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翦苓在看到孟氏時,目光滯了滯,隨即一雙吊梢的柳葉眉挑起,得體的笑彎了紅脣,顯得容貌越發明麗:“今兒個天氣好,就帶着明珠來看看娘,想不到孟夫人和六小姐也在。”
她也稱呼趙姨奶奶“娘。”
孟氏嫣然一笑,聲音嬌柔:“我也想不到,會在此處遇到邱夫人。”
“給邱夫人請安。”雲想容不等孟氏和柳媽媽提醒,小小的身子上前一步,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福禮,姿勢標準,憨態可掬,極爲可愛。
邱翦苓的眼神閃了閃:“六小姐真是懂事,可見孟夫人教導的好。”
“我不過是深宅婦人,不懂什麼,多虧了老侯爺和老夫人督促,學了一些規矩。”
孟氏與公婆接近,邱翦苓卻只有逢年過節才帶孩子見上他們一面。
“是呀。”邱翦苓立即將皮球踢回來:“咸寧也常說老侯爺極會教導孩子的。”
咸寧,是父親雲敖的表字。
孟氏藏在袖中的手抖了一下。
邱翦苓隨手褪下腕子上的翡翠鐲子給雲想容:“來時不知孟夫人和六小姐在,也沒什麼準備,小小玩意,不成敬意。”
“多謝邱夫人。”雲想容笑吟吟的將鐲子揣好——這麼值錢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孟氏的臉有些發熱。
她身無長物。七小姐雲明珠現在就在裡間,邱翦苓給孩子東西,她們不好拒絕,可她拿什麼還禮?
正當這時,雲想容拉着孟氏的手搖了搖,嬌憨的笑道:“孃親不是說七妹妹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正適合戴您剛得的珍珠手串麼?”那串珍珠手串成色上佳。
“是啊。”柳媽媽不疑有它,笑道:“奴婢去給您取來,正好省得您跑一趟永昌侯府了。”免得去侯府還要添堵。
孟氏心下一鬆,她怎麼把那手串給忘了?低下頭笑望着女兒,心疼的拉起她的手。才六歲,就必須要學會審時度勢。她無能,也帶累了孩子,不得不早熟。
雲想容鬆了口氣,好在孃親沒有懷疑。
邱翦苓認真看這對母女。
孟氏比她大兩歲,今年二十四,風華正茂,又生的連女人看了都要心動的嬌容,侯爺會不心動?更何況,雲想容小小年紀,竟然如此聰明,說氣話來小大人似的。
半年未見,這對母女更讓她心裡不舒服了。
幾人就到裡間,和趙姨奶奶說話。
趙姨奶奶四十出頭,鬢角已經生了白髮,身上穿着件半新不舊的墨綠色的細棉襖子,盤腿坐在臨窗的炕上,正逗着才三歲的雲明珠。
雲明珠繼承了其母的容貌,生的粉雕玉琢,很是可愛。
“奶奶。”雲想容快步上前去,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隨即恢復了孩子該有的活潑,爬上了炕。
見了雲想容,趙姨奶奶笑的眼角魚尾紋都出來了,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粗糙的手抹掉她額頭的汗:“卿卿又去哪裡瘋玩了?讓你娘找不到你。”
雲想容撒嬌的摟着趙姨奶奶的脖子:“卿卿纔沒有瘋玩,我是去看梧桐樹了。”
雲明珠被擠開到一旁,不依的纏上來摟着趙姨奶奶的胳膊:“奶奶也抱明珠嘛。”
“好,好。也抱我們明珠。”都是自己的孫女,且都生的這樣可愛,還都跟自己親近,趙姨奶奶很是歡喜。
邱翦苓就和孟氏坐在一旁閒聊。
不多時,柳媽媽捧着精緻的錦盒回來了,孟氏將裡頭的珍珠手串拿給雲明珠,說了幾句祝福的話。雲明珠歡喜的像個小猴子似的,搖晃着珠串在炕上蹦,聽雲想容說剛纔去看梧桐樹,就也嚷着要去。
趙姨奶奶喚了樂水進來:“你帶着卿卿和明珠到院子裡玩去吧。”
邱翦苓停下了和孟氏的交談,看了一眼雲明珠。
雲想容就知道,邱翦苓這是不放心孩子。
其實她也怕萬一把雲明珠磕碰到了,孃親擔待不起,從趙姨奶奶身後的架子上拿下一根花繩,甜甜笑着:“我不去院裡玩,我要玩翻繩。”
那根花繩是孟氏親自爲她用五彩線搓成的,顏色鮮豔好看。雲明珠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便奶聲奶氣的叫着:“不看梧桐樹了,明珠也要玩翻繩。”
“好,明珠和你六姐姐一起玩去吧。”趙姨奶奶慈愛的笑着。
孟氏和邱翦苓,同時暗暗鬆了口氣。
邱翦苓笑道:“今日前來,除了看看娘之外,還想替咸寧再問問您,您瞧,眼看就要入冬了,天氣涼的很,這攏月庵雖然離着京都不遠,可到底偏僻,咸寧說什麼也不願意看您在這裡受委屈。至於老侯爺那邊,自有咸寧去說,您不要擔心,您就跟了媳婦兒回永昌侯府去吧,也好讓兒子和媳婦好生盡孝道。”
邱翦苓說這話時,覺得要是沒有孟氏就好了,他們一家子和和美美該有多好。可如今孟氏就如同一根刺哽在咽喉,她的確是商賈之女無法跟她相比,但她有這副讓人神魂顛倒的容貌,她真擔心啊……
