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覺前,老奶奶鄭重其事的對我講,明天我們就要正式開始掙錢救小武了,讓我全力配合,我開心的答應了她。
第二天一大早,老奶奶叫醒我,神秘的說道:
“你知道怎麼掙錢救小武嗎?”我帶着惺忪的雙眼搖搖頭。她看着我笑着說道:
“今天我們用做遊戲的方法掙錢。就是我躺在那裡,你在邊上大哭,有人圍觀就說你奶奶我得了重病,需要錢醫治,若問你父母,就說是孤兒,父母雙亡。哭不用學,就你那天的哭就可以了。”我聽了她的話,知道是在騙人,心裡有些不太好的感受,但是想到小武我又什麼也顧不得了,我想就是讓我放火我也願意,只是殺人的話我下不去手而已。
我們在一個大路口的一角停下,前院東屋的那個女人已經早早的到了,地上鋪着一個被褥旁邊放了一個單子,褥子不遠處靠近馬路處放了一個奶粉鐵盒子,盒子後面有一張大布告,上面的意思如老奶奶告訴我的那般,只是寫的更詳細而已。
女人看見我們走來,默默的走掉了。老奶奶熟練的躺在褥子上,把被單蓋在自己身上,對我使使眼色,便閉上眼睛,像是睡着似的安詳,一動不動。
我想起老奶奶的話,知道了此時應該大哭纔對,但看着人來人往和人們偶爾駐足的停留觀望,心裡有些忐忑不安,淚水也不知道該從何處流下。過了一會兒,我聽到背後的老奶奶厲聲說道:
“你是不是不想救小武了!嗯?”
想起小武,我真的愁緒萬千,不知道他現在是在哪裡,過着怎樣的生活,想起他的好,心中一陣悲痛涌來,淚水止不住的滿臉而下。又想到了我如今不知道家在哪裡,和無父無母的流浪兒有什麼區別,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憐萬分,於是便嚎啕大哭起來。
正哭着,有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孩子,這地上躺的是你奶奶?”我點點頭表示承認。
“你別哭了,我出門就帶了五十塊錢都給你,先給奶奶買點吃的吧!”說完她把錢留在我手裡,走開了。
接到錢,我非常開心,馬上把它放進我們的奶粉盒子裡,接着又回到了原來跪着的佈告前,只是斷了的哭聲再也續不起來了。老奶奶很着急,總是在那絮絮叨叨的嘀咕着什麼我也不搭理,我真是盡了很大的力,想起來很多不美好的過往,但是淚水怎麼也擠不出來了,最後她估計是說累了,因此再也沒有聽到她的嘟噥聲,也或許她是睡着了,因爲過了一會兒,我好像聽到了她微微的打呼聲。
我在那跪着,耷拉着腦袋,因爲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的臉,總覺得這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但是迫於生活的無奈,只能先幹這些勾當了,等掙夠了錢我就馬上金盆洗手,心裡一邊安慰着自己一邊在那幻想着見到小武時的種種情景,想着想着竟然笑了起來,但是想起此時的工作,馬上止住了笑容,又看了看四周幸好沒人注意,接着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來。
我雖然沒有看着前面的錢罐子,但是通過眼睛餘光和感知能力,知道陸陸續續有不少人向裡面投錢,也有人停留下來仔仔細細的看看佈告上寫的內容,有的還用難聽的磕磕巴巴的普通話大聲讀了起來,讓我低着頭忍俊不禁的想笑又不敢笑。
上班高峰期過去之後,關注我們的人就變的很少了,老奶奶坐起來說是躺得有些累了,我說,要不我們換換吧,我也累了。於是我躺下,她在佈告前坐了一會兒,又用瑜伽的大拜姿勢開始工作了。
到了中午大約十點左右,東屋的女人和一個男人走來,老奶奶把錢裝進內衣口袋裡,他們把東西收拾好帶走了,老奶奶帶着我又去了上次見我時請我吃飯的那個早餐店,吃了和第一次同樣的早餐。
回到我們的家已經是中午,她把內衣大口袋裡的錢全部倒在牀上,我們分門別類的開始整理,最後算了一下總額,一共一百三十五塊。老奶奶開心的擁抱了一下我,說道:
