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震動好似連着筋帶着皮,從耳膜橫貫而入,在晏明深心底劇烈的炸開,剎那間血肉模糊。
“第一個爆點,設在地下室。”
晏則愷笑眯眯地說着,好似自己只是一個無辜的旁觀者一般:“那丫頭六年前就該死了,讓她多活六年,已經賺了吧?”
他沒有再得到晏明深的任何回覆,因爲在他說話的過程中,晏明深早已奔向了爆炸最慘烈的地方,高大的身影頃刻間就被火光吞沒!
“唉,可惜啊,可惜啊……”
晏則愷搖頭晃腦,慢悠悠地向着晏明深反方向,打開了生產間另一扇大門。
周圍哀嚎慘叫聲分外刺耳,晏則愷的嘴角止不住地裂開!
他如同一個殘忍遊戲的主宰者,閒庭信步的走過長長的走廊,樓梯,走過震耳欲聾的爆破,走過血肉橫飛的畫面。他每走過一段地方,身後便如掐好了時間一般,爆炸緊隨其後,火光沖天!
晏則愷在無盡的火光哀嚎中獰笑,心裡是極度病態的快意。
晏明深,你籤不簽字,送不送給我股權,又如何呢?
你救不救那個女娃娃,又有什麼關係?
只要你踏入這座屠宰場半步,晏氏敗局已定,而你,死局已定!
你們全都會死在我手裡!
血光和着火焰,交織成一幅慘烈至極的場景。這座曾經屠宰牲口的工廠,此時已化作一座收割生命的修羅場!
晏則愷熟門熟路的從工廠的通風排氣孔鑽出,陰暗的視野一掃而空,外面陽光明媚,晴空萬里。
他早已從被炸死的一個警察身上扒了一件警服,左右警惕的看了一眼,壓低警帽的帽檐,警署人員全部在忙於拆彈和救援,沒有人注意到他。
晏則愷勾起嘴角,如同一隻作惡狡猾的毒蛇,迅速地朝工廠後大片的樹林裡隱匿身形。
就在他遠離人羣的時刻,身後忽而傳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聲。
槍支開啓保險的聲音,無比熟悉。
晏則愷停下腳步,慢吞吞的回身,在看到來人的時候,先是愣了片刻,旋即肆意放鬆的笑起來。
“小沁,好久不見。就這麼招待叔叔?”
晏沁面色蒼白而緊繃,一雙鳳眼通紅滲血,死死的盯住晏則愷,刻骨的恨意和憤怒讓她的聲音撕裂顫抖。
“晏則愷,我要殺了你!!”
“哎喲,殺我?我沒聽錯吧?”
晏則愷歪着頭,顴骨深陷,皺紋顫抖:“你拿什麼殺我?你連槍都端不穩呢!”
他說的沒錯。晏沁抓着手槍的手用力的近乎要把槍柄折斷,然而槍口卻在劇烈的晃動顫抖。
“嘖嘖,這一點,比起你弟弟晏明深,你可是差得太多了。”
晏則愷面對着晏沁,獰笑着往後退步:“不過,你弟弟現在應該已經炸成灰了。至於你,我不會讓你那麼快死的,我總要留你們一個人,親眼看看我怎麼把晏氏毀滅!”
晏沁渾身都在顫抖,臉色慘白的一絲血色也沒有,憎恨的視線如同刀鋒,恨不能一寸寸剮下晏則愷的血肉!
“瞧瞧,瞧瞧你的眼神。”
晏則愷慢悠悠的退着步子,身形漸漸隱匿到了樹林中:“你很恨我,是不是?可你依然不會殺我,你殺不了我。”
“即便我害你家破人亡,你也下不了手。知道爲什麼嗎?”
晏則愷的神情如同一條吐着蛇信的毒蛇,狹長的眼底淬着冰冷的毒液,直逼晏沁顫抖慌亂的神經。
“因爲,你太懦弱,你是一個弱者。你根本不敢面對事實,接受不了殘酷,只會選擇逃避,逃得遠遠的,把所有的事情丟給你無所不能的弟弟!”
他的身形越來越遠,在成片凌亂的樹叢中若隱若現,然而那粗啞的聲音卻如跗骨之蛆,直擊晏沁心底最軟弱的部分,震得她心跳劇烈,頭腦空白!
“我說的沒錯吧?六年前你不就逃到歐洲去了嗎?這一次還是做同樣的選擇吧,那對你來說很容易,是不是?”
說完最後一個字,晏則愷背過身子往樹林深處走去,一路桀桀怪笑。
晏沁抖得不成樣子,握槍的手滿是冷汗,滑膩冰涼,那槍柄堪堪就要滑落下去。
你太懦弱,你是一個弱者。
你根本不敢面對事實!
再逃一次吧,那對你來說很容易……
“砰!”
子彈穿越層層枝丫,驚起林中飛鳥尖銳的鳴叫!
晏則愷的身體僵了一瞬,下一刻,他後背緩緩的洇出了一灘血跡,緩緩擴大。
他在最後一刻勉強回頭,陰暗的雙眸裡看見的最後一幕,是晏沁面色蒼白透明,卻穩穩抓住手槍的模樣。
隨着他枯槁身軀斜斜倒地,晏沁的手指脫力,冰冷的槍支掉落,她閉上眼,睫毛顫抖,落下一行冰冷的淚水。
逃避,真的很容易。
可人生來這世上走一遭,卻從未有“容易”的時候。
或許,她選擇了一個最糟糕的解決方式。或許她餘下的生命裡,免不了牢獄之災,每一天都在罪惡的噩夢中驚醒。
然而她必須去做。
必須爲了晏氏,爲了明深,去承擔一些不能承受的結果。
總好過,一輩子在悔恨和自責中,苟且偷生。
……
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胸口和腿上的血液流淌的速度慢了,彷彿是流盡了一般,隨着晏明深越來越遲緩的動作慢慢凝滯。
耳邊是無數的哀嚎呼救,有那些還未來得及撤退的僱傭兵,也有躲閃不及的警署隊伍。
可這些都不是晏明深想要聽見的聲音。
那個帶着被損毀喉嚨後的沙啞,卻格外令人流連的聲音。
煙霧太濃太嗆,晏明深感覺每一次的呼吸都夾着肺部翻涌出的血泡,和火藥炸裂的顆粒。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他卻毫不停留的向火光最烈處走着。
他走進了工廠最下方的地下室,六年前的記憶伴着灼燒的熱浪,炙燙着他的每一條神經。
他記得,在最東南角的位置,是那間黑暗的牢籠。
視線穿透瀰漫的煙霧,他看見了。
現實與記憶在火焰中重疊,晏明深的耳邊隱約響起六年前他與她的對話。
“等我回來。”
“好。”
我已經失約太久太久了。
而你,還會在那裡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