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過後三天,秦夫人吳氏,如夫人寧氏以及三位秦氏小姐從洛京城中府邸回到沁園,跟着一起回來的除了幾位秦氏女眷的婢女,管事媽媽,還有一支不算壯觀但規模也絕對不小的護送隊伍---是由跟隨秦將軍多年的部將,幕僚,門客,校事還有幾百名士兵組成的。
婢女和管事媽媽自然跟隨女眷們住進各自的院子,男性隨行人員則住進了新建的營房,或是住進沁園大門前的一大排院落,人員驟增,沁園頓時一掃昔日的冷清,變得熱鬧起來。
伏波堂還是老樣子,沒有新添人丁,我和方居士還是主要勞動力,而且需要應付的事情越來越多,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只好使用前世不算高明的管理手段,制定一套適合伏波堂執行的崗位責任制,稍稍提高了工作效率。
方居士在慶幸減少紕漏的同時,也向我打聽從哪學來的辦法?我搬出老一套說辭,將月溪法師隆重推出,搪塞過後,我轉過身則對着空氣說:月溪法師,弟子借您老人家的名號一用!免生麻煩。
五月初一,秦夫人吳氏和寧氏陪同秦老夫人到伏波堂燒香拜佛。
這天一大早,我和方居士來到佛堂庭院,安排好堂內每個人的差事,再三叮囑每個人一定要小心謹慎,這才按照事先的安排,命令相應的人員站在各個角落靜候秦氏女眷的到來。
清晨的陽光將桂花樹葉子上的露珠照耀得如同閃光的珍珠,花圃裡的小蔥蘭純潔美麗,院外的翠竹枝葉茂盛,氣味清新,偶有柔柔的風吹過來,庭院內清幽雅緻。
秦老夫人一行下了馬車,走進庭院,我睜大眼睛,不露聲色地打量這幾位秦家女眷。
只見吳氏年約三十,身穿紫色帶有精美刺繡紋飾的衣裙,端莊嫺靜,膚色較白,姿容姣好,可惜是個單眼皮;寧氏身着秋香色的衣裙,面容娟秀清麗,肌膚雪白,舉手投足間有一種令人着迷的伶俐優雅,更兼身姿輕盈嫋娜,最是出挑。三位秦家小姐,最大的約十五六歲,中間一個約十歲,最小的可能也就七歲,氣質容貌各異,唯一相同的是眼睛,好像會笑一樣,彎彎的,很討人喜愛。
秦家的女眷們按照長幼嫡庶順序依次上香跪拜,然後才走進東面的起居室喝茶小憩。
秦老夫人首先表揚了方女士,實誠的方女士不願獨佔鰲頭,她將我的小小創新之舉告訴了秦老夫人,她把我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秦老夫人一時好奇,便微笑着喚我到跟前問話。
我大大方方地各位女眷地行了禮,然後靜靜站在屋子中間,等待秦老夫人的問話。
秦老夫人開始時,也只是像方居士一樣,問我怎麼想出這個主意的?我像回答方居士一樣回答了她,措辭謹慎官方,秦老夫人嗯了一聲,好像失去了興趣,剛要吩咐打賞,卻一眼掃到了方居士雙手奉上的佛堂日誌,於是又頗感興趣地問:“這是何物?”
我恭謹地回答道:“回老夫人,這是奴婢記錄的佛堂日誌。上面記錄了每一次老夫人前來燒香拜佛的時辰,重點燒香敬的菩薩,所使用香火,鮮花,鮮果的種類。爲的是以後的每一個節氣,香期,都能依據前面的規矩提前操辦起來,減少差錯和紕漏。”
秦老夫人聽我慢慢說完,臉上稍稍露出了一絲驚訝的神情,並沒有立刻說什麼,而是將日誌傳遞給吳氏,吳氏只是略微翻了翻,輕笑了一聲,接着將本子傳給寧氏。
寧氏似乎很有興趣地重頭翻到尾,翻完了,並沒有馬上將本子還給方居士,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屋子裡一片安靜。
我被三位秦氏女眷的不同反應弄得有點莫名其妙,心想什麼嘛,難道沒見過肯動腦子搞創新的小職員嗎?
