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聆微說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晏明深順着她的視線,看到了自己身上滲出的血漬,略微皺了一下眉。
似乎是嚴重了一點。
他在工廠裡的時候就有感覺,側腰火辣辣的疼,但他沒工夫顧上,他每根神經都繃緊了,怕一個不留神,他們就會把命丟了。
在這之後,就是和杜聆微的爭吵,準確說是他單方面的發怒,杜聆微冷淡的就像個冰雕。
他應該沒有表現出太多異樣,事實上他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沒想到杜聆微竟然發覺了。
她去而復返,是因爲發現自己受傷了麼……
晏明深的眸子劃過一絲複雜,擡眸凝視着這個女人,發覺她的臉色比她剛剛出去的時候更蒼白了。
她站在牀邊靜了幾秒,顫了顫脣,低聲道:“你別動。”
晏明深皺眉,剛想說點什麼,聆微已經轉身離開了,連給他發問的時間都沒有。
晏明深確實維持着躺在牀上的沒動。之前是覺得累,又很疼,不想動。現在是在聽了聆微的話之後,莫名就真的不願動了。
即便聆微沒說其它的話就走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可晏明深清楚,她肯定還會再回來。
晏明深猜想,她應該是去找晏氏的人了,或者是遲家醫院。等他們過來的時間就很長了,可能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他自己的傷勢自己清楚,至少開車撐到市中心沒問題,最多失點血而已。他方纔只是想等聆微安全離開之後,自己再走。
畢竟她的情緒太低落,又那麼排斥和自己共處一室,他不想逼她。
但他沒料到,杜聆微回來了。
晏明深忽而覺得,無論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又或者更久,也沒關係。
只要能確定,杜聆微會回來。
不會像之前那樣,忽然銷聲匿跡,一點蹤跡都沒有了。
那會讓他覺得心慌,沒法控制,沒法冷靜下來的心慌。
晏明深闔上眸子,由着這些複雜難辨的情緒慢慢流淌,等待着杜聆微的再次歸來。
僅僅過去了十幾分鍾,房門就再次打開了。
晏明深有點詫異的擡眸,落入眼底的是熟悉的單薄身影,斷斷續續的喘着氣,似乎剛剛跑得太快了。
聆微一進門,立刻將手裡的塑料袋放在牀頭櫃上,又急匆匆的進了盥洗室,傳出嘩啦啦的水聲。
晏明深瞥了一眼塑料袋,裡面裝着一堆醫用品,小刀,尖頭鑷子,酒精,棉線,紗布,藥膏……
隨後他看到杜聆微從盥洗室裡出來,手上託着一盆熱水。
“杜聆微,你買這些——”
“附近沒有醫院。”
她沒頭沒腦的說着,手上用力擰着毛巾,手指卻在顫抖。
這裡是東郊最邊緣的地方,周圍都是些低矮民房,他們一路過來,沒看到過醫院之類的地方,最多隻可能是很小的城鄉衛生所,根本不能保證傷勢處理乾淨,萬一感染就更糟了。
如果回去,就耽擱太久了,等不及了。
唯一的辦法,只能她先處理傷口,再開車把他送到中心醫院……
“啪嗒”一聲輕響,是藥膏掉落的聲音,聆微連忙彎身撿起來。
晏明深的眸子一凜。
她的脣瓣上沒了血色,整個人好像特別慌亂,整理着即將要用的醫用品,卻連藥膏都拿不住。
晏明深皺眉,直起身體:“你怎麼——”
“你別起來!”
晏明深的話又一次被打斷。聆微給刀具消毒,輕聲道:“我沒試過……以前都是聶伯伯做的,或者在醫院……必須把子彈取出來……側腹的位置,會傷到內臟……”
她說話簡直語無倫次了。
晏明深從未見過聆微慌亂成這個樣子。
她拿着東西走近他,在他身邊坐下,手指伸向那片被血水濡溼的布料,不停的顫抖。
晏明深的眉心皺的更深了:“杜聆微——”
“對不起……”她好似又墜落進了自己的黑暗世界裡,聽不到他的話,只是不斷的說着:“我可能處理不好……怎麼辦……”
聆微的手碰了幾次晏明深的衣角,卻似沒有勇氣一般掀起,去看那觸目驚心的傷口。
她抖得不像話,晏明深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直起身體,一把抓住了聆微顫顫巍巍的手指。
“杜聆微。”晏明深又一次喚道,這一次他的聲音很低沉,冷靜而有壓力:“別慌。我沒中槍。”
“……”
聆微的身形頓了頓,才慢慢擡眸看着他:“……什麼?”
晏明深盯着她泛出猩紅的眼眶,胸口忽而一滯。
“我沒中槍。”他簡短而沉穩地重複道:“死不了。”
聆微的思維,彷彿在這一個晚上運轉的特別慢,過了很久,她才喃喃道:“沒有?”
怎麼會沒中槍?流了很多血,又是內臟的位置……
晏明深直截了當的將衣服掀起來。時間有點久,布料黏上了血肉,他狠狠的皺了一眉。
側腰到腹部的位置一片血肉模糊,周邊的血色稍淺,中間的位置有一道深色的彈痕,將皮肉灼傷,血液從破裂的肌理中汩汩流出。
“子彈穿過車門進來的,角度偏了,擦邊過去的。”
他言簡意賅的解釋了一句,看着聆微依然有點木木的神色,他皺眉道:“傻了?還是我死不了你很失望?”
聆微輕輕一怔,混亂的思緒回籠,盯着那片傷口。
雖然傷勢不輕,但終究只是皮肉傷,比槍傷好太多了。
她的手指鬆了,鑷子掉落下去,發出輕微的聲響。
好似是猛然間完全的放鬆,聆微的神情一片空白,靜默着沒了聲響。
晏明深同樣沒有言語,兩人相對而坐,他只是一瞬不瞬的凝視着她。
然後,他看到她纖長而柔軟的睫毛顫了顫,眼角猩紅,忽而就落下一滴淚來。
先是一顆兩顆,慢慢的串成了晶瑩的線,順着她下頜的脆弱線條凝結而下,無聲無息。
晏明深的瞳孔微縮,咬肌淺淺的迸出。
又一次,看到她這樣無聲的流淚。
彷彿是撐了太久,壓抑不住,經歷的那些失望痛苦,只能用澄澈的淚水洗滌乾淨。
可卻不發一言。似乎發出聲音都是一種懦弱的表現。
心底痠疼一片,連着筋骨。晏明深緊了緊拳,下一刻,他傾身,將她用力的摟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