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有智慧,又怎會黑天冒着雪跑進野地裡去?就算你身手好,打得過野狼嗎?好,就算你躲得過野狼,餓了一整日,肚子裡沒食,身上衣裳也不保暖,這種滴水成冰的天氣,你想凍死?”
雲想容仰頭看着英姿,彷彿透過她,看到前世年幼時自暴自棄的自己,也看到落入繼母手裡的珍哥兒,認真的道:
“旁人不看重你,貶低你,作踐你,你就更要自強,愛惜自己。沒人疼,更要自己疼自己。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作踐自己是爲大不孝!老天既然留下你的小命,就說明你有活着的意義,何必爲旁人的過錯白白的糟蹋自己的小命?”
若是這番話,由大人口中說出,彷彿更煽情一些。可在大人們的眼裡,如此一番話由一個六歲的女孩說給一個八九歲的女孩聽,場面雖感人,更多的卻是詭異。
在倒座與護衛吃飯的楮天青和衛崑崙聞言,對視了一眼。楮天青暗道崑崙說的沒錯,雲想容這種小大人的樣子,與他家四少爺的確很像。
而其餘人,則覺得雲想容早慧成熟,是其母教導有方。
英姿低着頭,眼淚簌簌落下,若都打罵她,她尚且能頑強的與之對抗,堅強起來。可這麼久以來,姥爺和兩個舅舅不管事,姥姥無奈之下不得不留他,大舅母疼她,卻懼怕二舅母,二舅母對她非打即罵,動輒餓肚子。
沒有人會對她費脣舌講這樣的道理——即便是訓斥,也帶着一些疼惜的意味。所有人只會罵她是喪門星,是死丫頭……
雲想容見她哭的傷心,再次將帕子遞給她。
這一次英姿沒有拒絕,接過帕子來擦臉。
雲想容就拉着她的手,看向上房和兩側耳房披着棉襖出來的毛力夫、毛許氏以及兩個兒媳婦。
“村長爺爺,我有事想與你商議。”
上房裡,毛力夫一家子以及雲想容、李氏和孫媽媽分別落座。
雲想容就笑着道:“村長爺爺,我是永昌侯的長女,濟安侯的孫女,宗族裡行六。今日有緣,遇到英姿,我很是喜歡,想收她到我身邊做個婢女。”
雲想容就看向英姿:“當然,我也不會強迫英姿,咱們侯府里人多,並不在乎一個婢女,英姿如果不願意爲人僕婢,大可以現在拒絕,我也不會再與村長爺爺說起此事。”
原本英姿的去留是要由大人做主的,可雲想容這樣一說,等於是憑自己的身份壓着他的家人,給了英姿一個選擇的機會。
英姿這會子已經擦淨了臉,重新梳了雙丫髻,露出白白淨淨的小臉來,望着雲想容有些猶豫。
看了眼身旁的姥姥和姥爺,咬着嘴脣不知言語。
而毛許氏和毛江氏早已經喜上眉梢。
那位濟安侯府雲家可是大大的有名!一門出了兩位侯爺不說,面前這位粉團一樣的小姐的父親,還是大名鼎鼎的永昌侯。能做了她身邊的婢女,這可是不得了的大好事!
他們不但不用養活英姿,說不定還能從她身上撈一筆!
毛許氏就探着身子問:“雲小姐,給你做丫頭,月錢是多少啊?我們英姿可是不能賣身過去的,要不我也對不起她爹媽,最多籤個投靠文書!”若簽了賣身契,生死婚配就都自己做不得主了,她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
毛江氏想的卻是月錢的問題,賣身一次性給他們銀子,往後得了的月錢可就都與他們無關了,這麼想着,毛江氏也道:“對,英姿不賣身。”
雲想容卻彷彿沒聽見那婆媳倆的話似的,只望着英姿和毛力夫。
英姿自毛許氏開口,臉上就已經漲的通紅,憋着一口氣,半晌才癟了嘴,“那我給你做丫鬟,都要做什麼事?”
雲想容想了想:“嗯,陪在我身邊,幫我端茶、磨墨、更衣洗漱、平日或許會跑個腿什麼的,其餘的事情自然有粗使的丫頭去做,不過我對身邊的人卻有兩個要求。”
這麼容易?什麼體力活都不用做?
英姿有些發矇,呆呆的問:“什麼要求?”
“絕對的忠誠,絕對的服從,就這兩點。”
“那,那我能掙多少月錢?”英姿紅了臉。
雲想容道:“因着是我格外要你,你的月錢是由我出的,照理跟在小姐身邊的大丫鬟都是二等丫鬟,每月可得一千文錢,不過我的月錢有限,給你的要比尋常二等丫鬟少二百文,比三等丫鬟多三百文,如何?”
“八百文!”不等英姿說話,毛許氏和毛江氏已經異口同聲的道:“去,英姿去!”
雲想容心裡越發不喜這一對只看錢不看人的婆媳。轉而問:“英姿,你去嗎?”
