲道,“你可聽夠了?聽夠了,就接人回去吧。”然後衝三六笑一下,轉身離去。
三六膛目結舌地看着追命從矮樹後面閃出來,右手臂上包着紗布,上面滲出絲絲血跡。
血,崔略商的血。
他想也沒想地要衝過去,結果一下絆到了剛剛坐過的凳子,整個人栽過去,追命心裡一顫,上前一步把人接在懷裡抱緊,“你慢一點!怎麼不看……”“你受傷了?!”沒等他說完,三六輕輕掙開,顫抖着手伸向他受傷的胳膊,卻一點都不敢碰,一雙眼睛裡滿是擔憂心疼,瞬間就溼了一層,“你受傷了……”
追命心裡狠狠地軟了一下,見四周沒人,用嘴角碰了碰他額頭,“不礙事,皮外傷,設計好的。安世耿把四大惡人都叫來了,我們想演成這齣戲,怎麼也要像一點吧,吶,無情的腿不也……”“疼不疼?崔略商,你疼不疼?”三六顯然是沒聽進去追命的話,轉過臉來水着一雙眼睛看向追命,“疼不疼,你疼不疼……”
眼睛無神,不是在看他。
追命恍然想起三六恢復記憶的那一晚,皺緊了眉頭,用完好的胳膊攬起他,運用輕功身法,從小路回了後院居住的屋子,關上門,把顫抖的人緊緊抱在懷裡,“三六,沒事,不要難過,我在這兒,想不起來就不想,沒事的……”
熟悉的體溫讓頭疼出虛汗的人慢慢恢復了意識,他抓緊追命的衣服,把臉埋在他懷裡,嗚咽出聲,“我看到你……流了很多血……可是我想不起來爲什麼……爲什麼?那麼多血,我想問你疼不疼,我出不了聲……崔略商……我們小時候,到底發生過什麼?”
追命貼緊了他的額頭,努力抑制住心裡翻騰的痛苦,“三六,你不要哭,我受傷不痛,你哭我就會痛……我不想你難過,不管以前發生什麼,如今我再也不走,再也不叫你等,我保護你,你陪着我,一切都過去了……”
兩個人互相依靠着,彼此的鼻息平息了內心沒有源頭就洶涌而來的悲傷,三六慢慢止住了哭泣,想起什麼似的蹭了一把臉,撐起身子看向追命,“對了,你今天,爲何要偷聽我和世叔說話?”
追命揉了揉他鮮紅的眼角,有點心虛,“……我擔心你嘛。”
“那是世叔,又不是別人,況且我也在府裡,有什麼好擔心的?”
追命自然不能說他因爲那雙藍鴛鴦,因爲諸葛正我對三六反常地態度而疑惑心憂,閃爍了下眼神,半真半假玩笑道,“好啦好啦,我受傷了,你都不在家裡等我,我只好去找你。看到你和世叔下棋,我不好打擾,又不想離開,只能躲在一邊,賊一樣偷看……”
話說到此,看着眼前有點害羞卻十分開心的三六,追命心裡其實是有一點酸澀的。
他以前也知道三六博學,也曾爲此而欣慰自豪。卻從來沒想過,他會懂如此深奧的奇門之法,三言兩語就幫世叔敲定了安世耿的意圖。三六在他面前,總是單純無染,毫無戒備,十足的依賴,十足的信任。他說哭就哭,生病了會撒嬌,生氣了就噘嘴不理,或許只是因爲,他是他的崔略商。
追命想,他面前是一個極其聰慧的男人,是某些地方需要自己仰望的男人,是心智強大,深諳道法的男人,也許有一天,他再不能再這樣將他藏在身後小心翼翼護起來。
他有他的光芒,總要獨自綻放。
追命深吸一口氣,再次抱起他,脣齒埋在肩窩,狠狠呼吸着他乾淨好聞的清香,壓抑心裡的不安和慌張。
“略商,你怎麼了……”
“沒事,讓我抱一下就好。”
陳三六,我忽然很想你還是當年那個穿着白衣裳的小呆子,又笨又愛哭,什麼都不會,什麼都要我幫你,醒來看不見我,都會慌慌張張四處亂跑。
可你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呆子了。
諸葛正我走進無情房間的時候,他正靠在牀上看一本書,一見來人趕忙要起身行禮,卻被諸葛正我輕輕按着肩膀送回牀上。“腿上有傷,行動不便,還做這些幹什麼。”
無情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安靜地垂眉,又想到什麼似的,勾起嘴角笑笑,“追命也受了傷,世叔今天來,應該不只是看無情這麼簡單吧。”
諸葛正我看向這個跟隨自己年數最多的孩子,沉靜地笑了笑,“果然還是你最心思縝密。至於追命……我之前見過他了。今日所要問你之事,也與他有關。”
無情聞言不禁皺眉,“世叔……想問什麼?”
