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身爺爺奶奶站在身後望着我,看着他們那蒼老和藹的笑容,我不知所措,奶奶上前拉起我的手:
“走,我們回家去!”爺爺在我們身後緊緊相隨。
到了家,三間房屋中,最東邊的那間讓我居住,看着齊全的擺設,我知道這不是臨時的湊合,而是事先的提前準備。坐在牀上,我看着頭髮花白正在給我倒洗腳水的奶奶說:
“奶奶,阿姨說讓我來幹活的,具體幹什麼呀?”
“哦,今天太累了,明天我給你找事做,先好好睡一覺!”她親切、快樂的對我笑着說道。
熄了燈,獨自躺在乾淨的小牀上,雖然舒服卻心裡五味雜陳的不安,像是掉進水中不停的想抓牢着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般惶恐、焦急。
夢中,我見到了媽媽,我問她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到家,她笑而不答的轉身要走,我拉着她的衣角不放,一個惡鬼來拼命的拉我走,說我是他的孩子,那位不是我的媽媽,我大哭着說:“不,你不是!不是!”
在醒來的那刻我清晰的聽到了自己的喊聲,摸摸眼睛,發現淚水已經溼透了枕頭。奶奶慌里慌張的端着蠟燭進來,忙問我:
“怎麼了,是不是想家了?”聽到“家”字,我控制不住的哇一聲大哭起來!可能夜晚,人會更容易脆弱,而我瞬間脆弱的一塌糊塗,也顧不了了什麼合不合適。
在傷心欲絕的慟哭時,我心中發誓,如果哪天回到家,這輩子再也不會離家出走了,即使父母再不近人情、再對我挑剔指責、再對我無常打罵,我都忍受、接受,毫無怨言。
奶奶抱着我不語,只是輕輕的拍着我的後背,當我哭盡了心中的委屈,心情舒暢後,她幫我擦去臉上的淚水,眼睛微紅的看着我說:
“知道家在哪裡嗎?”我搖搖頭,她輕嘆了一聲不再言語。
後來,她陪我一起睡,我們聊了很多事情,而我也知道了,他們夫妻倆沒有孩子,而我是那位阿姨送來給他們做養女的。阿姨說,我是她姐姐家的孩子,由於負擔重養不起準備送人的,他倆年紀大了正想收養個孩子就答應了。報酬是五千塊錢。
知道了我被賣的現實,但我並不恐懼,那是爺爺奶奶慈善的面容和溫熱的心腸所給我的膽量,我知道我不會受虐待,即使回不了原來的家,也會在他們的愛意下成長。但是我覺得他們如此善良,一定會送我回去的。
可是,事實並非如我所想的那樣美好。第一天,我們都很開心,像一家人一樣幸福、和諧。想着我可能很快就會回家,因此趁着在一起時想好好報答爺爺奶奶,畢竟他們爲我花費不菲,那種損失讓我感到深深的遺憾。
他們見我那樣懂事、禮貌又開心,可能以爲我接受了成爲他們孩子的現實,因此一直合不攏嘴的笑着,那是從靈魂深處盪漾出來的幸福開心,真實而坦蕩。後來我才知道,我們都是自作多情的誤以爲,畢竟人性還是自私之後纔會爲他私的,這是我多年以後的人生感悟,直至今日依然受用。
這樣的日子到了第三天,我已經有了倦怠,即使再美好的事情也會有厭煩的時候吧,我開始不再那麼熱情的去應和而討他們開心,心裡總是想着他們怎麼還不送我回去,這種念頭時時刻刻的縈繞在我的腦海,多想去問問,若有一個確切的時間,等待也就有了意義,但是每次話到嘴邊,總又被咽回肚中,可能那五千塊錢的花費是我邁步過去的膽怯吧。
他們可能也覺察到了我的憂慮,但是一直三緘其口的拒絕提起這個話題,我由當初的開心、幸福變的越來越沉默寡言、悶悶不樂,我希望我的不快樂可以引起他們的同情,從而送我回去。但是沒有。就像我們逮了一隻鳥,關在籠子裡,明明知道它在大自然中會更快樂,但是我們仍然不願意放她走,是捨不得它的離去和想獨自擁有它的私心作祟的緣故,我就像他們逮來的那隻鳥。
最後,我想,他們寧願我在籠子裡掙扎而死,也不會主動打開籠子讓我飛走的,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開始準備自救。
那是到了第七天,爺爺去山上挖紅薯,奶奶去親戚家送禮,當家中只剩下我一個人時,我知道時機成熟了,裝了幾塊饃幹帶了一瓶水,換了我喜歡的短褲和T恤,關上門窗,迅速逃離。
