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中,馬皇后用過了燕窩,正歪在臨窗的紫檀木牡丹富貴三圍羅漢牀上聽宮女讀話本。見貼身服侍的太監崔玉桂回來了,慵懶的問:“怎麼樣?今兒皇上翻的誰的牌子?”
崔玉桂面色有些怪異,到馬皇后身邊躬身小心翼翼的回道:“回皇后娘娘,今兒皇上沒翻牌子。這會子人還在御書房,不過……”
“不過什麼?”瞪了崔玉桂一眼:“狗奴才,學會跟本宮賣關子了,仔細本宮撕了你的嘴。”
“哎呦,奴才哪裡敢,只是怕皇后娘娘聽了動氣。”崔玉桂道:“皇上今兒將雲家小姐留在御書房了。這會子夏公公將人都屏退了。”
馬皇后聞言,當下抓了茶盞摔在鋪着花團錦簇地氈的地面上,臉色陰沉如鍋底:“那個小賤人,就知道她入了宮準沒安好心,一心就想着怎麼爬上龍牀。皇上偏也吃這一套!”
“我的主子,我的祖宗喲!”崔玉桂忙跪下,諂媚勸道:“您可小聲些,皇上寵愛您,自然不在乎這些個,可若叫旁的那些牛鬼蛇神聽去,背後有又嚼舌您,徒惹的煩亂。”
“本宮會怕他們?!”
“皇后娘娘自然是不怕的,奴才是擔心您的身子。”崔玉桂斟酌言辭,道:“皇后娘娘豔冠羣芳,與皇上伉儷情深,哪裡是旁人比得上的?皇上不過是一時新鮮。臨幸過了又當什麼?頂多封她個美人、昭儀之類,到時候娘娘您想怎麼收拾她,還不都是一句話的事兒麼。”
馬皇后聞言,氣略消了幾分,坐回羅漢牀。宮女這纔敢上前將地上的碎瓷收拾了,重新上了熱茶。
馬皇后卻是眼睛發直的盯着不知名的某處,半晌方道:“本宮總覺得心裡發慌,那小浪蹄子也太俏了些,合宮上下的,就數她的容貌了。本宮若再年輕十歲,倒也不怕她,可她纔剛十五,還沒全長開呢,若再過幾年,豈不是要禍國殃民?不成,不成,本宮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馬皇后站起身來,眼中閃過狠絕之色。
崔玉桂則是笑着道:“要她生,要她死,還不都是娘娘您金口一張的事兒?要治她理由多得是,隨便尋個錯處就成了。”
“錯處還用本宮去尋?她頭一樁就犯了大事!”馬皇后冷笑着,對崔玉桂招招手,崔玉桂立即附耳過去,聽的頻頻點頭,讚歎道:“到底是娘娘有見地,您放心,奴才定會將此事給您辦好。”
御書房中。雲想容與皇帝談論了約有半個時辰的書法,皇上站起身,不容雲想容拒絕的道:“你先歇着,朕去沐浴,隨後就來。”
雲想容心頭劇跳,話到了嘴邊:“皇上!”
誰知皇帝根本聽不見她似的,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了梢間。夏輔國還奉命將梢間與前頭書房之間的格扇也關上了。
雲想容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在臨窗鋪着明黃色坐褥的大炕上,頭上已有冷汗流了下來。
看來皇帝是真的打算臨幸她。
她該怎麼辦?能屈從嗎?
她並非不懂男女之事,相反,因前世嫁給劉清宇那種喜好風月之人,她所經歷的反而比尋常婦人經歷的都要“豐富”,劉清宇興起時,甚至會拉着她與四名妾室和一名通房一同服侍,氣的她暈過去。
正因爲前世的經歷太過於不堪,對於男女之事她已怕了,更何況還要服侍一個她根本沒有感情的男人。她心中已不只能用抗拒來形容。她是寧可一刀抹死了,也絕不願受辱的。
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思及此,雲想容已經下定了決心,既然不從,就只能拒絕了。稍後皇上回來,她只需要言明拒絕即可。
拒絕的結果 有兩,一,皇上惱羞成怒,殺了她。不過這個的機率微乎其微。皇帝畢竟是明君,她的身份也不容許皇帝如此做。那麼皇帝大多還是會放過她,保持風度放她出宮的——一個明君,總不會爲了得不到一個女人就怪罪雲家全族吧?再說皇帝踐祚之前,與她父親還是拜把子的弟兄。
只不過,回府之後,等待她的將是更大的麻煩。老夫人失望之餘,還不知會如何對付她。
雲想容思及此,便覺得頭大如鬥。但眼下只能如此,先度過這個難關再說。
雲想容忐忑的等着皇帝回來。只是入宮才兩日時間,她不禁吃不下,睡不好,更要緊是時時刻刻都提高着防備,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極易疲勞。她強撐着不要睡着,卻還是不知不覺的撐着炕幾打了瞌睡,這一夜都是時夢時醒的。
稀奇的是,那位說要去沐浴的主兒,竟然一夜沒有回來。害的雲想容白白擔憂了一夜。
次日清晨,梢間的門被推開,“吱嘎”一聲驚的一夜沒睡好的雲想容心跳漏拍,臉色也極難看。
就見夏輔國帶着彩英、彩雲、彩月幾個宮女走了進來,後頭跟着的竟是捧着銅盆、錦帕、肥皂青鹽的小太監,以及捧着簇新宮裝和妝奩的宮女。
夏輔國極爲恭敬的給雲想容行了禮,笑道:“奴才奉旨伺候姑娘洗漱更衣。”
雲想容惶恐的張大眼,驚愕的望着夏輔國以及他身後的彩英等宮女。這些人平日都是專門侍奉皇上的,由他們親自服侍的只有皇上一人,怕連皇后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他們來服侍自己?
