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念想又覺有利也有弊,北元兵如同驚弓之鳥,即使帶了人也形同散沙只會張皇而逃,勢必會曝露出行蹤;而木冰能藏匿於錦衣衛多年都沒被發覺,光是這份細膩心思就難抓到了。
我問朱棣木叔在哪,說是出去搜查了,整個堯關城現下是猶如銅牆鐵壁,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起來了,而那片樹林被地毯式的在搜找,拿朱棣的話說是哪怕挖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來。
可我心憂的是那片樹林連着山脈,若木冰帶了阿平藏匿在哪個洞中,或者是翻越了山脈,哪怕是把樹林給踏平了也不可能找得到他們啊。
提出可能,卻沒料朱棣早已想到了,已然派了人翻山越嶺尋找蹤跡。
我在牀上躺不住了,撐坐起身,頭依然很重,見朱棣遞過來一碗藥汁,“你也染了風寒,軍醫替你開了一副藥,還溫着呢,快喝了吧。”沒作推辭,確實身體感到不適,而深知此時自己不能倒下,端過藥碗就一咕嚕全喝光了,滿嘴的苦味。
放下碗擡頭向朱棣要求:“我想回去林中看一下。”
朱棣蹙起眉頭問:“你能起得了身?”我以下地爲行動做給他看,不管他是否愁眉不展,擡步往門處而走,忽而想到什麼,回過頭問:“之前我睡了有多久?”
“一個時辰。”
“那我自己去就行了。”他身上的傷那麼重,就是這時臉色依舊不好看。可他眉一挑了問:“你去了又能如何?而且木統領帶了人盡數都出去了,我的部下你也差遣不動。”
言外之意是我想獨自去是不可行的,我沉吟了下提出要求:“能讓朱高煦陪我一起去嗎?”他面色一沉,“你倒是和他走得近。”
不是走得近,而是朱高煦是我唯一能夠差遣得動也會真心實意幫我的人。
但朱棣沒同意,走過我身邊時只丟來一句:“沒我的指示,軍中將領不受任何人指派。”等我隨走出門就見那胡軍醫守在旁邊,一看到朱棣出來就立刻跑上來急道:“元帥,你的傷需得躺下靜養啊。”朱棣不理會他,只吩咐部下備馬車。
朱能聞訊趕來,手臂彎裡還吊着白布繃帶,身上也多處傷,他與朱棣應是直來直往慣了,所以直接質詢出聲:“元帥,我聽胡軍醫說你要備馬車出門?你腰處的傷只差一分就被黑影給刺中要害了,胡軍醫都說你現傷口都已經發炎感染,萬萬不能多動了。”
朱棣卻輕描淡寫地堵了回去:“胡軍醫說胡軍醫說,什麼時候你都聽他的了?”
“不是這麼說的,俺老朱當然都聽你的,可俺聽說你在回程途中都昏倒了,也不過就剛纔醒過來,這又是要去哪啊?小朱,你像個木頭似的站那作什麼,快過來攔住你父親。”朱能朝剛走進後院的朱高煦喊了一聲。
朱高煦對其父很是畏懼,遲疑地走上來道:“父親,你要去哪?如果不是太緊急的事,不如讓我代你去吧。”哪料原本朱棣倒還只是面沉入水,這時聽了他兒子的話頓時眼中閃過怒火,揚聲就呵斥:“誰允你在軍中喚我父親了?有沒有和你說過,將在外,只有上級與下屬,沒有父子之分。自己領罰去!”
這時之前受了朱棣吩咐的將領回來報說馬車已經備好,於是朱棣對我低語了兩字“跟上”就要率先而走,沒料我是跟上了,可走出幾步忽然前方身影像座大山一般向我倒來。
出自本能地伸手,可托住了腰背卻不敵那重量,連帶着將我都帶倒於地上,我還被壓在了身下。頭頂一片驚呼,視角里一雙雙腳都奔到了跟前,手忙腳亂地把人給擡走了,還聽見胡軍醫在喊:“火速拿我的藥箱來,快去!”
待我狼狽地爬起來時,只看見一衆人都擠進了房中。輕嘆了口氣,不知那馬車邊可有人看顧,若沒人的話我便自行駕走,至於去樹林的路不認識可以問。
是在後門口找到馬車的,只有一個車伕候在車上。我佯裝得了朱棣的令要徵用這輛馬車,讓其可先行進屋,對方不疑有他地將繮繩交到了我手中便一腳邁進了門。
正要蹬上馬車,突聽身後傳來疑問:“你要去哪?”
迴轉頭,見朱高煦正從門內走出來,不等我答他就一臉瞭然的樣子道:“我就說呢,父親傷那麼重還要出去作什麼,原來是你要出去啊。你是不是想去找炆哥?木統領與所有錦衣衛都分佈出去尋了,還有許多將領帶兵蒐羅整個堯關城,你能去哪找啊?”
