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城北方七十里地的一處小村名喚靠山村。村裡一共二十八戶人家,此即家家戶戶皆掛有靈幡,村東頭的空地上大火熊熊,火化的屍首已快燃盡,焦灰打着卷兒往天上竄去,跟隨着靈幡飄舞,紙錢翻飛,一股子腐敗陰暗的氣息撲面而來,在加百姓悲傷的哭聲,端叫人心裡慎得慌。
恬王暗地裡拉了拉沈奕昀的袖子,低聲道:“賢婿啊,其實咱們不必如此吧。走街竄巷的事兒叫下頭的人去做便是。這種場面,沒得叫人作嘔。”
“岳父大人說的是,的確要給下頭的人多一些表現機會纔是,是我的疏忽了。”沈奕昀面上堆着敬重的笑,道:“只是我考慮着皇上哪兒或許喜歡岳父大人身先士卒,這事兒若傳了回去,皇上定然會予以嘉獎。是以我才做主與岳父大人出來巡視錦州周邊的村落。下次我定會先詢問岳父大人的意見在行事。”
恬王聞言,笑容爬上嘴角,拍了拍沈奕昀的肩膀:“默存是全心全意爲本王着想,本王豈能有不知的道理?本王想的下頭那些人的士氣,默存想的卻是本王,很好,很好。”
“岳父大人過獎了。”沈奕昀恭順笑着,商議道:“如今也快到晌午了,恐外頭也沒什麼可吃的孝敬您,不如咱們趕回城去在用飯?”
“也好。”鼻端滿溢着焦屍氣息的地兒,恬王也吃不下去什麼。
一行人就告別了村長,離開村落。
沈奕昀與恬王出來,身邊只帶了五十精兵和十幾名護衛,他們人人都騎着馬,是以腳程很快。離開村子往錦州城的方向奔了數十里,入目的景色越發的怡人起來。
積雪消融,化開的雪水彙集成泉,沿着石砬潺潺流下,融入山根下的溝渠,春風吹過,初綻枝頭的一點綠色爲春季平添了一些輕快。
恬王深吸了口氣,清新的味道取代了煙塵與焦味,他心情越發好了。好似每次與沈默存在一道時他都是心情愉快。
恬王便放緩了速度,笑着與沈奕昀閒聊起來。
沈奕昀善於揣摩,又最是知道恬王的心思,說氣話來總能瘙到他心口癢處,接觸越深,恬王對這個女婿就越喜歡,禁不住感慨道:
“賢婿啊,其實過去種種,本王現在回想起來也都理解了。本王雖有兒有女,卻沒有一個能如你這般貼心的。看來比起教導孩子,雲大同要比本王在行多了。”
沈奕昀是雲家收養的,外人皆知。
“岳父大人誇讚了。我怎麼當得起。”
“哪裡當不起,其實作爲父親,本王希望你與嗪姐兒錦瑟和鳴,但作爲男人,本王也理解你偏疼雲氏。罷了,往後你們夫妻的事本王就不攙和了。畢竟那都是內宅裡頭的事。男兒志在四方,不可能總圍着女人家的裙子邊過日子。”
“岳父說的是。”
“爲今之計,是日後回朝去,利用本王此番在遼東的功勞,給你那不爭氣的大舅子說說情,免了他的死罪。到底本王也只有這麼一個孽障。”
終於說到正題了。先是示好,在表示不再參與他和劉嗪的關係,只要維繫他們的翁婿關係即可,最後再提起劉清宇。
沈奕昀笑容不變,道:“此事要從長計議,回頭咱們好生商議一下。”
原以爲他還會拒絕,可現在卻一口答應了。
恬王滿意的很,郎笑着伸長手臂拍了沈奕昀肩頭一下。
誰知正當這時,一旁樹林突然竄出十幾個手持棍棒的漢子來。他們人人穿着補丁衣裳,棉襖上的棉絮都露了出來,頭髮糾結,臉上髒污,分明是暴民!
恬王唬的手一縮,險些跌下馬去。多虧沈奕昀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才倖免於難。
沈奕昀鳳眸中閃過精光。他敏銳的注意到這羣人的身形和眼神。
雖做暴民的打扮,可這十幾人各個都是功夫好手,且並沒有長久捱餓之後的虛弱,人人身強力壯,肌肉結實。
是刺客!
“有暴民!快保護王爺和伯爺!”護衛驚呼,將沈奕昀與恬王護在中間,五十精兵則前後變換陣型,形成一個圈,將沈奕昀和恬王嚴密保護起來。
那十餘暴民說話間已奔到近前,手中棍棒大開大合,勢如破竹,轉瞬就有數名精兵跌下馬去。
恬王也看出了不對勁兒,驚聲道:“這些暴民功夫如此高超!”