他們從不防備我,可能他們覺得我自己一個人無處可逃,或者覺得那荒蕪山林中的怪叫聲足以嚇得我沒有逃跑的勇氣。但是,俗話說,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
我在匆匆離去的小山路上,有過深深的歉意,他們對我關懷備至、體貼入微,比對自己的孩子還要寵溺、疼愛百倍,如果有來世我真願意做他們的孩子,但是這世我已經有了家人,我同情他們想要孩子的心情,也理解他們不放我走的爲難,但是我還是必須離去。
到現在,當我想起兩位老人時,會猜想他們是否還在人世,是否有了另外一個自己的孩子,是否幸福、安康!他們損失的五千塊錢,仍是我抱歉的最大原因,在一個小山村,那不知道是他們積攢多少年的儲蓄,我能想象到他們失去我時那種痛苦和絕望的神情,每每想起那畫面,我依然會黯然神傷,充滿深深的愧疚。
我沒有選擇他們送我來時的大路,而是走了一條若隱若現隱藏於雜草間的羊腸小道,我順着山路向上攀爬,希望山的那邊能是村落人家,與動物相比,人還是比較安全的,我希望儘快能融入到人羣中。
看着並不太高的山,爬起來卻是遙遙無期的又高又遠,太陽已經到了頭頂,離山頂卻還有三分之二的距離,我推算着時間,擔心晚上要在山上留宿,目前只能加快進度,再祈禱到了山頂就能看到人家。
當太陽的最後一絲餘暉散盡時,我離山頂還有五分之一的路程,但已經筋疲力盡,再向前挪動一步的勁也使不出來,只能就地歇息。我很餓,但是饃還剩兩塊,水有四分之一,不敢浪費,因爲我不知道山的那邊到底是什麼情況。於是,咬了一口硬饃幹,再喝了一口水,算是我的晚餐。
吃飽喝足之後睏意來襲,特想好好睡上一覺,於是我在蒼莽中尋找適合休息的地方。開始想找一片柔軟的草地,但是想到以前螞蟻進入耳朵後的痛苦,暫且放棄了這種打算。後來發現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剛好夠我躺下整個脊背,雖然腿腳耷拉在地上,但是乾淨又光滑我很滿意。而且石頭在白天暴曬之後,體內吸進去的熱量在晚上開始向外釋放,躺在上面溫暖又舒適,山中不比別處雖然是夏天也還是有幾絲寒意存在的。
當我睡得迷迷糊糊時,聽到一聲淒厲的怪叫,我分辨不出是什麼東西,但想到老奶奶給我講過關於山中野狼吃人的事情,我開始毛骨悚然、四肢發抖,我顫顫巍巍的蜷縮在石頭上,耳朵機警的聽着四周可疑的聲響,以便推斷那種動物是否已經潛伏在我的周圍,正等待時機成熟準備一擁而上把我撕成碎片。
等待中,時間變得漫長而難熬,但除了四周小昆蟲雜亂細微的啾鳴聲和樹葉偶爾隨風的沙沙聲清晰的不間斷傳來外,其他毫無異樣。我開始慢慢放鬆起來,漸漸的恐懼開始消失,我知道這塊難得的石頭並不是我睡覺的最佳場所。
後來,我覺得相對來說,樹上是最安全的地方,於是我開始仰頭打量身邊的樹木,希望找到一棵又高又大還極容易攀爬的。爲了找到最滿意的,我開始小心翼翼的四處走動,每邁出一步都是提心吊膽、極盡小心,每一次擡腳落腳都及其輕柔,我要讓這片山林感覺不到我的存在,要讓鳥獸感覺不到異樣,從而給我以安全。
在我飄了大約二十米後,看到一棵還算比較滿意的老樹,我不能再繼續尋找了,在地上多呆一秒就會多出一份危險。還好,在家時,我和小夥伴經常爬樹比賽,雖然我的技術不好,但是至少能爬上去,看來“多一條技能多一條路”的確是一條真理。
這棵像是櫟樹又不是的茂密老樹,像是一位母親,躺在它寬厚的枝椏上,就如被她攬入了懷抱,我睡意全無,站在樹上看風景也是一種樂趣。雖然到處是一片影影綽綽的模糊,但是躺在大自然中感受自然的萬種風情是一種難得的特別體驗,不能錯過。
當月亮遊移到東邊時,睡神開始籠罩着我,這一夜在荒山野嶺中,我竟睡得如此安穩。早上太陽把我叫醒,滑溜下大樹,向它深鞠一躬表示謝意。我活力充沛的走在山間的小路上,四周充斥着鳥語花香的新鮮純潔,呼吸舒暢而清涼,心情輕鬆愉快,像是去外婆家似的興高采烈又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