孟氏心如刀絞一般。卻仍在爲趙姨奶奶考慮:“娘,邱夫人說的是,攏月庵到了冬日太過陰冷,還要您自己劈柴,到了永昌侯府有僕婢伺侯着,您也可以養一養您的老寒腿。鹹……侯爺他一定迫不及待希望您去。”曾經她與咸寧也曾錦瑟和諧,一同來探望趙姨奶奶。只可惜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趙姨奶奶似也想起從前的事,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你們的好意我都知道,可自給自足未必不是樂趣……”
還是從前的那套說辭,將這件事揭過去了。
邱翦苓失望的嘆息,心裡很是矛盾。她若能請了趙姨奶奶去,侯爺必定歡喜,可若她去了,她豈不是每日還要到婆婆跟前立規矩,且還是個姨奶奶?不去也罷。
雲想容和雲明珠一起玩翻繩,聽了邱翦苓的一番話不由得冷笑。前世她分明聽過邱翦苓背後罵趙姨奶奶是老虔婆。
如此見人說人話逢場作戲的功夫,她自愧不如,得學。
“姨夫人,齋飯已經預備下了。”樂水笑着道。
“那就擺飯吧。”趙姨奶奶道:“明珠兒也正好嚐嚐奶奶這裡的飯菜香不香。”
雲明珠就咧着嘴在炕上又是笑又是鬧起來。和安靜端坐的雲想容形成強烈的對比。
雖然差了三歲,可孟氏依舊覺得欣慰,怎麼看都覺得自己的女兒好。回頭吩咐柳媽媽去幫樂水端飯菜,邱翦苓的兩名婢女也去幫忙。
孟氏帶着雲想容和柳媽媽已經在攏月庵住了三個月,這裡的飯菜早已經用的慣,今日知道邱翦苓和七小姐來,樂水還特地多做了兩個菜,一碟醬豆腐乾,一碟素炒菠菜,一碟青椒炒茄子,還有一個清炒小黃瓜。菜不多,都盛放在粗陶的碟子裡,飯碗倒是很大,白米飯冒着熱氣,香味誘人。
食不言,孟氏、邱翦苓和趙姨奶奶都安靜的用飯,柳媽媽站在一旁給雲想容佈菜,雲想容吃的不多,但乖巧安靜。康孫家的則是端着小碗喂雲明珠。
雲明珠錦衣玉食慣了,年紀又小,在侯府都有專門的廚子爲她烹製營養餐,見了這等飯菜說什麼一口都不吃,還委屈的哭了起來,嚷着要家去。
邱翦苓很是頭痛,雖然她也吃不下,但在趙姨奶奶面前不能不博個好印象。
“明珠兒還小,許是換了地方不習慣,你們出來的也夠久了,翦苓,你就帶她回去吧。”趙姨奶奶笑着,眼神明瞭。
邱翦苓有些慚愧,擔心趙姨奶奶見了永昌侯時會不會說什麼,不過明珠一直哭,她也很無奈。遂起身行了禮,帶着僕婢抱着雲明珠離開了。
雲明珠的哭聲漸漸遠了。
禪房恢復了安靜。
雲想容吃飽了,笑着放下筷子,小大人似的舉止優雅的漱口擦嘴,笑着滑下炕道:“我要去練字了。”
柳媽媽連忙跟着雲想容去側間的方桌邊,擺好了筆墨紙硯,爲她磨墨。
雲想容笑着道:“乳孃快去吃飯,我這裡不用你伺侯了。”主僕不同桌,每次乳孃吃飯的時候菜都是涼的,她看着心疼。
柳媽媽便感動的笑了,憐惜的摸摸她的頭。
趙姨奶奶放下筷子,望着孟氏,柔聲道:“嫺靜,這些年委屈你們母女了。”
孟氏驚愕的擡起頭,“娘。”聲音有些動容的顫抖。
趙姨奶奶道:“這件事上,是咸寧那孩子做的不地道。你和卿卿在府裡過的什麼日子,我都猜得到。可見這男人事業心太重,並不好。‘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啊。”
孟氏微笑着寬慰她:“娘想的太多了。公公並不曾剋扣琉瓔閣的月例銀子,我和卿卿生活的很好。”
“那起子小人,慣了逢高踩低的,只有月例銀子有什麼用?”趙姨奶奶無奈的道:“可我幫不上你們什麼,也只能乾瞪眼。”
“娘,您別這麼說。”孟氏動容的眼眶微溼,卻倔強的不肯落淚。
趙姨奶奶看着側間在方桌邊練字的雲想容,嘆了口氣。才六歲的孩子,坐下來寫字桌子就偏高了,每次她練字都是站着,一站就是兩三個時辰,就是爲了練一副“百壽圖”,想九月二十三那日討親祖父的歡心。
除了心意,孟氏和卿卿付不出更多貴重的禮物了。
咸寧那孩子,是被壓抑的生活壞了心智,才變的現在這樣,他不應該啊……
雲想容的確是爲了練習寫這一百個不同字體的壽字下了很大的功夫。下午她練了兩個時辰,在趙姨奶奶的暖炕上小睡片刻,晚飯後孟氏哄着她睡覺,她卻不依,嚴肅的讓柳媽媽幫她多加一盞燈。
孟氏知道女兒聰明,且這三個月靜養以來,又突然懂事了許多似的,她說過的話就必須要辦到,阻攔也沒有用,索性和柳媽媽在一旁做針線。
天色大暗時,外頭下起了雷雨。雷聲轟隆,閃電白花花的,像要將天空撕裂個口子。
雲想容隱約之間,聽見外頭有咣咣的砸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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