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是張、杜二位太醫,孫美人的心就放下了一半。有這兩位在,不怕再出什麼誤診。邱太醫平日裡也並非照顧她的脈,多半是老眼昏花了才胡亂看診。喜脈?放屁!她約一年都沒受寵幸,孩子莫非是憑空掉下來?幸而皇上是明君,肯在請權威的太醫來診治,否則她豈不是必死無疑?
皇帝在首位坐了,見跪了一地的人,隨意擺手:“都起來吧。”
然後他就看到了在一羣宮女中顯得鶴立雞羣的雲想容。
今日太后請了圓充法師來講經,雲想容定在受邀之列,若與孫美人相識,來串門子也是有的。本朝並非沒有後宮妃嬪與大臣府中女眷交往的先例。這也是歷代皇帝樂於見到之事。
只不過今日特殊,再讓她看下去,恐看到醜事!
“沈氏,你先行退下吧。”
雲想容正想脫身,聞言行了叩拜大禮,帶着玉簪離開了延禧宮。出了宮門時,正看到小太監帶着兩名五、六十歲的太醫往延禧宮趕去。
就算當即想不明白,現在雲想容也想通了。
昨日沈四曾說,孫美人一年前開始不受寵了。若久不招幸的嬪妃診出喜脈,豈不是讓皇上頭頂冒綠光?其罪名大了!
邱太醫是沈四的人?可張、杜兩位太醫稍後也要給孫美人診脈,他們也都是沈四的人?
不大可能。
若張、杜二位都是,太醫院豈不是成了沈四開的,要毒死皇帝和太后太容易了。
雲想容停下了腳步,回想方纔發生種種,最後想起了邱太醫急急忙忙給孫美人開的一副“安胎藥”。
恐怕邱太醫診脈時只是故弄玄虛,不過那安胎藥方孫美人用了,現在就算張、杜二人到場,也照樣是查出喜脈來!
雲想容這會子不得不佩服沈四,當真是好精巧的佈局。
但是再精巧的佈局,也要有人來爲他完成才行,也難怪皇帝忌憚沈家,她與沈四相識至今,已得知多少探子了?且這還只是明面上用到的。
皇帝當初剷除沈家時,必定也曾經剷除其黨羽,清除一番之後還剩下這樣多的密探,到如今還在爲沈四所用,若公公能活到現在,說不定天下已經改姓沈了。
想到天下姓沈,雲想容自然而然想起前世沈四的謀反,當時整個京都城都籠罩在黑暗和絕望中。而她沒有看到結果就已難產而亡,也不知他成功了沒有。
成與不成,今生的事情發展已與前世大相徑庭。沈四雖背後有勢力,卻一直按兵不動,不知是如何計劃的。
“夫人?”玉簪雲想容發呆,擔憂的扶着她的手臂:“夫人可是身子不適?昨兒睡的太少,咱們快回府去,您好生補眠吧,您若是弄壞了身子,伯爺可要擔憂了。”
雲想容回過神,道:“我無礙的,你不必擔憂。”
二人快步離開宮闈,乘馬車飛奔着回了伯府。
孫美人處。
張太醫叩頭道:“回皇上,的確是喜脈象,應有兩個月了。”
皇帝眼神冷若冰霜的看向孫美人,脣角笑容嘲諷:“是嗎?”
杜太醫也道:“的確如此,是喜脈。”
一個邱太醫有可能誤診,現在連伺候皇帝和太后的張、杜兩位太醫也如此說,孫美人有孕之事就已經確鑿了!
皇帝冷笑:“你怎麼說?”
孫美人撲通一聲跌坐在地,搖着頭道:“不可能的,一定是錯了,一定是弄錯了!”隨即想到此事的後果,臉色慘白跪趴到了皇帝跟前,一把摟住男人的雙腿:“皇上,皇上!臣妾冤枉,一定是庸醫誤診!”
回頭憤怒的瞪着三位太醫,她尖銳的咆哮:“你們爲何要加害我!爲何!”
邱、張、杜三位太醫都誠惶誠恐跪下:“皇上明察。”
皇帝憤然,一腳踢開孫美人。
孫美人如破布偶一般跌倒在花團錦簇的紅地氈上,釵環鬆脫,鬢髮散亂。
“三位太醫聯袂診出你的喜脈,你還敢狡辯?孫氏,你好大的膽子!你果真對得住朕!”
“皇上,臣妾沒有!臣妾真的願望!”
她泣淚橫流鬢髮散亂的模樣,讓皇帝越發心煩意亂,“美人孫氏,穢亂宮闈,其罪當誅!其身邊宮人,親密着全部杖殺,其餘逐出京都,永不得入京!孫氏交由宮正司發落!”
“遵旨。”夏輔應是。
孫美人早已經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她身邊得力的宮女嬤嬤們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喊叫着冤枉,被掌刑的太監拖了出去。
“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孫美人連滾帶爬的追着皇帝,卻被夏輔國命人攔住,捂着嘴也一併帶了下去。
“英姿的傷可好些了?”甫一進門,雲想容就詢問英姿的傷勢,
昨兒熬了一夜,這會子柳媽媽早就頂不住去睡了,衛二家的和玉壺守在英姿的身邊,二人起身行禮。
衛二家的面帶喜色:“到底是有功夫底子的,今日熱已經退了,連胡大夫都說是稀奇,纔剛去取了最好的上藥來,纔給她上了藥,只不過人還是混睡着,好似迷糊也好似慶幸的。”
雲想容雙手合十對着天空拜了拜:“阿彌陀佛,多謝菩薩保佑。”
又問:“胡大夫說過英姿幾時才能醒來嗎?這樣昏睡着沒事嗎?”
