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至到最後,終於相信我是他認識的人,不過仍然很謹慎,我有些哭笑不得,怎麼失憶後反而變得聰明瞭些,也沒想以前那麼吊兒郎當,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帶着我們到救下他的夫婦住處,其實他這段時間也一直都住在這裡。
是郊外的一棟木質的二層房子,看着很有味道。
居住在這裡的老夫婦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他們是那天晚上在山裡的菇棚過夜,半夜要去打水的時候,發現的徐至。據說當時他渾身是血,順着小溪往下飄,特別恐怖。
幸好那一段的溪水不深,老人家就合力將他帶到菇棚安置。
徐至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又昏迷不醒,兩個老人嚇壞了。不過剛好老爺爺是老中醫,他連夜去採了草藥來幫徐至止血,就在菇棚裡爲他療傷。
因爲菇棚的位置不是很顯眼,而且離事發地點很遠,所以等警察和徐至的手下們找去時,兩個老人已經將徐至轉移至家中繼續照顧。
他們沒有記着報警是有足夠的把握能救活徐至,想等他好了後,再讓他自行離去。
雖然也不乏有私心,因爲兩位老人並無子嗣,徐至的到來給他們增添許多溫情。
不過徐至傷好好,兩位老人還是讓他回到自己原來的地方去,然而卻發現他失去了記憶,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想着也許是上天的安排,兩位老人就把徐至留下來,共同生活至今。
徐至會偶爾進城去逛逛,這是老爺爺的建議,看他能不能記起什麼來。
一開始徐至還拒絕了,他似乎覺得和二老在一塊很愜意,並不急着找回自己的記憶。
今天會去酒吧,也是一個意外。因爲他想做點事情來補貼家用,畢竟一直啃老也不好。他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就想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沒想到剛路過就被人拉了進去,不適應裡面的嘈雜,他自己逃了出來,剛好就碰到了我。
“很感謝你們救了徐至,我想帶他去醫院接受檢查,進一步幫他喚回記憶,可以嗎?”
我下意識覺得應該得到兩位老人家的許可,對方也很和善,他們知道我是徐至的朋友,就千叮嚀萬囑咐我一定要好好幫他。
將徐至從老人家中接走,傅辰天全程都跟着,他就像任勞任怨的司機,從頭到尾都在幫襯,其實我覺得挺不好意思的,畢竟我和傅辰天還沒好到那種可以肝膽相照的程度,但他現在確實在做肝膽相照的事情。
“腦科主任是我朋友,我已經聯繫過他,一到醫院就可以給你朋友做腦部檢查。”傅辰天一臉認真也很嚴肅,我除了道謝根本說不出其他的話。
徐至一直看着窗外,他現在就是一張白紙,可以染上任何一種顏色,也可能根本塗不上色彩。
我看着他,百感交集,不過他還活着,就是一個奇蹟,我彷彿又找到了生活重心一般。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治好他,將真正的徐至帶回來!
在徐至進行腦部掃描的時候,我和傅辰天在外面等着。
等待的時間不算短,走廊很安靜,只有偶爾遠處有人走過,傳來的說話聲音也很飄渺。
這時,傅辰天忽然問了我一句,“你這位朋友對你很重要吧?”
我看了他一眼,不可置否地點頭,“他是因爲救我,才變成這樣的,所有人都以爲他已經死了,甚至葬禮都舉行過,立了衣冠冢。”
“……”聞言,傅辰天沉吟了一會兒,再開口的時候,語氣有些飄忽,“你有沒有想過,他爲什麼自己一點都不急着找回記憶?”
