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到少年的身旁除了一名弱冠隨從再別無他人時,心裡不禁“咯噔”一聲,驚魂難定,若霧不在,顧支謙的其他親信也不在,那麼,皚兒一定是偷偷過來的,如果被他父親知道,會怎麼責罰他呢?
繼而轉念一想,心神略定:皚兒既然敢私自來見我,那麼,顧支謙並不在府中?他幹嘛去了?親自率兵出戰了?以他的性格爲人,很有可能啊!那麼,他會去攻打誰呢?該不會是洛京吧?
-----默存現在怎麼樣了?
稍稍安定下來的心復又高高地懸起來。
和兒子久別重逢的喜悅被重重憂慮分割稀釋,看來我和皚兒的母子緣分不是一般的淺,幾乎等於零,這,是不是上蒼對我犯下若干重大過錯的懲罰呢?
見我呆呆不動,那碧眼少年-----我的小兒子----皚兒卻一定也不驚訝,甚至可以說十分平靜坦然,和他父親一樣,年少之時便有着超越年齡的沉穩和冷靜,有一種超然物外的淡定從容,我怔怔的看着他朝我走過來,彎腰揖禮,口中輕輕稱一聲:“夫人。”
平穩的語調摻和着淡淡的喜悅。
:“夫人,你果然守信,到江東來了。”皚兒起身擡頭的時候,臉上終於露出笑容,就像小孩子吃到眼饞許久的糖果,心滿意足。
:“還能再見到公子,妾身,很高興,公子,長高了不少。”我的聲音有點變調了,話語不連貫。
:“晚輩住在秣陵城中,卻不能盡地主之誼,着實慚愧。”皚兒他就站在我的跟前,他的個頭已經和我差不多,身形清瘦,氣質清雅,他的樣貌風度,像他的父親多一些。
我的眼睛開始模糊。
:“公子不必愧疚,這不是公子的過失。”我微微笑,內心卻充滿悲涼,母子之間,何須如此文縐縐地使用外交辭令假客氣呢?可是捅破這層紙,又有什麼好處呢?徒添傷感罷了!既然命運如此安排,那麼,就順應天意,客客氣氣到底吧!
:“谷中潮溼寒涼,景緻也不算秀美,公子還是儘早離去吧,切莫讓家裡親人擔心着急。”
我望向不遠處的房舍,並沒有看到兩名侍女的身影,看來皚兒旳到來並沒有驚動到她們。
皚兒的眉頭微微蹙起,似有一肚子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憋了老半天才輕聲問:“夫人,爲何不肯留在秣陵城中呢?”
瞧他猶猶豫豫的樣子,想必這個問題,對他而言,十分難於啓齒吧?畢竟他是晚輩,我是他的長輩。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問我,爲什麼不留在他父親身邊,做一名“吳王”夫人?當然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他在向我表明,他很希望我留在江東,這與他父親的野心霸業無關,與我們這一代人的恩恩怨怨無關,他只是想盡兒子的孝道。
我的眼睛再度模糊了,多懂事善良的孩子啊!可惜我不配得到他的孝敬和關愛。
:“令尊是否和公子說起過,真正的赫章公主是誰?”我儘量保持平靜的語氣,以免情緒波動幅度過大。
皚兒面露驚愕,顯然沒料到我會有此一問。
我慢慢說道:“公子的生母赫章公主身份尊貴,乃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妾身若是留在江東,定會給公子帶來巨大的麻煩,令尊政務繁忙,可能無暇思慮此事吧?”
皚兒一臉茫然,顯然沒明白我想說什麼,我凝望着他碧綠的眼眸,傷感叢生:“赫章公主既是公子的生母,更是益州景王的妹妹,豈是他人能隨便冒充的呢?更何況,我也有丈夫孩子,怎麼能一去不回頭呢?公子啊,你能來谷中看望我,我已經很滿足了,你,還是快快回去,不要讓身邊的人,一番好找了吧。”
以若霧等人的聰明機敏,應該很容易想到皚兒會到谷中來的。
皚兒見我催促他離去,沒有正面回答他旳問題,表情沉悶了半晌,這才壓低嗓子,期期艾艾地問道:“在夫人的心目中,只有洛京的秦氏纔是唯一的依靠麼?”
他的話可把我給問倒了,作爲一名從現代社會穿越而來的職業女性,我從沒有依靠別人而活着的想法,就算他是我的靈魂伴侶,抑或是良師益友,也絕對控制不了我的心靈自由,可這讓我如何回答皚兒呢?我怎麼說都是他的親媽,試問哪一個孩子不希望自己的親媽和親爸在一起呢?除非父母的某一方是個天怒人怨的極品!
我還是很在乎自己在皚兒心目中的形象的!