雲想容覺得背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夏公公,我怎麼敢……”
“皇上吩咐,姑娘還是不要推辭了。”夏輔國不給雲想容拒絕的機會,便親自端過了漱口的溫水和擦牙用的青鹽,又捧了描金的精緻小漱盂在一旁躬身候着。
雲想容即便忐忑,也只能照辦,一面洗漱一面分析着這詭異的一晚。
皇帝吩咐他御用的這一羣來服侍自己,意欲爲何?
且不想皇帝爲何要這樣做,就說外頭的人如果知道了,會怎麼想?
他們會覺得,皇帝對她寵愛至極,還有絕大部分的人,會認爲皇帝已經寵幸了她。她立馬成了後宮妃子的衆矢之的,也造成了她已成了皇帝的人的假象。
但是爲什麼?如果要讓外人知道她已經成了皇帝的人,只需要臨幸她即可,皇帝爲何明明沒碰他,還要造出碰過她的樣子來讓人去誤會?何況這種誤會根本就不長久。因爲如果皇帝想要誤會長久,直接造成事實即可,無須這樣作態。
可見,皇帝也沒有長久讓人誤會下去的意思。也就是說,皇帝實際上並不想要她。
分析出這一點,雲想容當真是鬆了一大口氣,可接下來,她更多的是忐忑和疑慮。她不懂,皇帝這樣做戲的理由。
洗漱過後,雲想容吃了一碗熬的濃稠的粳米粥,漱了口就去前頭給皇帝請安。
皇帝見了她,漆黑雙目中含着戲謔的笑意,溫和的問:“想容昨夜睡的可好?”
雲想容心裡暗罵皇帝老奸巨猾,恭敬的行禮道:“回皇上,臣女睡的不好。”
“哦?”
“臣女睡不慣那麼好的牀,也聞不慣那麼好的香。”
皇帝聞言一愣,爽朗笑道:“這可難辦了。宮裡吃的你吃不慣,如今睡不慣,也聞不慣。”眼睛一瞪,“夏輔國!”
夏輔國忙行禮:“奴才在。”
皇帝佯怒道:“你這狗奴才,怎麼伺候雲姑娘的!”
“奴才該死。”夏輔國連忙磕頭。
雲想容低着頭不言語。心裡暗道皇帝陰險。他們主僕既然喜歡做戲,那就隨他們去好了。
皇帝見雲想容竟然不搭茬,並不配合他的戲碼,笑容也真切起來。
雲想容呆在茶水間,皇帝也並未傳召她去記錄什麼,一上午平安度過,待到午後纔剛小憩醒來,外頭卻傳來一個耳熟的尖細嗓音,道:“雲姑娘可在麼?”
雲想容起身走出茶水間,見面前這人卻是皇后宮裡的大太監崔玉桂,忙行禮道:“崔公公。”
崔玉桂一甩手中的拂塵,眼神銳利又嘲諷的瞪了雲想容一眼,“走吧。”
“公公,您這是……”
“皇后娘娘找你。也不知你是燒了什麼高香,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眼,還裝什麼木頭杆子,不快跟咱家去!”
崔玉桂態度的尖銳,以及皇后在昨夜之後的突然傳見,讓雲想容心裡頓生警覺。
聯繫皇帝爲何要做戲造成寵幸她的假象。再想馬皇后跋扈善妒的個性。雲想容立即明白了!
原來,皇上是想利用馬皇后的手來殺她!她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先前在御書房爲皇帝記錄與大臣的談話只有一次,卻足夠讓馬皇后尋到現成的罪名,一頂“身爲女子參與政事禍國亂政”的帽子扣下來,誰也救不了她!
雲想容背脊上被冷汗浸透。
爲什麼?皇上爲什麼要害她?沒有理由啊。雲家對皇帝一直忠心耿耿,她父親又有從龍之功,皇帝害死她,就會得罪雲家……
不!雲想容換了方向,立即明白了。
皇帝不是要害她,而是要利用她的死,激怒雲家,激怒雲敖。
若是馬皇后因爲嫉妒她成了皇帝的女人而殺了她,但其實皇帝並沒有碰她——御書房服侍的人都可以作證,她就成了被馬家害死的冤死鬼。雲家與鄂國公馬家的樑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皇帝這是打算對鄂國公家動手了!
回想前世她臨死之前,皇帝的確是對鄂國公家有過諸多貶斥,卻沒有如此動手,想來她身爲深閨夫人,不知其中暗涌。
雲想容望着崔玉桂的背影,腳彷彿灌了鉛一般紮根在地上,半晌沒有動。她該怎麼辦?這偌大深宮,沒有人能救她。皇帝就是始作俑者,他樂不得的見她被皇后害死,那樣他就有理由得到一個與馬家有仇,對他又忠心耿耿的利刃了。
她該怎麼辦?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