“上午收成不錯,下午我們要繼續努力!”然後,從牀頭下拉出來一個全身粘滿灰塵的破泥瓦罐子,把錢全部放了進去,再用一團塑料薄膜紙堵上了口,重新放回了原位。
“放到那裡安全嗎?”我覺得她也太大意了,把錢隨便的放在一隻爛罐子裡。
“這你就不懂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洋洋得意的一邊說道一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我們一起睡了個午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兩三點,她告訴我,她之所以這麼大年紀還精神飽滿、身體健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一貫的堅持午休和每天晚喝一小杯白酒。
到了下午四五點,我們吃過晚飯(他們都是一天只吃兩頓飯,說是叫開源節流),又出了門,這次我們換了工作的方式,是在一個人流密集的廣場上乞討,就是每人拿着一個小茶缸,見到人就帶着可憐的神情說:
“好心人給點吃飯錢吧!”或者“行行好吧!”等等,可以胡編亂造、見機行事。
當你把茶缸遞到有些人的跟前,有的人會扭過身去用態度告訴你不想給,又有人會厲聲戾氣的說沒有,還有人會立馬走開,當然也有善良的人會摸摸索索的從褲兜、上衣兜、錢包或者揹包裡好不容易的拿出一個硬幣或者一張紙幣來放進你的缸子裡,那時你得表現出萬分感謝的樣子,以彰顯出你的修養來。最令我記憶深刻的是一個戴着眼鏡、穿着白襯衣全身透發着溫文爾雅氣質的一個年輕男孩,當我把茶缸伸在他的胸前,他立馬停止了邁動的腳步,用帶着柔和、溫暖的眼神看着我微笑道:
“我只是出門走走沒帶錢,你看!”他雙手展開,以便讓我相信。
“對不起,不能幫你的忙,讓我很遺憾!”接着他又說道,然後向我微微點了頭。
“沒關係的!”我拿開擋着他的茶缸,讓出讓他走的路來,他和我再見道別,像是一個好朋友似的熟悉又含着不捨。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覺得對他充滿無限的敬仰,這就是對“修養”一詞的完美解釋嗎?我感到了人和人之間巨大的差別,內在的無形的階級之分,那就是上層人的樣子吧!
晚上八點老奶奶來找我,說是可以下班了。我知道是八點,是因爲在我們乞討的廣場上有一個紀念塔,塔的頂端掛着一個巨大的鐘表,到了幾點就會鐺鐺的響出幾聲來,我從第一聲開始數起到最後一聲結束正好響了八聲。
到了家,我倆把討來的錢倒在一起數了數,一共三十二塊,這樣算來,今天我們的收入是一百六十七塊。
正在這時西屋的小彩在門口問:
“有人在家嗎?”老奶奶迅速的歸攏好錢,讓先我出去。
見我從裡屋出來,小彩摔着沒用的那條腿像是摔一條耷拉在地上的圍脖似的一甩一甩的拄着柺杖也朝屋裡進,我過去扶她,她笑着說道:
“不用扶我,我自己可以!”的確她走得又快又穩,只是身體的幅度有些大,比別人也吃力一些而已。此時,老奶奶也出了來,說道:
“你們還是去臥室玩吧,那裡蠟燭光更亮些,我去前屋轉轉!”說着老奶奶走出門去,我倆相視一笑到了臥室的牀上坐下。
“你們今天怎麼樣?”她問的是我們的收穫,我如實告訴了她,想着她會大吃一驚,沒想到她平淡的說道:
“我們今天收成比你們好,一共有三百八十塊,還有一個金項鍊呢!”說着她仰下身去躺在牀上,然後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
她的話讓我很是震驚,這可是一筆鉅款啊,我於是問她這些錢是怎麼掙到的,她告訴我,這些是他們齊心協力的結果。我聽了她的詳細描述,把這些收入分爲三類:
一、小彩、小蛋兒、小杰、五子四人展示身體的殘疾,利用大家的同情心所得。
二、二虎、小梅(八個孩子中的另外兩個,下邊同是)巧舌騙取。
三、西瓜、土雞偷盜而得。
我誇讚了他們的努力工作,她苦笑着說道:
“不努力不行啊,完不成任務的不僅晚飯不能吃,還得被爸爸批評,甚至打罵!”
“哦,對了,前天土雞出去一無所獲,回來被打了半個小時,不過是他倒黴,正好趕上爸爸喝了酒!”