“我今日與人談話,他偷聽了許久。”
“追命不是這樣的人!”無情有些激動,以爲是什麼牽扯到敵我的問題,趕忙替他解釋道,“世叔絕對不能誤會他!”
諸葛正我做了手勢安撫他,才緩緩地說,“那個人,是陳三六。”
觀察到無情的表情明顯放鬆了,驚訝的神色也減退了乾乾淨淨,似乎如果這個人是三六,那追命的行爲就完全正常一樣,諸葛正我眯起眼,“無情,我想問你。爲何追命對三六如此關心?他們二人,究竟是何種關係?”
無情啞住了,迎着諸葛正我銳利的目光,想着應答對策,卻怎麼也拼不出一分在這個一手栽培他們的人的面前的勝算。最終只能挫敗地低了頭,用了他問追命這個問題的時候,得到的回答。
“心意相通,鍾情彼此。”
諸葛正我眸光凜了一下,良久,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轉身欲走,卻被無情一口“世叔”叫住。
“世叔,紅塵萬丈,又有幾個人真正能與所愛之人你情我願,心意相通?如今他二人找到彼此,是別人修不來的緣分,無情還請世叔,不要拆散他們。”
諸葛正我頓了一下,邁步離開。
他知道,他很久以前就知道。
紅塵萬丈,相愛,是別人修不來的緣分。
至少是當年癡癡念着許笑一的諸葛小花,修不來的緣分。
很久以後,凌依依和楚離陌過門的第一次春節,倆姑娘把院子佈置地紅紅火火,非要大家一起包餃子。對於自己娘子的提議,鐵手和冷血自然是聽之順之,追命嘛,只要三六願意,他就願意。只有無情覺得放着下人做好的餃子不吃,非要自己包是很傻的事,拒絕參與,抱着暖爐看書。
於是三個神捕負責剁
餡兒生火之類的體力活,倆姑娘拉着三六一個個嘻嘻哈哈地包,等到吃的時候,三六咬了一下就皺緊了眉,跑出去乾嘔起來。
追命瞪了一衆“恭喜有喜了”表情的人,急急忙忙衝出去幫他拍背。三六溼着眼睛艱難地站起來,說崔略商,餃子裡有你的血味,我難受。
追命愣了,然後抱緊了眉頭還皺着的人,心臟軟軟地疼。
他的確在剁餡兒的時候劃了個小口子,有滴血落了進去。
只有一滴。
“事情就是這樣。”無情嘆了一口氣,低下頭去沒有看着追命。
後者輕輕一笑,吊兒郎當地往後一仰,兩個胳膊勾住欄杆,翹起腿晃,“沒關係,該來的總是要來,這件事,從世叔發現我的時候,我就料到了。
無情沉靜地看向他,心裡明白,其實追命比任何時候都要緊張無措,他只是習慣了用這樣的方式隱藏自己。
他越表現得滿不在乎,灑脫豁達,無情心裡就越難受。
“你不是在那時候纔料到了,從你決定偷聽那一刻,你就已經做好準備了。”無情閉了下眼睛,輕聲說道,“追命,你知道世叔的,你在離他那麼近的地方,他怎麼可能發現不了。可你還是要去,因爲你擔心陳……”
“無情。”追命打斷他,直起身來,眉毛皺緊,倏爾又鬆開來,真真正正在嘴邊綻開了一個笑。
那種無奈的,無能爲力的,又心甘情願的笑。
“……好吧,你說的對。遇見他之後,我越來越喜歡犯傻了。”
無情也笑了,輕錘了一下他的肩膀,剛想說什麼,一個小廝就快步走了過來,拱手行禮,“無情統領,追命統領。神候大人請追命統領過去一趟,說是有要事相商。”
