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醒來時,公園裡已經有很多人在晨練,鳥兒嘰嘰喳喳的叫着,陽光溫暖的撒着,一番生活美好的跡象。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人來人往,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解決我的早餐問題,畢竟腸胃已經發出抗議,是該進食的時候了。
我雖然很餓,但是不知道食物在哪裡,從哪裡去得到,此刻我懷念農村,至少在那裡可以找個地頭挖一些花生、紅薯什麼的充飢,再不然逮只散養的家畜也可以飽餐一頓。我茫然的又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太陽一點一點的加重了熱力,漸漸的感到酷熱難耐,我起身漫無目的的向公園外的街道上走,期望能遇到一個比較涼快的地方可以作爲我的棲身之所,然後再考慮如何解決肚子的問題,當然也希望哪個好心人會突然給我一個饅頭和一瓶水我一定會萬分感謝。幻想雖然解決不了餓的問題,但至少可以暫時讓心中充滿希望延遲一會兒飢餓所帶來的腸胃上的不舒服,就是幾秒也可以,人總是希望痛苦短了又短了的。
我沿着街道向南(南邊樹蔭更濃郁)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在一個路口等紅綠燈時看到右側那條小街道全是各種小吃,我的腳再也向前邁動不了了,於是我準備去小吃街碰碰運氣,我轉身向西走上天橋準備去對面。
雖然太陽熱烈,但天橋上有厚實的棚子遮擋,偶爾還有穿橋風通過,倒也不怎麼很熱,我在急急忙忙的人羣中渾身無力的彳亍而行,看着人來人往的面無表情,想着他們和我一樣都有難說出口的苦難藏於心中吧,說不定內心比我還千瘡百孔呢,瞬間有些心理平衡。
走到這座天橋三分之一的位置時,我看到橋的中間挨着橋身有一個老奶奶像是拜佛似的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頭前放了一個白色的磁茶缸,人們從她面前過來過去,很少有人停留。有的無意走到她身旁,發現之後立馬向橋裡側一轉避開她,有的看一眼像是看一件物體似沒有感情的收回眼睛繼續走自己的路,還有三三兩兩同伴而行的到了跟前一個人指了指其他人同時扭頭看,有一個人嘀咕一句大家鬨堂大笑的走開,也有走上前蹲下來向茶缸內放些什麼東西。我站在不遠處觀察了一會,對這個老奶奶很是好奇,於是也來到她的身邊,想看清楚她茶缸裡放的是什麼。
我看到茶缸內是錢幣,確切的說是面額很小的錢幣,有一角、五角、一元的些許,在最上面躺着一張五元的,由於顏色鮮亮因而在那一堆暗色的小錢幣裡很是顯眼。看着地上一動不動的老奶奶,她頭髮花白、身體纖瘦、一對直伸着的胳膊由於袖子太短露出一截黑紅色的小臂和一雙枯瘦如雞爪的雙手似開似合的手心向上攤着,像是一種祈禱又像是一種乞討,反正意思一樣,就是“請賜給一些什麼吧!”。她面部向下額頭點地,頭的兩側正好被兩個上臂託着顯得很舒服的樣子,以至於我覺得她一定不知不覺的睡着了,因爲我看了她有五分鐘之久,她從未動一下,甚至會讓我懷疑她是否活着。她雙膝跪在地上腳背貼地,臀部坐在腳後跟上,也很是舒服的姿勢。你整體一看她姿態的全貌,發現她身體伸展的很是到位,身體各個部位放鬆和緊張鬆弛有度,是瑜伽中標準的大拜體式。
除了對她的姿勢,更讓我感興趣的是她茶缸裡的錢幣,要是能有一張五元的我就謝天謝地,不過一張一元的也好,至少先去買個包子什麼的抵抵餓,再不行五角的也行,但是一角的就算了吧,因爲我不知道它能有什麼用,這得問問那些施主了。
我想着是趁她不注意偷偷的拿一張出來呢,還是叫醒她借一張出來,要是直接拿一張走了,是不是就成了“小偷”,太有損我的尊嚴,小偷堅決不能做,寧做餓死鬼不做人間小偷。但是把她吵醒她會不會很生氣呢,從而不願意借給我一張錢呢,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會發善心把錢借給我,不管是不是我把她吵醒的,因爲我們萍水相逢非親非故,人家也沒這個義務啊!類似的想法在我的腦子裡來回不停的翻騰着,做着激烈的辯論,最後成了一團漿糊,什麼結論也沒有。
要是小武在就好了,他總是有很多出其不意的鬼點子,可以救我們脫離貧窮,至少溫飽絕對不成問題。想到小武我的血管一陣冰涼,寒意隨着血流瀰漫全身,心臟急劇的跳動,腦袋被傷感、思念、無奈的痛苦侵蝕着,這時我感覺不到了飢餓,淚水控制不住的涌到眼眶,決堤似的奔涌而出,我只想哭。