傅辰天一個問題,把我給問茫然了。
其實,我心裡是有想法的,只是不願意說出來。
徐至看着整天嘻嘻哈哈,但他心中藏着的事情肯定也很多。
他不願變回以前的自己,說不定是覺得太累,失憶剛好給了他一個喘息的機會。
過去一片空白,重新過活自己的人生,需要相當的勇氣,但也是造物者的饋贈。傅辰天這麼問,我忽然有些猶豫起來,究竟要不要幫助徐至找回記憶。
他現在在這個世上,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
因爲“徐至”已經長埋地下,現在在裡面做檢查的人,和新生兒一樣,還沒有定下一個確切的身份。
“但沒有過去地活着,真的能開心嗎?”我不會忘記在來的路上,徐至望着車窗外的世界一臉茫然的樣子。人因爲有回憶,才能更好地迎向未來吧。
傅辰天不置可否,“這個答案,只能他本人給你。”
“他的事情,我已經一路打通了,就安心在這裡治療。因爲你說你朋友已經被認定爲死亡,估計連死亡證明也開了,現在他是個黑戶,最好不要讓他隨意走動。”
“我明白。”點了點頭,我莫名鬆了口氣,傅辰天還真的是幫了我的大忙。
徐至的事情要不要通知徐家,我現在還拿不準,至少得等他恢復記憶吧。
既然現在找到了徐至,我也就打消了離開這座城市的想法。不過接下來一段時間,徐至都會呆在醫院裡,我也不急着找房子。
檢查結束後,醫生給徐至安排了單人病房,然後將我和傅辰天叫到跟前。
“病人的腦部掃描結果發現了一些問題,他的大腦裡有兩個血點,雖然並不是大的血塊,卻和他的失憶有直接的器質性關係。”
“醫生,需要手術嗎?”我一聽到顱內有血塊,第一反應就是需要做手術,但腦部手術很危險我是知道的。
然而醫生卻搖了搖頭,“出血點的位置很微妙,不建議手術,現在用藥物控制着,再尋求其他的方法。”
“是不是血點不消除,他就沒辦法恢復記憶?”在旁邊聽着的傅辰天問了這麼一句,醫生則是給了模棱兩可的回答。
他說,“這個很難說,畢竟腦部神經是可以有意識地強化的,受傷那部分被人體放棄的話,會自動再演化出新的海馬體替代組織,你們要多和他聊天,看能不能刺激他的這種再生反應。”
醫生說了一堆的專有名詞,我似懂非懂,不過倒是能明白醫生的意思,他是讓我多和徐至說說過去的事情吧。
醫生最後又補了一句,他說因爲徐至腦部有損傷,所以究竟能不能喚醒記憶,並不能保證。
這個結論,老實說,讓我很受打擊。
徐至現在依賴我,是因爲我是他唯一的朋友,但我在他的眼裡並不是“程安安”,多少讓我心裡很難受。
接下來徐至還要接受其他的身體檢查,激素水平之類的,傅辰天接了個電話就離開了。
我在走廊外等的時候,聽到路過的小護士在說八卦。
雖然她們說得很小聲,我還是聽清楚了,她們是在說陸承北和俆若言的事情。
我心裡咯噔一聲,莫不是今天出什麼新聞了嗎?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就打開手機搜索了一下。
結果第一天大熱門就是在說陸承北和俆若言的婚事,說得煞有介事,寫出了世紀婚禮的感覺。
我的手微微顫抖,雖然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我還是挺不好受的。
因爲這則新聞完全可以證實陸承北昨天晚上和我說的那些話全部都是謊言,我今天離開是離對了,還剛好撿到徐至。
都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可能說的就是我吧,失去一個陸承北,重新迎回徐至,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做完各項檢查,我陪着徐至回到病房。
他臉上沒多少表情,很安靜。
我有些不習慣這麼安靜的徐至,以前他只要在我身邊,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和開不完的玩笑。
苦澀地笑了一下,我輕聲問他,“你想知道你以前是一個怎樣的人嗎?”
徐至此時正看着窗外,我發現他似乎特別喜歡透過玻璃看外面的世界。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垂眸想了想,而後默默點頭。
他想知道,我不禁鬆了口氣,剛纔有一瞬間我還在擔心,萬一他回答不想知道該怎麼將對話進行下去。
不過他想知道,我就得好好講。
不着痕跡地深吸一口氣,我緩緩吐出,再深吸一口氣纔對他說道,“你是一個很好的人,看起來不靠譜,但其實相當靠譜。之前的你,可不是安靜的美男子,每次都要炫一炫你的撩妹段位。”
聽我這麼說的時候,徐至的表情十分精彩,他一臉吃了蒼蠅屎般的神情差點讓我沒忍住笑出聲。
“……我以前,玩世不恭?”直接給了自己一個定義,徐至微微皺起眉頭。
我有些怕他會排斥以前的自己,就改口,“也不是,只是性格比較隨和,和誰都處得不錯。”
“還有,你知道你爲什麼會失憶嗎?是因爲你開車直接從山崖衝下溪谷導致頭部受傷引起的記憶障礙,而這一切,都是因爲我。”
說到這,我深深地看向徐至乾淨的眼眸,對他說道,“你是爲了救我,才發生事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