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山坡,站在山頂向下望去,一片錯落有致的石頭瓦房在山底均勻分佈着,這個村子處在三面山一面水的包圍中,像是沉睡在一個簸箕中那樣安穩、平靜。
我們小心翼翼的下到村中,正在好奇的觀察那些石頭的房子是如何摞起來而穩固不倒,突然像是什麼物體爆炸似的“咚”一聲巨響,嚇得東巴唧唧叫着向我回跑過來,我也好奇發生了什麼,於是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找去。
在拐過兩個小路口之後,看到在一棵大棗樹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在抽拉着風箱,火上架着一個轉爐,不停的旋轉,我當然知道,那是爆米花機了,因爲我們村子有時候也會有爆米花人去,大家就會爭先恐後的去爆上幾鍋放在家中,可以作爲幾個月的零食。
昔日爆米花那又香又甜又脆的味道,味蕾已找回了記憶,沒出息的口水又開始不停的分泌出來,只能不停的向下嚥着。我走到爆米花師傅面前,站着看他如何一步步的工作,眼也不時的向那冒着煙氣、瀰漫着香甜味的籮筐中瞅瞅,無限的引誘就在眼前,多想不顧一切的去抓上一把填到嘴中,但也只能是一種妄想的衝動。
“塑料盆子可以換爆米花嗎?”一個小女孩拿着一個裂了條大縫的臉盆問道。
“當然可以!”師傅拿起一張牛皮,包了一大包給了小女孩。我瞅了瞅自己全身,發現手中有魚,一陣狂喜,問道:
“叔叔,魚可以換嗎?”
他過來打開我手提的袋子瞅了瞅,笑着說道:“挺新鮮的,可以!”然後也包了一大包給了我。
我迅速的走到一邊,打開牛皮紙和東巴一起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這可是我倆的晚餐哦!
吃了晚餐後,天已經開始昏暗,在我們身後有一處房子,院牆已經坍圮不堪,倒塌的石頭懶懶的堆着,房頂有一處大洞,上面長了一層艾草,門閒散的半開半合着,風兒肆無忌憚的呼呼直入,那兒像是風的家。
“我們去風兒家借宿一晚吧!”我對東巴說到,包起剩下的半包爆米花,進了屋內。
進去後,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前方更有無限深邃的黑暗邀請着我們繼續深入,我哆哆嗦嗦的挪着腳尖向前試探着走進,心中收縮着緊張,擔心不知底細的黑暗中會不會突然站起來一個衣服襤褸、頭髮披肩的流浪男人或者走着走着到了盡頭,擡起頭來一個凶神惡煞的妖怪瞪着眼正低頭看我,我手心出汗、全身緊張,緊緊的抱着東巴繼續向前試探。
可能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不再一團漆黑,慢慢的屋內的一切影影綽綽的顯出輪廓來,月亮從房頂的大洞中也露出溫潤、潔白光滑的身體,月光隨着洞口灑了一屋子的亮,現在我幾乎可以清楚的看到裡面的大致佈局了。
在堂屋正中間的牆上,是一副毛主席站立遠眺的畫像,那隨風飄起的風衣後襬在月光的照射下也能看的很清楚。畫像下面是一張想要摔倒的大木桌子,桌子的前邊有一個少了一條腿的板凳,歪歪斜斜的半躺着,靠近右側牆邊的地上有一張破破爛爛的竹蓆,我很開心,席子將會是我們今晚的牀。