“你們爸爸真殘忍!”我怒氣衝衝的評判道。
“你們兄弟姐妹真多,你們媽媽呢?”轉而繼續問道。
“什麼兄弟姐妹?我們都不是一家的,是被爸爸收養的!”哈哈。。。,她笑的亂顫,有些誇張。
“你們都是孤兒嗎?”我躺在她旁邊小心翼翼的問道,她停止了笑聲,平復了一下呼吸,轉臉看着我的眼睛說道:
“我有父母的,還能記得他們的樣子,但是聽爸爸說,他們不要我了,把我賣給了他!”說着她的嘴向下一撇,瞬間心碎似的慟哭起來,一時讓我手足無措。
後來聽小彩所述,其他的人也是如出一轍的類似情況,大家都覺得有這個爸爸要他們,已經很感激,況且說等攢夠了錢還送他們去讀書,因此他們會更加賣力的給他掙錢。
只是後來,聽父母所說的情況卻並非如此。他們大都是被拐賣而來,有的是偷取,而且除了小彩的小兒麻痹症是天生所得,其他人的殘疾都是那個被稱爲“爸爸”的人所爲,手段極其殘忍,令大家不寒而慄。而那位爸爸也是一名三進三出的獄中常客,不過這次估計是再也出不了牢門了。
聽到屋外的鐵鋤被絆倒的哐啷聲,知道老奶奶已經回來了,小彩坐起身擦了淚、整理了一下衣服說着要走,我見天色極其濃黑,一路送她到了西屋,她向我邊擺手邊開門進了去。
我好奇他們此刻都在做些什麼,趴着門窗向裡看,見到七個孩子排成兩列跪在地上,小彩站在他們旁邊,都像是受審判的犯人一樣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聳拉着腦袋。而那個男人,坐在他們前面帶着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態度慷慨激昂的大聲喧嚷着什麼,不時的還用手中的鐵棍擊打着地面,地面隨着用力敲擊不時的土塵四起,在昏黃的燭光下迷濛一片。
後來有一天小蛋兒告訴我,他們每天睡覺前,需要開一次會,總結今天的不足,分派明天的任務等,聽到這裡,我不禁對那個凶神惡煞、滿臉愚昧無知男人有了一絲敬佩,畢竟有才能都值得敬仰吧,雖然他用錯了地方。
接下來的幾天我和老奶奶與第一天一樣做着相同的工作,只是工作地點不停的轉變,奶奶說是爲了防止別人懷疑。
有天晚上,我和奶奶早早的結束了工作一起往家走,在離家的第二個小巷子中,有一個半身不遂的男人在我們前邊走着,他上肢屈曲、下肢伸直,癱瘓的左下肢每走一步劃半個圈,很是與衆不同,他的偏癱步態引起了我很大的關注,於是拉着奶奶把路走得更慢,以便讓我好好的欣賞。過了巷子口後,便進入我們小院所在的那條小巷,人零零星星變得很少了,這時前邊的那個人突然腿不瘸、臂不屈、腦袋不歪斜,步態變得穩健有力,然後大步跑開了。
我望着那神氣的一幕驚得忘記了走路,直直的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半天說不出話來,奶奶走路時眼睛是望着地上的,因此她沒有注意到前面發生的事情,還是自顧的走着,只是五六步遠後發現沒了我的影子停下來往回看我,問我怎麼了,我快步趕上去告訴她發生了什麼,她笑着說那是他們的工作方式。
還有一次,是在晚上的乞討中,我看到有一個半截身子的男人,把自己的全身放在一個滑板車上,兩個手穿了一雙鞋子在地上向後滑動,加長的滑板車前邊放着一個放錢的箱子和一個音箱。音箱可能是爲了引起大家的注意,因爲我發現不管他到了哪裡,只要人們聽到了音響中那洪亮的歌聲都會把注意力轉到他這裡,而他那可憐的半截身子引起了不少人的同情,因此他的錢箱中不時會有人向裡邊投入自己的善心。
而同樣是在回家的路上,我竟然看見他抱着滑板車,一手拿着音箱另一首提着錢箱子,腳上穿着他手上曾經穿的那雙鞋子,喜氣洋洋的走到我和奶奶身邊,向我們打了聲招呼,後來我知道,他和前邊那位偏癱的人一樣都是我們院裡東屋的人。
這種日子過了大約有一個多月,有一天晚上冷不防我們全院的人都被帶回到了警察局。後來我聽說了這件事情的起因:
前院東屋的那位女人和他丈夫在一個大學門口,騙了一位大一女生的全部財產,其中包括一學期的學費,導致女生自殺,警方纔介入進來,從而逮住了我們所有人。
聽說他們騙人的技術並不高明,只是女孩以前一直在學校裡所以很單純,剛考上了大學來到城市裡對人還是百分百的信任,所以當他們說自己遭遇了車禍,朋友還在醫院等待醫治時,女孩把所有的錢都取出來先借給了他們,包括錢包裡僅有的兩三百塊現金。而女孩在原地再也等不到他們歸來,在學校門口公園的長椅上坐了一夜後去了西郊的無葉湖投河自盡了,兩天後附近的居民發現了遺體通知了警方,警方在女孩宿舍的牀下發現了留下的遺書知道了事情的經過,然後順藤摸瓜的找到了我們這個小院。