英姿點了點頭,隨即問毛力夫:“姥爺,我想去。”
離開這個家,她再也不用受這種窩囊氣了。雖然前途未卜,可面前這個小姑娘卻是第一個對她說那些話的人,她下意識覺得,她不會虧待自己。
毛力夫嘆了口氣,“既然這樣,英姿就去吧。”省的她在,家裡鬧的都不太平,她若去了,說不定能享福呢。這擱在旁人家裡,可是求都求不來的機會,畢竟不是誰都有緣分伺候侯府小姐的。
毛許氏道:“英姿若去,有吃有住的,月錢就用不上了,可要都拿家來。”
英姿氣的臉色發白,心裡對姥姥失望之極。
雲想容聞言一笑,不理會毛許氏,道:“村長爺爺,既如此,咱們就簽下契約,英姿既然不願意賣身爲奴,也要寫個投靠文書。”
“那是自然的。”毛力夫翻箱倒櫃尋了筆墨出來放在炕桌上,顫抖着蒼老的手磨了墨,鋪開卷了角的紙,抖着手,半晌才寫好投靠文書。
雲想容接過筆,另外寫了一張契約,說明了職責和月錢,隨後問:“英姿,你姓什麼?”
“姓英。”英姿羨慕的看着雲想容寫的字,她不識字,想學,可自小到大都沒機會。
雲想容笑了,“你爹媽倒是給你取了好名字,英姿颯爽的英姿,很好。”
英姿紅了臉,嘿嘿笑了。
隨即,兩方按了手印。
雲想容收起文書,站起身,笑道:“英姿這就隨我去吧。”
隨後轉身牽着李氏的手。
毛許氏急了:“那個,雲小姐月錢……”
“還沒做事就給月錢?”孫媽媽譏笑道:“毛老太太真會說笑。”
毛許氏老臉羞紅。
英姿下了暖炕,跟上了雲想容。
出了上房,毛大和毛二各自帶着媳婦回屋去了。英姿卻站在臺階下看了上房良久。
孫媽媽道:“英姿啊,你該多謝六小姐纔是。像濟安侯府這種簪纓望族,根本就不缺下人,多少人擠破頭賣身進來都不能,六小姐還給你寫文書,收你當義僕,也不知你前輩子修了什麼福。”
英姿聞言,覺得很有道理,大雪地裡就跪下來給雲想容磕頭。
雲想容受了她的禮,隨後拉她起來,幫她拍掉腿上的雪:“孫媽媽,還勞煩您待會給她找一身衣裳換,規矩也要慢慢的教導起來。”
“卿卿放心吧,我會辦妥的。”
次日清早,英姿換上了一身柳月的棉襖和雲娘帶來的長比甲,衣裳雖然有些不合身,可桃紅的比甲穿在她身上,立即就讓小姑娘的臉明亮了起來。
雲想容看的點頭。坐在炕沿晃悠着雙腿讓柳月幫她梳頭。
孟氏則是笑着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滿意,當然滿意。”
雖然昨晚就見過孟氏,英姿現在看到孟氏的笑容還是會咂舌,她這輩子就從沒見過如此好看的女人,怪不得她不怎麼露面,還總帶着帷帽呢。
用過了早飯,一行人便離開了毛家。
英姿出門時,只默默的看了毛許氏一眼,就頭也不回的跟着柳月上了雲想容和孟氏的馬車。
車隊向着南方駛去,雲想容則在馬車裡細細的問了英姿的身世。英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一番,與毛江氏罵她時候說的差不多。
最後雲想容好奇的問:“我看你功夫不錯,你是幾歲開始學起來的?”
英姿笑道:“我爹原是江湖人,後來受了傷,就回到家裡種地,娶了我娘,我也不知是幾歲學的,反正有記憶起就跟爹練武,練輕功和心法。”
原來如此。
“那你如今幾歲了?”
“十歲。”
雲想容、孟氏和柳月都愕然。看她的身高也就是八歲,頂多不超過九歲的樣子。原來竟是長得小。
雲想容突然就平衡了,嘿嘿笑了起來,偎依在孟氏懷裡:“娘,終於不光是我個子矮了。”
英姿聞言氣的撅嘴。
孟氏莞爾,被孩子們一鬧,鬱結的心情都開解了不少。
英姿這時候撩了馬車的窗簾往後看:“六小姐,後頭那兩個人一直跟着不放呢。”
雲想容和孟氏聞言也探身出去。
就見隊伍的後頭,遠遠地跟着一大一小兩個人,正是昨日在毛家借宿的那個中年文士和那個叫崑崙的孩子。他們身上都穿了棉襖,臉被呼吸時吐出的白霧模糊,隱約可以看得清他們的臉凍的通紅。
孟氏看到那小孩,有些心疼:“不如讓徐侍衛去問問他們到何處,咱們捎他們一段?”
孟氏自己都沒發現,她現在做事,下意識的會詢問女兒。
雲想容搖頭:“不知根底的,還是不要多事的好。咱們都是女眷,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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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氏一想也對,就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