沈奕昀忙拉着繮繩穩住坐騎,吩咐身邊侍衛加入戰團。
他面色嚴峻,這些刺客若是針對他而來,最有可能的就是上一次在興易縣孟家放火的人,他遵旨參奏開罪了不知哪一位藩王,到如今皇上沒有懲處,今日還是不放過他。
喊打喊殺聲充斥耳畔,十餘暴民橫衝直撞,竟人人能以一敵三,即便侍衛也參入戰團,己方的人還是在陸續倒下,馬匹也都受了驚嚇,紛紛跑遠。
恬王廢了很大力氣纔沒從受驚的馬上跌下去,這會子已經是臉色慘白。
“賢婿,快走!”一夾馬腹,就要奪路而逃。
沈奕昀輕笑一聲跟了上去。不論來追殺他的是哪路人馬,能夠裝扮成暴民再出手,當真太合他的心意了。
恬王一生做閒散王爺,享盡榮華富貴,哪裡經歷過如此緊張場面,暴民連朝廷都敢反了,還在乎他這個王爺?若被他們逮住,小命休矣!
這會子也顧不得老臉,恬王焦急的大喊着:“快,賢婿,你不是有功夫在身嗎,再叫上幾個護衛隨行,其餘的留下斷後!”
沈奕昀對他如此貪生怕死,遇事竟如此慌亂頗爲不屑,面上卻做緊張狀,策馬跟在恬王左右,大吼道:“岳父放心,我定護着你周全!”
在如此緊要關頭,沈奕昀對他不離不棄,恬王極爲動容,然性命這會子第一重要,哪裡顧得上說些什麼,只顧着逃命要緊。
誰知剛逃了沒多遠,前頭又出現五名暴民攔住去路。
馬兒受驚,人立而起,恬王驚慌之下跌落在地,因着手肘最先落地,耳畔只聽咔嚓一聲響,也不知是骨頭斷了還是肩膀脫臼,總歸疼得他眼冒金星,這會子已是疼的彷彿手臂都不是自己的。尚且來不及驚呼,暴民手中的大棍已揮到眼前。
恬王只覺心底一涼,呼救僵在口中,心道我命休矣。
正當此時,卻見一人已擋在身前,定睛一瞧,沈奕昀竟是徒手以手臂擋下那一棍。棍棒與他手臂相碰,恬王甚至聽得見“砰”的一聲響。
內心的震撼已不能用言語形容,他想不到女婿竟會以身爲盾來救他。
然而沈奕昀到底是“文弱”之人,縱然有功夫在身,也是“學藝不精”,接下那一棍後並無多少反擊之力,恬王到底還是被暴民的棍棒打中了好幾下,他也並非全然無功夫在身,只是手臂疼痛,且又驚又嚇,竟然完全無力抵抗。沈奕昀那廂自顧不暇,幾次大叫着“岳父小心”卻也顧不上他,情急之下竟然將暴民都“引”到了自己身邊去,總算解了恬王的圍。
沈奕昀這會子已是全力施展功夫,再顧不得藏拙,刺客之所以未取恬王性命,那是因爲他們手中的是棍棒,致命的幾棍又被他攔下了。且他們的目標根本不是恬王。被侍衛與精兵包圍的刺客這會子也朝着他身邊聚攏。
這些人要的分明是他一人的性命!
沈奕昀全力施展開拳腳,然赤手空拳之下,雙拳難敵四手,肩背之上又捱了一棍。這會子他反而慶幸這一羣人要以暴民身份來僞裝,若是刀劍,他這會子怕是要受重傷了。
場面一片混亂之際,錦州城方向突有一隊人馬迎面而來,仔細一瞧,竟是衛崑崙和小猴帶着百餘名騎兵。
離着老遠,他們就看到被六七個刺客包圍在當中的沈奕昀。
衛崑崙急的大吼一聲,飛身抽劍掠了開去,幾個起落已到沈奕昀跟前,奮力劈斷一人手臂,小猴又帶領騎兵迅速趕到,情勢終於發生逆轉。
一番惡鬥之下,不足二十餘人的暴民竟殺了三四十個精兵,最後全部自盡,好容易抓了幾個活口,也因爲兵士毫無防備,而咬舌死了。
沈奕昀扶着渾身顫抖的恬王起身,吩咐道:“把咱們的人屍首帶回去厚葬,至於暴民的屍首,都給我吊起來掛路邊樹上,以儆效尤!”
“是!”衛崑崙領命的同時,對沈奕昀眨了眨眼。
沈奕昀頷首,扶着恬王道:“岳父大人你還好吧?都是我沒用,害得你受了傷。”
“賢婿哪裡的話!方纔若不是你捨身相救,後果不堪設想。”恬王對他在沒有半分懷疑,還十分感動,拉着沈奕昀的手臂挽起袖子檢查,見他左臂上有青紫痕跡,且腫了起來,心疼不已:“快些回去吧。今日暴民作亂,定然是有糧草分發不均之處,回去定要嚴查嚴懲!”
“也或許是有人趁暴民之亂趁虛而入呢。”沈奕昀提醒。
恬王一想,便道沈奕昀說的沒錯,一行人分作兩批,有護送恬王和沈奕昀的,也有留下善後的。
衛崑崙與小猴留做第二批,檢查暴民的屍首,然他們除了發現這些人都是身材健壯訓練有素的死士之外,並未有任何線索。
二人對視了一眼,小猴低聲道:“也虧得四少爺身懷絕技,要麼今日就危險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