朦朦朧朧、虛無縹緲,我想象自己是來到了月宮,因此平添了許多不一樣的興奮與神秘感。躺在席子上,一股刺鼻的黴味濃烈襲來,我並不介意這月宮中的獨特香味,繼續躺着,今天什麼也趕不走我了,心裡倔強到。
當一切又重歸了安靜,門外突然熙熙攘攘的三三兩兩不停有人經過,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帶着東巴跑去探究。知道了,那山坡上、溝底裡燈燈點點的每一個光亮都是一個山民,他們在逮野物補貼家用,像蟹子、青蛙、蟬蛹等,聽到一個村民在計算說一個蟹子五毛錢,看來真是不小的誘惑。
我跟着他們一塊走到溝前,想着是否也可以逮幾隻來換取明天的食物,但是當我還在溝沿上正準備跟着東巴下到溝底時,一個雄渾的男音傳來:
“小姑娘,你可小心,別去碰那些玩意兒,一不小心被蠍子蟄了連命都沒了!還是趕緊回家睡覺去吧!”我看着溝下那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臉嚴肅的看着我,猶豫了一下沒有下去。
月亮依然充滿愛意的播撒着它的柔光蜜意,撫摸着大地的每一寸肌膚,但是撫慰不了我失落惆悵的心,我感到鼻腔內一陣激烈的刺激感涌起,眼淚馬上識趣的流了出來,我想父母了,要是父親在這裡一定可以幫我逮到許多許多的蠍子。
但是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也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張望我的家鄉。只有帶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我的月宮中,伴着門前雜草中萬蟲的低鳴奏樂聲沉沉睡去。
陽光同樣是透過房頂的大洞照射進屋內,東巴已不知了去向,此刻一切攤曬在陽光下清清楚楚,屋內的黴斑、破爛、髒污袒露着最真實的自己,我也是如此。
走出門外,趟過齊腰深的雜草苦艾,走進崎崎嶇嶇的山間小路,鳥鳴聲在頭頂盤旋,日光透過樹蔭斑駁的灑落在地上,像碎了一地的鑽石,耀着光芒。此刻我步履變得輕盈、心情變得舒暢、輕鬆,彷彿回到了上世居了一輩子的家。但此刻,我清楚的知道,我不屬於這裡,像這裡的一草一木也都不屬於我一樣。
腳上白色的塑料涼鞋帶子,已經有想斷裂的跡象,衣服也汗跡斑駁散發着一股難聞的臭味,拿一縷肩上的頭髮放在鼻子下嗅嗅有了油膩味,我想我需要好好洗個澡,換一身乾淨的衣服了。要不我會滿頭蝨子亂爬,而且十里飄臭的。
走了好久還是沒有尋到東巴的蹤跡,索性隨它自生自滅吧,我躺在身後一棵柿子樹下的石板上休息,想着等恢復了體力去溜達一下,看能不能找一戶善良的人家,洗個澡再借一身乾淨的衣服穿會兒,以讓我把身上的衣服洗洗曬乾再換上。
躺了大約十分鐘,起身繼續向山上走,雖然在山中但還是感覺到了燥熱,準備返身下山,就在我折身時,一個扭頭髮現在右前方不遠處的半山腰中有一戶人家,院中繩子上搭曬着鮮豔的一牀紅色牀單,有一個三十多歲的阿姨在院子一角的小椅子上坐着,身體前傾着用力搓揉着搓板上的衣物。
我可以去這個阿姨家試試運氣,心中一陣竊喜,因爲我預感到,這位阿姨一定不會拒絕我的請求,不知道爲什麼,但就是很肯定的那樣認爲。
我一深一淺的低着頭向她家邁動着愉快的步伐,到了院中站在單子的外側,膽怯突然籠着着我,使我躊躇不前。可能她預感到了什麼,擡頭從單子下面看到了我的腿腳,接着又站起身來向上拉長着脖子看到了我的臉,笑着說道:
“妞,咋了?”