到了警局之後,我們所有的人被全部審查按情況做了不同的處理,聽說那些孩子有的找到了父母,無父母的送進了孤兒院,奶奶由於年紀太大被無罪釋放,那位“爸爸”被終身監禁,東屋的夫婦等待着法律的進一步判決,其他偷雞摸狗的人們也根據罪的輕重分別給了不同的處罰,我們這一個特殊的大家庭,至此算是徹底瓦解掉了。
多少年後,想起這段不同尋常的陰暗經歷,心中五味雜陳,並沒有追悔莫及的後悔,甚至會想念起曾經點滴的美好來,如同屎殼郎在他的臭糞堆中也有着美好的生活一樣,並不是都是惡臭味。我會想起老奶奶是不是已經不在人世了,到了另一個世界過得幸福嗎,小彩、小蛋兒、五子等他們都成了少男少女了,如今在做些什麼呢,甚至幻想過我們能再相聚一堂,那真是無比美好的奢侈願望。
其實,在那些坑蒙拐騙中也有過真善美的存在,就如一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有一天也會爲路邊那個可憐的孩子買來一個麪包一樣,任何事情都沒有絕對,包括人心的善良和險惡。
那是前院東屋那個文質彬彬的騙子所做過的一件事,不過我想並不能因爲這件事警方就會減少對他的處罰,因爲當我提起這件事時,做筆錄的警察只是嗯了一聲,我甚至懷疑他的筆並沒有記錄下來,而只是記錄了大家的罪過。
那是小彩告訴我的,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騙子從郊區一所古老的房子門前經過,發現一個雙目失明的老太太在那裡曬太陽,看到老太太手上的金手鐲,他料想老太太一定很有錢,於是頓時騙心大起,準備好好的騙一次大的。
他和老太太攀聊了起來,知道她的兒子跟着國民黨去打仗後多年未回,每天坐在門前是希望兒子回來時能第一眼看到她,以便兒子能找到家。曾經有人告訴她兒子已經死了,她因此哭瞎了雙眼,後來她在夢裡見過兒子,兒子告訴她不要相信別人的謠言自己並沒有死,而是被一個戰友救了下來,現在跟着戰友在臺灣,等有機會了一定回來把母親也接走。
後來,他靈機一動,說自己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兒子,剛開始老太太有些懷疑,但經不住他奇佳的口才釋嫌,慢慢老太太相信了他,而且認定他就是自己的兒子。在老太太家的第二天他謊稱在家不能無所事事,想一邊做些生意一邊陪着母親頤養天年,但是沒有啓動資金。這時,老太太高興的拿出自己的存款單,說這是一輩子爲他準備的娶媳婦、蓋房子的錢,現在隨他自己支配。
他拿着這些錢當天晚上就走了,但是那天晚上他一夜未睡,從小他沒有母親,後來父親被人打死,自己自生自滅的長了這麼大,從來沒有人像老太太一樣“兒呀,兒呀”的叫着他,對他噓寒問暖,疼愛有加,甚至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在乎過他的生死,因此這些無微不至的關愛讓他實在難以割捨,這些愛的缺失是金錢無法彌補的,後來他覺得老太太就是自己的母親,想到這裡他淚流滿面,第二天一早便回到了老太太那裡。
見到老太太坐在門口雖然看不見,卻不時做出翹首以盼等待的樣子,像是很着急,而且滿臉疲憊不堪,像是一夜未睡,他普通一聲跪在老太太跟前,喊了第一聲“媽”。
從此他隔兩天就會去看望老太太一次,給她說說自己的生意做的如何紅火,老太太很是開心,讓他多注意身體不要把錢財看得太重,他還許諾等公司走上正規後,天天都回家住,別提老太太聽到後有多幸福了。
小彩聲情並茂的給我講述了整個事情的經過,我曾經計劃過有時間和小彩偷偷一起去見見那個可憐的老太太,但是如今是再也沒有了機會。後來我偶爾記起這些事的時候,會想到老太太是不是知道了她的“兒子”是個騙子,或者“兒子”莫名其妙的又丟了會不會讓她痛不欲生,也或者她要努力的好好活着,以便讓兒子回來時還有她這個媽,當然但願風雨飄搖一生的老人能堅強的活着,那怕只是爲了兒子,而不管是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