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臨近中秋,阿平回來說要在宮中舉辦中秋夜宴,讓我來安排這個宴席。
自被封爲皇后起,我從未執掌過皇后金印,幾個月的休養身體漸轉好了,也可能真是天山雪蓮的功效吧。可能是見我在宮中無所事事變得越來越懶散了,阿平便動了念給我找些事做。可當我接手時發現要安排一場宴席並不是那麼容易,首先得考慮場地與桌數,其次是考慮要邀請誰,再然後皇宮裡的中秋宴並不如民間就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吃團圓飯,還得安排娛樂表演之類的。而我對此毫無經驗,幸而阿平有派燕七和長寧來協助我。
是後來獲知的,燕七成爲了大內總管。我沒有去問過阿平,到底燕七是真的變成了宦官還是隻是冠上了這個頭銜,讓他能夠在宮中行走自如?我想多半是後者。因爲以阿平對燕七的重視程度,斷然不至於讓燕七真的成爲宦官。
長寧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也就只能替我打打下手,主要執行力度還得由燕七去。但是擬定宴席名單還是要我來,一本本類似於摺子的請帖擺在桌上,我將之前問阿平要來的朝廷官員名單一一撰寫後,還剩一本請帖於桌,深思之後在上面寫上了名字。
中秋夜宴。
我是與阿平一同走入宴席的,羣臣朝拜恭迎,紛紛跪倒於旁。等我們走到正席落座後,阿平才免了重臣的禮。我環視了一圈並沒找到那個身影,心中微起波瀾。
宴席開始前,自是朝臣們一番上前進言,隨後便是歌舞表演。忽聽宮人的尖細嗓子在喊:“太后娘娘駕到。”我立即隨眸看去,最後一本帖子邀請的是呂妃。
據我所知阿平在入朝爲帝后從未踏進過呂妃的佛堂一步,她們是親母子,會演變到如今關係惡劣的局面很大程度上是因爲我。百善孝爲先,站在阿平的立場,我不能讓世人認爲他爲了我而對母不孝。
剛纔一入場就先環看場上,正是在尋找呂妃。但見她此時能來,我很欣慰。
拉了一下僵直了身坐於旁邊的阿平,總算他勉強起了身,我向呂妃行了一禮並打算讓出座位:“母后請上座。”但呂妃搖了搖頭:“不了,哀家還是坐於旁席吧。”
她神色寡淡,分辨不出來喜怒,並且在落話後就走至了旁席坐下。
見阿平板着臉也坐了下來,我只得隨坐。
原本之前中斷的舞蹈該繼續,但從朝臣席位上突然走出一位老者,他眼中飽含睿智,走路也是很有氣勢。待走至場中央後朝着阿平行了一禮,又朝呂妃行了一禮,然後才擡起身說道:“老臣得見太后娘娘來參加中秋夜宴實在是感欣慰,有一事想乘着這月圓之夜良辰美景時提出來,還望皇上與太后娘娘允准。”
阿平輕蹙了下眉頭,冷聲道:“方太傅若是有助興的提議但可提出來,若是再重述之前就還是免了吧。”我微微側目,原來眼前這位老先生就是元兒的老師方太傅。
但聽他朗聲道:“請皇上恕罪,老臣是誠心爲皇上着想。剛巧今夜又是在這後宮舉辦中秋宴,實在是不得不把心中話道出。”
呂妃聽後先開了口:“方太傅有事不妨直說給哀家聽。”
方太傅立刻又朝呂妃行了一禮:“謝太后娘娘恩准。”頓了一下後才緩緩道來:“老臣覺皇上後宮實在匱乏,子嗣稀缺,是故老臣提議皇上充沛後宮,爲皇上綿延子嗣。”
我本能的第一時間不是去看呂妃的態度,而是轉眸回看阿平神色。見他面露冷峻之色,眉宇依然緊鎖,感覺到我的視線後斂轉眸迎向我,其中的坦誠讓我消除了疑慮。
確實我在剛纔這方太傅提出這意見時會去想是否這是阿平一早就安排好的,他稱帝至今後宮實際上只有我一人,在他登基之前的秦李二人雖沒被廢逐,但形同於無,這在朝野之內已然不是秘密了。知道這個問題總有一日要被擺到檯面上來說,只是沒想到會在今天。
所以我會下意識地那麼想了,但從阿平眼中的誠摯來看,他不會這麼做。
呂妃在方太傅提出後沉吟了片刻,而期間坐於席位上的衆臣都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來,只聽呂妃反過來問了句阿平:“不知皇上如何看法?”