無情和追命對視一眼,輕嘆了一口氣,對那小廝說,“你下去吧。”,然後看回去,追命翹着嘴挑了挑眉毛,“我就說,該來的總是要來。我去了。”說完起身,對無情笑了一下,轉身欲走。
“等一下。”無情扣住他肩膀,微低了頭沒去看他,“……不管結果怎麼樣,作爲兄弟,我都一直在這兒。”
我會,一直無理由地支持你每個選擇,你難過卻不想讓他看見的時候,別忘了我還在這兒。
追命心裡一暖,拍了拍他的手,“我追命能得如此兄弟,三生有幸。”
無情看着他凜然無畏的背影,想起他燦爛如晨曦的笑容,恍然間像看到了多年前,那個躺在牀上,忍着劇痛,卻仍然對自己展開一個笑臉的男孩。
“你叫什麼名字?”
“無情……盛崖餘。”
那一年,神侯府因爲多了一人變得更加熱鬧,而原本冷漠沉靜的無情小公子,也似乎更加愛笑。
大概也是因爲,那年神侯府裡,多了一個人吧。
追命到了諸葛正我門前,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世叔。”
“進來吧。”
追命頷首,走進來,輕聲關上門,立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
諸葛正我擡頭看他,眼睛裡隱着一些笑意,“你平時最沒有正行,今天如此拘謹,是爲何事,爲誰人?”
追命見狀,乾脆一咬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追命隱藏事實在先,萬請世叔責罰。但是追命和三六皆爲真心,還希望世叔成全!”
諸葛正我頓了一下,垂了眼睛,“起來。”
追命咬牙不動。
“崔略商,起來。”
雖然依舊是平靜無波的語氣,卻暗藏雷霆萬鈞,震懾十足。追命擡頭看了一眼諸葛正我,意外地發現,他多年來鋼鐵一般的世叔,眼睛竟有些泛紅,慌忙站起來,不知道怎麼好,“世叔……”
“你隨我來。”諸葛正我起身,負手走向裡屋。追命皺着眉跟過去,看他從書架的最裡層小心翼翼抽出一副畫,遞給自己。
追命看他一眼,疑惑地打開畫軸。
那幅畫一寸寸展開,一位白衣公子,於竹林深處撫琴。墨發垂肩,衣袖和風,縱然微微垂了眼,也能看出那雙眸子裡的絕世芳華,朗澈韻味。
“……三六。”追命呆立在那兒,喃喃道。
“是三六的生父,我的師兄,自在門當年最傳奇的弟子,天衣居士,許笑一。”
“三六,你怎麼了?魂不守舍的。”楚離陌被冷血“壓迫着”幹完了活,喜滋滋地拎着小倉鼠來找三六玩,卻總覺得他不再狀態,言語飄忽。
三六搖搖頭,輕輕咬了咬嘴脣,似乎在自言自語道,“我只是在想,他一早就被無情公子喚了去,到現在還沒回來,難道是有什麼急事。”
“追命?他和無情在一起,能有什麼事?你想太多了吧。”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有點心神不寧。”三六皺眉。其實從昨天開始,追命就有一點不對勁,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覺得他也許勞累,也許傷口痛,就沒多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