“胡大夫說應當也快了,咱們最好的藥材吊着,英姿的身體底子又好,定會沒事的。”
雲想容聞言,放下了一半的心。沈奕昀這會子不在府中,她要問什麼也要等明日,看了英姿半晌,便去裡屋寬衣睡下。
一覺醒來,卻已是次日的四更天了。
翻身看了看枕邊,沈四的位置空着,鴛鴦戲水的枕頭上也沒有凹陷痕跡,想來沈四並未回來。撩起帳子,一盞絹燈光線柔和溫暖,雲想容下了地,披了件襖子撩珠簾退菱花格扇到外間,英姿依舊是趴在羅漢牀上。
原本衛二家的和柳媽媽都贊同將人挪走,哪裡有婢女呆在主子正房裡的?弄得伯爺爲避嫌,要去書房將就。
可雲想容不準。
“夫人,您醒了?”
玉簪揉了揉眼,從羅漢牀邊的腳踏站起身,道:“還早呢,夫人要不要在睡一會兒?”
“不必,我已經精神了。睡了太沉,竟一覺睡到現在。”
“夫人是累了,伯爺昨兒晚上回來,見您睡着,還細細的詢問了奴婢今日在宮中的事,奴婢一五一十的說了,後來伯爺就去裡屋坐了一會兒纔去了書房。”
“嗯。英姿如何了?‘
“沒在發熱,但還沒清醒,想來應該無大礙的。”
“那就好。”
雲想容親自拿了溼帕子給英姿擦臉擦手,又掀開薄被,查看了傷口處,輕輕的爲她換了藥,這纔去更衣梳洗,到廚下預備了幾樣沈奕昀喜歡的小菜,吩咐玉壺給她送去,自己用過飯,就帶着玉簪進了宮。
講經還未開始,雲想容就聽見身邊有妃嬪低聲耳語,似是有“孫美人”如何的。
雲嫣容今日也來了,雖出閣前與雲想容不和,但如今二人各自都嫁了,且她在深宮中也難有貼心之人,見到自家姐妹,自然親近一些。
雲想容行禮後,雲嫣容就拉着她低聲閒聊了一些瑣事。
雲想容自然不會拒絕,與之笑談片刻後,低聲問:“我纔剛聽人說孫美人,孫美人怎麼了?”
“你還不知道?”雲嫣容左右瞧瞧,低聲道:“皇上聖意不許外傳,孫美人犯了忤逆之罪,宮人親密者杖殺,其餘都趕出了京都永不得入京呢。只與孫美人,送去了宮正司發落。這會子也不知如何了。但你也知道宮正司那地兒,想活着出來,難。”
雲想容點了點頭,雖早料想得到,卻仍舊有意外。
講經又持續了一上午,晌午散了之後,雲想容帶着玉簪離開慈安宮,走在鋪着整齊石子路的冗長宮道上。臨到了御花園附近時,卻見迎面一高大健碩的男子面沉似水的走來。他身着嶄新的暗黃色飛魚服,腰間佩繡春刀,娃娃臉上虎目含怒,眉頭緊鎖。
經過了御花園中的事,雲想容見了尉遲鳳鳴只覺得不想再理會,只略頷首,便要與之擦肩而過。
尉遲鳳鳴卻叫住了她:“容容,你跟我來。”
說着就轉身往另一方向走去。
雲想容蹙眉,回身問他:“我爲何要跟你去?”
“你自己造孽,難道看看的勇氣都沒有?”
“我造孽?”雲想容柳眉緊蹙,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想你我之間也沒什麼好說的,恕我不奉陪了!”
眼見雲想容轉身要走,尉遲鳳鳴三兩步便追上,嚴肅的道:“你必須要來!你難道不想看看孫美人的結果?!”
雲想容是第一次看到尉遲鳳鳴眼中有如此凜冽的寒光。讓她真切的感覺到這個男子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器,手中或許也是沾滿血腥的。
他找上她是爲何,她很想探知。
是以雲想容不再推辭,帶着玉簪跟在尉遲鳳鳴身後,一路到了宮正司的所在,進了其中的牢房。
空氣中瀰漫着稻草發黴的味道與濃重的血腥味。孫美人面色青白,長髮散亂的躺在地上,雙手緊緊的抓着一把草,瞪大無神的雙眼痛苦的呻吟着,她身上只穿着單薄的寢衣,原本牙白色好料子這會子已經佔滿污漬,尤其是她下身處,正不斷的涌出鮮血,身下的稻草也被染紅了一灘。
刺鼻的血腥氣和眼前這讓女子心下生寒的場景,讓雲想容一下子嘔了起來。
玉簪連忙攙扶,輕輕的拍着她的背:“夫人!”
尉遲鳳鳴卻似很樂於見她如此,低沉的聲音冷淡又帶着一些痛快似的道:“女子刮宮之刑爲何?你想象得到嗎?”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