她沒有擅作主張下決斷,也沒有表明自己立場,只是將球踢到了阿平這處。
然而阿平沒有要接球的意思,未見動聲色地淺聲而道:“朕已經說過此事容後再議,今夜中秋佳節,皇后爲操辦此次宴席十分辛苦,望諸臣能夠盡興。至於朝事,明日在朝堂上再上折來奏吧。”
“但是……”
“方太傅,近來元兒跟你讀書讀得如何?”那方太傅原本還想辯駁,卻被阿平打斷了將話題轉移到元兒身上,不得不應答:“小殿下天資聰穎,學東西都很快,就是心性有些浮躁,若能將心定下來必有進步。”說時忽然眸轉向我,語聲微沉了道:“還望皇后娘娘對小殿下多加督促,莫讓他沉迷無用的雜事。”
顯然,這位太傅對我極度不滿,甚至敢當着衆人的面暗責我。但我不服,首先他提議阿平充盈後宮便使我心頭不舒服,其次他只差將元兒說成是不學無術了。
自己的兒子什麼性格喜愛什麼,我比誰都清楚。哪怕苦讀那所謂的聖賢書是好,那也不能將他喜愛武學判定爲是無用的雜事。但這理我沒想與眼前這位老臣來辯,他是個文臣,自是瞧不上武,跟他說再多也是白費口舌。
於是只緩聲而應:“多謝太傅大人提醒,本宮省得了。”
方太傅似感一拳打在棉花上,無力可使,表情有那麼一瞬凝滯。然,他又回身再對話呂妃:“太后娘娘,皇上綿延子嗣是國之大事,還望您能出來主持後宮,爲皇上安排選妃事宜。”
我當時就坐在阿平的身邊,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眼眸內也起了怒色。怕是對這位老臣容忍度到頭了,雖然我也很氣憤這老頭兒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這種要求,但仍然不希望他與朝臣當衆對着幹,所以先輕按住他的拳,準備開口,不料呂妃突然道:“哀家早已不問後宮事宜了,現今由皇后執掌後宮金印,一切由她來裁奪。”
那方太傅這回愕然了,定是沒想到身爲阿平的母妃會在這時不站他的邊,反而將這權利落到了我手中。轉頭過來看了看我,頓足嘆氣,拱起手負氣而道:“啓稟皇上,老臣家中有事,請容老臣先行告退。”
也不知他是真的因啓奏被駁而掛不住面子,還是假裝告退一下來找臺階下,在阿平一聲“準了”後,那老先生臉上的表情可以用哭笑不得來形容,最終又是長長一嘆氣,擺袖而離。
有了方太傅的先例,怕是無人再敢上來“諫言”了,依照流程宴席繼續。場間又恢復了之前一派和融氣氛,只是各自心頭都有一杆秤在衡量,包括我也是。
從阿平與那方太傅的言談間可以聽出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諫言了,儘管一再被阿平駁回,但仍然有朝臣會提出奏議。這是在今後依舊會不斷髮生的一件事,會否終有一日他敵不過朝臣的口水,而聽取了諫言?
這個可能性縈繞於我心頭,直至阿平突然擡手,立即有宮人揚聲傳達:“皇上有旨,歌舞停止。”場上舞者退下,樂者也都停了下來,頓時剛纔還屬歡鬧的空間變得沉靜下來。
我也不知阿平的意圖,看着像是有話要說。
他在臺下輕握了我的手,然後淺聲開口:“今夜月圓中秋,朕將衆位愛卿喚來一聚一是乘此佳節共樂,二是有一事要宣佈。”
心頭一頓,隱有預感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會引起軒然大波。
只聽他緩緩而道:“朕自登基起已有數月,得虧衆臣傾力扶持,然儲君之位一直空懸,是故乘此良辰美景之時特宣佈封嫡長子朱文奎爲太子。”輕頓了下,揚聲而令:“朱文奎接旨。”
老實說不是他提出來,我都快將小元兒那大名給忘記了,所以這個當頭一驚的消息出來時我沒反應過來的,直到見燕七抱着小元兒走出人羣,並在當下跪倒時,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只聽身邊人朗聲而宣:“今特封嫡長子朱文奎爲皇太子,以此聖旨爲立。”
隨在他身邊的宦官將一早就捧在手中的長禮盒打開,剛纔過來時我就有看見,但並沒多想,只當是宴席上要用的什麼物件。明黃色聖旨被取出,宦官展開後先揚聲:“衆臣接旨。”底下四方除了呂妃外,朝臣嘩啦啦一片全部跪倒在地,我本也該起身行禮,但被阿平給摁住了手沒讓起來,只得與他相諧坐在椅子上靜聽那道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