我沒瞞他:“我要回去樹林看一看。”
“回樹林?你認識路?”
我搖了搖頭,朱高煦見狀先一步跳上了馬車,然後拍拍身邊的位置:“上來吧,我送你過去。”回眸看了眼門內,再回凝於他,“你父親暈倒了,你不要留下嗎?”
“我又不是大夫留下作什麼?父親受了重傷自有軍醫來治,剛纔我也就是衝在前把人先擡進房內而已,後面不就只能站在一邊乾着急啊。好了,快上車吧,若是讓父親知道任由你一個人去樹林,肯定得把我罵成豬頭,不如我充當你的最佳保鏢。”
如此倒是合了我最初的念,也不磨嘰,一腳蹬上馬車坐在了他旁邊位置,依然如以前一般由他駕駛馬車,我則坐靠在那處。
相比起來,與朱高煦相處要比與朱棣輕鬆許多,一個對我而言還是孩子,心理上便不懼,可以放開了說話。在馬車駛出城區往郊野地帶而行時,朱高煦突然開口道:“我從未見父親如此在乎過一個人,就連母親都不曾讓父親這般過。”
我默了一瞬,喃喃輕言:“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我是知道啊,但最初以爲父親對你的喜愛是種佔有慾,只要你離開了便也就慢慢淡了,母親也是如此和我說的。可我看父親即使離了你也不可能對你變淡,不止沒變淡,反而更加濃烈了。今日清晨他明明自己站都站不穩,卻還堅持要抱着你走,直到將你抱到馬車上才自己昏厥過去。”
我不作聲,這件事在之前朱棣沒有保留地告知了我,說他是君子也不是,將我半壓在身下又脣抵在耳旁,如此動作曖昧卻是告訴我那不爲人知的秘密。
這時想來猶覺震撼,那種事以朱棣那孤傲的心性怕是殺了他都不可能會說,可卻柔腸寸斷地講給我聽,只爲了讓我對他消除誤會。
“小蘭,”朱高煦突然喚了我一聲,待我眸轉而過時他扭過頭側凝於我,“你究竟有什麼魔力讓炆哥和父親對你彷如着魔了般?炆哥還說得過去,他是你的相公,可是父親,他一早就知道你是有夫之婦啊。”
我只能說這是一段孽緣,其中糾葛也與朱高煦說不清。看他茫然的眼神忍不住問:“你會怪我嗎?”他搖搖頭,“怪你作什麼呀?你又沒做什麼,而且別說父親,就連我也挺喜歡和你在一塊的呀。”
心頭漏跳了半拍,仔細看他眉眼,不像是眸中有情愫這才暗鬆了口氣。
他應該是性格單純,對情感一事還懵懂不知的。
行駛了半個時辰便進到了林中,確實看到外圍還駐守了兵士,虧得有朱高煦在,否則我獨自過來連這樹林都進不去。聽見朱高煦難得一本正經地詢問搜查進展,以及是否還有北元餘孽被抓獲,但得到的訊息不理想。
進了樹林後朱高煦便又問我:“小蘭,你要來林子裡作什麼?”
“回去那個山洞再仔細找一找。”
“山洞就那麼大,我站在洞口一目瞭然全都看了個遍啊,炆哥不可能還在洞裡的啦。”
我遠眺着樹林深處,又何嘗不知道阿平不可能在山洞,回來是因爲感到不解。我隨着朱棣走出去並不遠,聽見朱高煦的話就拔腿回奔,前後至多是一刻鐘的時間,木冰若一人的話目標還小,多帶一個阿平,他又身受重傷,如何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跑得無影無蹤?
除非是附近有個極其隱蔽的躲藏處。這是我的猜想,需要到現場仔細察看一遍才能確認。
洞穴位置好找,往林中深處靠山而尋便是,只是那路到後面馬車就不能走了,兩人只能下地徒步而行。之前離時我是昏沉的,而朱高煦則是清醒的,自是由他帶路。可隨走了片刻我就發覺不對,這明顯是上坡路,喊住了他詢問路是不是走錯了。
朱高煦撓了撓頭,不確定地說:“應該是走這邊吧。”
我一看他這樣就知不靠譜,還是自己判別方向吧。在林中繞走了好大一圈子,終於找到了那個瀑布水潭,擡眸看了看那直下飛瀉的瀑布,心頭仍感惶然。
沿着溪流向下游而走,朱高煦在旁邊走邊問:“小蘭,你怎麼這麼神的,居然胡亂找也能找到正確方位呀?”我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誰胡亂找了?說得是你吧。”
他嘿嘿傻樂,給我說起之前與老朱力鬥木冰和綠荷的情形,我聽得心不在焉,因爲目光一直在搜掠四下尋找是否有可疑的痕跡。走至山洞前,看見洞穴門口橫倒着之前我折來遮蔽洞穴的枝椏,與離去前一般無二。
心念沉了沉,剛纔從水潭到這的一路是我救下阿平揹他而走,而今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