正在悻悻之際,聽到寧氏輕聲對秦老夫人說道:“老夫人,我看這孩子雖然年紀小,做事情卻肯用心琢磨,先不說她的法子好不好,單是這筆字就寫得十分整齊,怕是小白的字也比不上呢?”
小白是誰?當世有名的書法大家嗎?我暗暗記下名字。
秦老夫人微微點頭,似是贊同寧夫人的說法,她和藹地問我,什麼時候學寫字的?
我回答說:“回老夫人,奴婢的父親是客棧裡的賬房,教過奴婢讀書寫字。後來奴婢在落英城洗石庵出家,又跟住持月溪法師學了五年書法,所以奴婢認得幾個字,也會寫幾個字。”
偉大的月溪法師,借你的名號一用,我沒有任何惡意,只是不想惹出麻煩。
秦老夫人笑道:“看來,月溪法師真是一位得道高僧。”
我語氣誠懇地附和:“老夫人說的極是,月溪法師功德圓滿,在落英城地震時已登西天極樂。”
秦老夫人細細地打量我:“既然出家,照理應該繼續修行纔是,爲何半途還了俗?”
我早有準備:“回老夫人,奴婢五歲出家,是因爲有道人曾給奴婢算命,說奴婢幼年時必須出家修行爲父母祈福,好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十歲那年還了俗,是聽從了師父月溪法師圓寂前的叮囑。現在父母,師父俱已不在,奴婢因機緣巧合,蒙老夫人的大恩,這纔到了園子裡。”
一直都沒有說過話的吳氏這時開口了:“老夫人,媳婦看這孩子倒是個孝順的,既孝順父母也孝順師父,到咱們家裡,又認真做事。將軍常說,世上唯賢才難求,依照這個道理,內院裡也該重用這樣用心伶俐的丫鬟。”
秦老夫人遲疑道:“心思倒是巧了點,可就怕心思太靈活了,反倒惹事。”
寧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給老夫人行了一禮,柔聲說:“老夫人,妾身近來誦讀佛經,專心禮佛,以前也曾找人抄寫經文,找來的都是些書生文人,諸多不便。這個丫頭曾在庵堂出家,又會寫幾個字,妾身今日見了這丫頭也覺得有眼緣,想留在身邊專門抄寫經文,還請老夫人給妾身這個寵愛。”
秦老夫人轉頭問方居士:“居士覺得可行?”
方居士連忙點頭:“寧夫人誠心向佛,奴婢心中敬畏,怎會拒絕寧夫人的請求。”
秦老夫人這纔看着我,正色道:“好吧,這也是你的造化,從今天起,你就到寧夫人的院子裡去當差吧。”
我忙跪下來,給在座的三位女眷行禮。站起來時,看到方居士一臉笑容,甚是欣慰。
第二天早上,我收拾好隨身的物品,依依不捨地與方居士告別,打算隻身往寧夫人的百花洲。
百花洲位於沁水田園的西邊,而伏波堂在田園的東南邊,以我現在的小短腿,走完這段路程恐怕得一個小時,也就是半個時辰。我剛剛走出伏波堂的院子大門,就見到有一輛簡易的馬車停在那裡,一個身穿深藍色袍子小廝打扮的少年迎了上來,含笑問道:“你可是伏波堂的芳菲姑娘?我是寧夫人院子裡的笛鳴,過來接姑娘到百花洲。”
哇!真不錯,派專車來接我過去!寧夫人的形象一下子變得十分高大,我對這位新僱主產生了莫名的好感。
笛鳴駕着馬車沿湖往北方向行走,這並不是到百花洲的最短路線,不過可以坐在馬車上觀賞幾乎整個東湖的岸邊風光,我也樂得裝糊塗。
一路上經過了老夫人的月波齋,院子大門距離湖邊比較遠;然後是秦夫人的落霞庭,粉牆黛瓦的建築被蔥蘢的樹木遮掩得幾乎密不透風;然後經過的是大公子秦彰之的露香院,院子門前繁花似錦,爭相吐豔;再過來是秦將軍的鬆德堂,門前全是蒼柏翠鬆,沒有一棵多餘的花草;田園正北方是秦二公子的雙清苑,後面樹林莽莽的莽山就像雙清苑的天然屏障;雙清苑的旁邊是秦三公子的紫蓼庭,庭前有三道青石橋,那裡的樹木多是大葉子的高大喬木,我這個業餘樹迷只認出了其中一兩種,再過去是秦家女孩們居住的青陽居,建築古樸,環境清幽;最後,我們到了百花洲,百花洲三面環水,如同一隻美麗的靴子伸進了寧靜的東湖。