我翻轉過身面朝着天橋外蹲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我不想引起人們的注意,因此極力壓着哭聲,但是抽搐的顫抖我是怎麼也控制不住,最後我想隨它去吧,至少得讓我好好哭一場吧,難道連這個權利也要被剝奪,**之後,我隨即像個無助的小孩無所顧忌的放聲大哭起來。
我的哭聲不僅驚醒了熟睡的老奶奶,也止住了許多人的腳步,他們來到我的身邊關切的問發生了什麼,我什麼也不想說,只是一味的哭。見實在問不出我什麼話來,他們在我身邊放了一些錢之後就走開了,畢竟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不是。我也但願他們早點走開,不是有句話說的“當在街頭看到別人哭時,請不要圍觀,默默走開就是最大的善意”,說的真沒錯,我也覺得在有人的地方大哭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但是有些脆弱會在瞬間擊垮一個人銅牆鐵壁壘起來的堅強,每個人都會有這個時候,所以我們要互相善良。
當我把所有委屈一股腦的哭出來之後,沒有了傷感的推動再也掉不出一滴淚來,我精疲力竭昏昏欲睡,無意間,迷迷濛濛的眼睛看到我身邊好像有一堆錢,於是立刻睜開了眼睛,的確是錢而且不少,至少也有幾十塊。我睡意全無,心情豁然開朗起來,欣喜若狂的開始整理這些如雞窩似的亂放着的錢幣,我把同樣大小面值的放在一起,然後從大到小壘了起來,還有幾個五毛和一角的硬幣單獨放了起來,然後喜笑顏開的開始數起了錢來(如果此時有人發現我帶着淚痕的笑容一定會百思不得其解的納悶),一共有六十三塊二角,我知道最近幾天是不用再擔心餓肚子的事情了。
正當我滿面春風喜形於色時,突然直覺感應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我,而且看得很專注,一動不動,我保持蹲着的身體不動用眼睛的餘光確定了一下,的確在我身邊有一個人影。我把錢摺好握在手裡,轉過身去,發現正是剛纔在我身邊做着大拜式的老奶奶。她眼睛不眨的盯着我手中的錢,我看了看錢又看了看她,難道她覺得這錢應該屬於她?我心裡犯了嘀咕,有些心慌意亂起來。
我看着她滿臉褶皺的溝溝壑壑,和渾濁無光的眼睛,稀疏的看不清楚的眉毛在眉肌的帶動下向兩邊耷拉着,嘴裡僅剩的一顆黃黑色的齙牙緊緊的扣着下嘴脣,彷彿要勒出血痕來,我看得出來這是一臉不高心的表情。
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時,她滿臉的陰雲忽然消散開繼而眉梢上揚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來,然後用手撫摸着我的頭髮,用像是一個奶奶對孫子那樣充滿深情愛意的目光看着我問道:
“孩子,你家在哪裡?”
“嗯?。。。”我一時腦子空白竟然記不起我們村的名字。
“你是一個人出來的吧?”
“現在就剩我自己了!”她聽見這句話非常高興。現在想來,她高興的原因可能有兩點,第一:知道我是孤身一人。第二:我那口濃郁的外地口音。
“把錢裝進口袋裡別丟了!”她伸出手幫我把手中的錢塞進我的褲兜裡,又用手向裡搗了兩搗以讓它們去往更深處,以防掉出來。
“沒吃飯吧?”我點點頭,同時肚子也湊趣似的咕嚕嚕響了起來,弄得我一陣尷尬。
“走,我帶你去吃飯!”他看着我笑了笑說道。
我很開心,終於有人可以作伴了,而且是那麼和藹可親的奶奶,我於是高興的把茶缸收了回來給她。她撩起外邊的大褂子,把錢裝在裡邊一個很大帶着拉鍊的秋衣兜裡,能看出來,那個口袋是她特意縫上去的,因爲整個顏色和秋衣極其不配。她的口袋好安全啊,我羨慕着。其實不必羨慕,因爲在第二天晚上我也有了一個和她完全一樣的口袋,唯一的遺憾是和我的秋衣顏色也不協調,因此在每次向口袋裝錢的時候我特意背過身去,不讓別人看到它。
她帶我下了天橋向西走了大約二百米後拐過一個街角,在一家賣胡辣湯的店門前停下,說道:
“我們就在這裡吃吧?”她像是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因爲她沒有看着我也沒有等我回答,就對門口拿着一雙長筷子正在翻着油鍋裡油條的老頭說道:
“給我們兩碗胡辣湯和三塊錢的油條!”滿頭白髮的老人,擡頭看了一眼她,又望了望我,默不作聲的轉身去盛湯了。
飯後,我把褲兜裡的錢掏出來挑了一張五塊的給她,她堅決不收,說她從見我的第一眼就很喜歡我,這是請我吃的飯不用付錢,我執拗不過她就把錢收了起來。
她知道我居無定所,顯出很樂意的樣子對我說,她獨自生活無兒又無女,如果我能和她做伴她會感到很榮幸。我從此,開始了另一種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