:“公子啊,我向來自由散漫慣了,最不喜歡受約束被管制,本來說呢,去哪裡,住哪裡都是自己做主的事情,可如今形勢不由得我做主,如果我遲遲不回洛京,恐怕會生出大事端,殃及無辜,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我其實很害怕自己成爲政治鬥爭的棋子,很怕,非常怕,十分害怕,我啥都不是,何德何能…….
:“夫人的擔憂是對的,聽聞數日前,洛京天子御駕親征,如今已經在長江北岸紮營駐守,準備渡江南下了。”
他的話我瞬間石化,良久,我才驚恐地問道:“那麼,吳王呢?”
皚兒直直地望着我,稍後面露難色:“吳王已經離開王府數日,到營中指揮軍事去了。”
我心中又是一震,喃喃地道:“所以你纔敢私自到這裡來?已經多久了?我是說,吳王離開府中到底有幾天了?”
問到後面的一句,聲音已經不受控制地提高八度,變得尖銳刺耳,這小子,真沉得住氣啊!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居然可以忍住不說的!他才幾歲啊!
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他親哥渝兒,強多了,果然單親家庭的孩子早熟。
皚兒似乎被我的過激反應嚇一跳,他往後退了一步,有點怯怯地看着我:“夫人息怒,非是晚輩有意隱瞞夫人,此事實在是晚輩不能置喙。”
他還真不愧是顧支謙的好兒子,維護江東集團利益的事情做得那是槓槓的,看來顧支謙選他做接班人,並非毫無道理。
那麼我呢?自然是很不爽的那一個了。
:“好,我也不爲難公子,不過有一件事情,還請公子如實告知。”我恢復常態,竭力讓嘴角上揚。
皚兒愣了愣,朝我微微彎腰,道:“夫人請問。”
我說:“和我一道從中原的兩位女客,如今怎樣了?”如果顧支謙沒有爲難伊春德母女倆的話,我自然有打算。
皚兒臉上的驚疑更甚:“夫人這是打算鋌而走險了嗎?剡溪谷可是環境惡劣,險象環生,如果硬闖出去,恐有兇險。”
反應還挺快,一聽到我過問伊春德母女的情況,就知道我動了逃走的念頭。
:“公子多慮了,我只是想知道平原侯夫人的處境而已,再怎麼說,我們也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夫人不必擔心,平原侯夫人一切安好,只是不能隨意走動而已,吳王雖然與秦氏不睦,可也不至於爲難無辜的女眷的。”
我心裡苦笑,不爲難,那我被軟禁在這裡算啥?說明我是活該旳羅?
:“公子想知道我爲什麼要執意回洛京嗎?因爲在洛京,我可以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不必隱瞞出身,家世,更不用頂着不屬於我的身份,戰戰兢兢地生活,因爲中原的子民都知道,林貴妃出身貧寒,做過婢女,沒有強硬的靠山,朝中的大臣們完全不用忌憚外戚專權。公子是個聰明人,覺得我的選擇,是否可取?”
皚兒沒有立刻回答我,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小臉幾乎揪成一團,城府再深,畢竟人生閱歷不足,我禁不住心疼了,再也顧不得避嫌,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疼惜地說:“公子啊,人生雖然有很多身不由己,但是也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啊!你還那麼年輕,卻要負擔那麼多的重任,其實,我,我只希望公子活得愜意就好,沒有那麼多功課,沒有沒完沒了的考問,如果有機會,就多交幾個志趣相投的小夥伴,外出遊玩,吟詩作賦,儘量活得輕鬆一點,快樂一點。”
我的一番真情流露,換來的是皚兒的淚花點點,他似乎掙扎老半天,纔沒往我懷裡鑽進來,相反的,他遠遠地離開我,和隨從策馬而去,脊背挺得直直地,頭也不回,彷彿壓根就沒在此地逗留過。
可是他無意中帶來旳消息,讓我心潮起伏,怎麼從剡溪谷討出去呢?那兩名婢女根本不足懼,但是谷中沒有交通工具----馬匹啊?出了山谷,我能徒步走多遠?
夜裡,突然下去了大雨,我在牀上輾轉反側,久久無法入眠,大雨滂沱,江邊更加潮溼泥濘,遠道而來的中原人,一定很難適應吧?
風急雨大,我突然聽到一陣陣馬匹的嘶鳴,是聽覺混亂了嗎?我一骨碌從牀上蹦了起來,推開簡陋的門板,我的聽力沒有出問題,的確有一匹體型優美的駿馬,嘚嘚地從遠處朝我的陋室奔馳而來,白色的駿馬,如同下凡的天馬,緩緩地張開翅膀,邀請我到廣闊旳天空去遨遊馳騁。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食言了,怎麼變成這個樣子旳呢?真是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