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把他帶出來!”索菲亞大叫道。

她親手挑選了這個隊伍的每一名成員,一部分原因就是爲了確保他們閃電般的反應速度,而她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對自己堅持不懈地要求完美感到欣慰。

阿尼姆斯的機械臂砸在地面上。卡勒姆倒在它的抓握之中,失去了意識——但還活着。

“開始復原。”她指示她的隊伍,“進行一遍系統校驗,並記錄下他的狀況。”

索菲亞走向這個失去意識的男人,在他身邊跪了下來。她直視着卡勒姆大睜但毫無知覺的雙眼,驚訝地發現自己在壓抑着伸手去安撫他的衝動。索菲亞·瑞金是個優秀的科學家,而科學家不能允許自己喜歡上他們的實驗小白鼠。

但有如此多的東西倚賴於他……

在她意識到以前,這些話已經從她的脣間說出:“你做得很好,卡勒姆。”而她的語調是溫暖的。

看護們朝這個毫無知覺的人走上來。“小心對待他,”她說,“沒有我的允許,無論發生什麼,誰也不準進入他的房間。”

“包括我父親。”索菲亞又加了一句。

他們點頭服從,她看着他們將卡勒姆帶走,就算說不上“溫柔”,也至少也像她所指示的那樣小心翼翼。

“你們也做得很好,”她向兩名部下,阿歷克斯和薩米婭說,“他完成得怎樣?”

“好得驚人。”阿歷克斯回答道,“強壯的傢伙。他狀況很好,不過你也知道的,這會耗盡他的全部精力。”

“這是場緊張的模擬,尤其還是他的第一次。”索菲亞同意道。卡勒姆將會精疲力竭,睡上好幾個小時。他們會有足夠的時間來檢視所得到的內容,而索菲亞已經急不可待想要開始了。

“你們兩個幹嗎不去吃點午飯呢?”她建議道,“我們可以等你們回來以後再一起開始檢查。”

薩米婭和阿歷克斯心照不宣地望向彼此。他們比任何其他人都更瞭解自己的上司。他們意識到索菲亞想要一些時間獨處,獨自思考一些事。

說到底,這裡展示出的所有技術,這房間中央的巨大手臂,以及現在遍佈世界各地數個阿布斯泰戈機構中的早期機型,都是由索菲亞·瑞金所發明的。

他們點點頭,說會在一小時以後回來。隊伍中的其他成員也已經離開了,幾分鐘以後,只剩下索菲亞與她所創造出來的機械獨自相對。

她出生於1980年,那一年,阿尼姆斯原型機的創造者華倫·維迪克剛剛開始認真地進行這一項目。索菲亞願意這麼想:她是和阿尼姆斯一起長大的。直到最近的大多數版本里,阿尼姆斯都是某種椅子或桌面,讓實驗對象能夠躺下,頭部包裹在某種特殊頭盔中。這個頭盔可以分析腦部活動,讓先祖記憶得以通過對象的DNA進入。之後所錄製下的模擬演示將會呈現在一臺電腦屏幕上。

但從小就接觸電腦的索菲亞想要更好的模擬效果。某種三維的、與實物同等大小的東西,能讓觀測者得以與實驗對象以近似的方式體驗事件的發生。虛擬現實場景,但比現今市面上所存在的任何類型都要更加高級。

同樣,也是她想要讓實驗對象的身體也加入記憶重演過程,不是被動接受、而是以一種主動的方式進行。索菲亞相信,大多數科學家都低估了肌肉記憶所能帶來的優勢。她堅信,這能夠創造一種積極的反饋迴路。如果實驗對象做出與先祖同樣的動作——比如說,在打出一擊之前抽回手臂,或者彈出袖劍——記憶將會更加深刻地植入他的大腦。

“這非常明顯,真的。”某個晚上,她和她父親正在巴黎用餐時,她這麼說道。就算他小心地保持着無動於衷,她也能看出這對他來說一點也不容易。

早先機型只應用到她所提的大堆改動中的一小部分。而這次是頭一次全部應用。

現在,索菲亞激活了一部分錄影,大步走下場地觀看。儘管她能見到卡勒姆所見,但卻無法感覺到他所感覺的,而她對此心懷感激。索菲亞從未有過想要親自進入阿尼姆斯的願望,儘管她聽說倫敦分部的新歷史研究部主任正竭力要求所有高階聖殿騎士都如此執行。