“我。。。”我想說但是距離太遠,氣力不足擔心說不清楚,就嚥下了後邊的話。
她一邊用圍裙擦拭帶着肥皂泡沫的手,一邊笑眯眯的朝我走來,這時,膽怯煙消雲散,我想可能是她那抹含着善良的微笑的緣故吧。她來到我的面前:
“你說吧孩子,有啥事?”她用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嗯。。。。”她直視的眼神讓我變得渾身不自在,也扭捏不堪起來。但是,她就那樣站着等着我說出接下來的話,也不催也不圓場,一切都靜止着,我感覺到了場面的尷尬,就乾脆大聲說道:
“阿姨,我想洗個澡,再借一身乾淨的衣服,等我身上的這身曬乾了就還你,可以嗎?”我用懇求的眼神看着她的眼睛,心臟砰砰直跳,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胸腔內像是缺氧似的慌悶。
“當然可以啊!”她一甩溜到前邊的麻花辮子,帶着闊利的語調,笑嘻嘻的說道。此刻,我發現她是多麼的迷人,那一顰一笑間都帶着溫和的善良和大方自然。我在心中暗暗告訴自己,長大了也要成爲她這樣美麗動人的女人。
在她的幫助下,我所有的希望都得到了滿足,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她留我在家吃飯,我沒法拒絕這麼誘人的善意就默認着不走等待着飯好。她是如此的和藹、熱情,對我的體貼與照顧細緻入微到甚至超過了媽媽,慢慢的我喜歡上了她,想和她多待幾天,好像她也很願意我留下來。
整個下午我們都在聊天,她把該洗的衣服暫且放在一邊,專門陪我說話,她對我的興趣是如此的濃厚,我感覺到了她對我深深的在乎和關注,覺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幸運。
到了晚上,我睡在她提前佈置好的小房間內,正在想着東巴會去了哪裡,突然窗簾有窸窣的聲響,好像窗外有人偷窺我,但當我起身向外看去那人卻又把頭縮了回去,我不在意,想着可能是阿姨的家人回來了對我好奇而已。
時間到了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放好碗筷,阿姨帶着憐愛的神情走到我旁邊神秘兮兮的看着我說:
“你在外流浪好幾天了,飢飽沒有着落,想不想幹點活掙些飯錢?”我知道一直在她家也不是長法,而她如此問可能也有想趕我走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再逗留。另外,掙些錢也好,至少不用再餓肚子,而且我有了存款可以更自由的繼續漂泊,不是更好嗎?
“好啊,好啊!”我連連點頭,她撫摸着我的頭滿意的笑了。
然後,她回身去臥室拿來了一身漂亮的粉色裙子,和一雙嶄新的黃色涼鞋,我執意不要,但她硬讓我穿上,說是她很喜歡我,算是送我的禮物。那時我在心裡告訴自己,如果哪天我飛黃騰達了一定回來找她,給她蓋最好的房子,買最漂亮的衣服,還要給她留一筆鉅款。
我乾乾淨淨的穿了新衣服,換了新發型,雖然我覺得粉色不適合我的小麥膚色,我也不喜歡穿裙子,但這時我覺得自己很美麗,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圍繞着我而美好起來,所以我很開心。
我們坐着一輛柴油三輪車,沿着盤盤曲折的山路飛馳而去,駕駛員和阿姨好像很熟悉,有時候他們會交頭接耳的嘀咕幾句什麼話,偶爾也會夾帶着爭執的不友好神態。他的駕駛技術不得不承認堪稱一流,山路雖然狹窄而且極不規則,但他可以一邊談話一邊吸菸一邊生氣一邊單手握方向盤,在急劇轉彎時,也能反應機敏,而坐於車上的我在車的突然轉彎時卻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抓牢車身,因爲有一次我差點被旋出車外,嚇得我魂飛魄散,之後再也不敢大意。
車子不停的轉彎、過涵洞、走岔道,大約一個小時後,在山腳下一處隱蔽的土坯房子前停下,一對五六十歲的老夫妻快速、熱情的迎接上來。他們對我格外的討好,總是拿出好吃、好玩的讓我開心,但是我告訴他們我不能要他們的東西,他們說沒關係,這些玩具都是閒置沒人要的,我如果能成爲它們的主人,他們也將很開心。
晚飯後,阿姨和駕駛員要走,絲毫沒有要帶我走的意思,我跟到嘟嘟響着的車前問她:
“阿姨,你不是說給我找個活幹幹嗎?”
“是的,這家就是需要人的主顧,你留在這裡,等過段時間我再來接你!”話音剛落,車子便逃似的疾馳而去,我在後邊想追着再問幾句疑慮的話,發現毫無用處,他們已經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