下了馬車,踏上一條長長的甬道,道路兩邊種滿了紫薇花,杜鵑花,桂花,此時各色杜鵑正在開放,豔麗逼人,有一剎那我還以爲置身於無錫太湖的杜鵑園,甬道的盡頭便是百花洲的院門。
進了院門,見到一個四方的庭院,院內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我細細地聞了聞,好像是梔子花和茉莉花,還有某種名貴蘭花的味道,那叫得正歡的估計是黃鸝鳥。
百花洲的建築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風格,磚木結構,所有柱子都刷成了暗紅色。
引我進去見寧夫人的丫鬟名叫怡清,十五歲,口齒伶俐,溫柔可親,見了我並沒有虛假的客套也沒有高高在上的“職場老人”做派,我不由暗暗稱奇。
我在百花洲最後面的亭子裡見到了寧夫人,亭子名叫小瀛洲,正是百花洲那如同靴子地形中最前端的部分,在這裡東湖面的風光盡收眼底,此時的湖水清澈明淨,岸邊的樹木倒影在湖中清晰可見。
寧夫人身着水紅色的衣服,在這湖光春/色/前顯得格外俏麗明媚,見我行禮問安,她展顏一笑,真是傾國傾城,美豔不可方物,如此絕代佳人住在風景最好的百花洲,最合適不過。
她柔聲細語問道:“你過來可順利?”
我連忙回答:“多謝寧夫人的體恤,奴婢一路坐了馬車過來,十分便當。”
她又親切地說:“昨天在伏波堂見到你的字就十分喜歡,所以才向老夫人將你討了來,你在我這裡,從今天起,就專心爲我抄寫經文吧。明珠會帶你去你的住處,也會將你需要的物品給你送去。希望你能靜心做事,不要覺得委屈才好。”
我笑道:“奴婢的劣作能入了寧夫人的眼,是奴婢的的福分,奴婢能安靜抄寫經文,已是莫大的榮耀,怎會說委屈二字。”
聽了我的話,寧夫人只是淺笑着抿了一口茶,然後示意身邊的丫鬟,那個叫明珠的,帶我走出亭子。
明珠也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和怡清不同的是,她長得非常普通,但是步履矯健,有一種十分難得的健美氣息。
我的住處在百花洲西邊一個偏僻的角落,房裡陽光不是很好,但是推開窗子就能看到一泓碧水,那是東湖一角,好一個看得見風景的房間!看來我的工作待遇提升了N個等級。
房內的擺設簡樸大方,但用料都極考究,一張書桌居然是酸枝木做的,而房裡的兩把椅子竟然還是桉樹材質,沉得很,衣架的幾根橫杆是粗大的荊棘樹幹。
吃過簡單的午飯,我在房裡小憩片刻,然後如約來到寧夫人跟前聽候吩咐。
寧夫人的房間在百花洲的東面,陽光十分充足,整個屋子都被五月的陽光照得亮堂堂的,寧夫人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得肌膚雪白通透,是天生麗質還是保養得當呢?我忍不住猜想。
寧夫人沒有和我再說任何客套性的話,而是直接進入主題,她給我一套十冊的《比丘十誡》,讓我儘快抄寫好。我小心接過,表示一定會努力工作。
就這樣,到沁水田園半年不到,我是第一個跳槽的,成爲寧夫人的傭書人,月錢增加了,還住豪華套間,每天寫寫字,看看書,絕對小資情調。
而且僱主從來不催着我交差,更沒有加班一說,真是:錢多事少離家近,只擔心日子閒得臉抽筋。
作者有話要說:
趙孟頫《汲黯傳》,爲女主設定的楷書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