她檢視過卡勒姆跪在拉米瑞茲上方的那部分錄像。他停了一會兒,驚恐而茫然。在這一刻,她本有可能很輕易地失去他——第一次就進入真正的刺殺回憶。但當她衝卡勒姆呼叫時,他聽從了,跟從着記憶,然後,噢,他們得到了這麼多東西。一切都如此清晰,特別是考慮到這還是卡勒姆的第一次實驗。

索菲亞將錄像定格在另一個不同的地方,環繞歐哈達巨大的身體踱步,觀察着他盔甲上精緻的細節——花了這麼大的功夫,就是爲了將這件盔甲鑄造如此精美,儘管這皮革不可避免地會在擊打中留下劃痕,而整個盔甲最終都將會被塵、被土、被鮮血覆蓋。這真的太令人驚

訝了——她幾乎能夠伸手觸到這名黑色騎士。

對於卡勒姆來說,這麼做是可能的。他能通過他的所有感官經歷這些記憶。當他殺死拉米瑞茲時,這對他來說就是真實的,彷彿他雖然就站在這裡的地面上、卻將他的一把刀刃直插進了一個活人的身體。

索菲亞·瑞金有一個對所有人,哪怕是她的父親都保守着的秘密,那就是她的大多數巨大科學突破不僅僅是源於專注,源於極具紀律性的頭腦和對學習的渴求,它們也同樣源於她的想象力——她是一個孤獨的小女孩。對偉大的艾倫·瑞金——聖殿騎士團大團長——來說,她太過重要,不被允許與其他普通孩子一起玩耍,卻又還沒有重要到能讓他察覺,這種玩耍恰恰是她最最渴望的。

因此,索菲亞·瑞金創造了她自己的故事……給她自己找來了玩伴,那些“幻想的朋友們”。因爲她喜歡歷史,因而他們就是來自種種不同歷史年代的男孩女孩;而因爲她喜歡科學,他們便都是乘坐時空機器來看她的。

她並沒有發明出一種方式能夠真正地回到過去,但阿尼姆斯提供了科學所能給出的最近似的可能性。這名定格地站在房間中央、身材巨大的聖殿騎士,就是她五六歲時所想出的電子所成就的最高結晶。這個僅存於一個早已死去的記憶中的人,她賦予其形體與聲音。

她再度打量卡勒姆·林奇定格着的全息圖。他們之間的相似之處也許遠超過他所能夠想象到的。

而在某種意義上,索菲亞嫉妒他。

艾倫·瑞金,阿布斯泰戈工業公司CEO,大團長,同時聖殿騎士團內殿團成員;他是一名四海爲家的世界公民。但他也是個英國人,而倫敦分部是他最喜歡的一個。他昨晚剛剛去過那裡。因爲在那裡處理一些讓人不快的事物,他到達馬德里的時間比希望的要晚。實際上,他一小時前剛剛接到消息,說他被要求於今晚再度返回那裡。艾倫·瑞金顯然永不停歇。

他很高興地看到索菲亞的研究似乎進展得非常順利。最近,他非常清楚地得到暗示,並非每個高階騎士都與他以及那些長老意見一致——而這種勢頭必須被掐滅在萌芽之中,越早越好。

瑞金不得不承認,他對阿布斯泰戈基金會馬德里分部的好感幾乎與倫敦分部相差不遠。

這裡大部分都是索菲亞的世界,而他聽任她在這裡隨心所欲。但這間辦公室是他的,它反映出他對美和價值的觀點——相稱於他生命中林林總總的站點。

牆壁上掛滿了優秀的畫作,描繪着騎士團歷史上的各個偉大時刻。一張世界地圖裝點着他背後的牆壁。小小的綠點代表了阿布斯泰戈的分部,而小白點則標註出騎士團尤爲注意的地點。在某些城市,諸如倫敦,這些綠點和白點相重疊。地圖上方是一排鐘錶,展示着每一個主要城市的時間。

一面繪有紅色聖殿十字的白色旗幟,曾在十字軍東征時由偉大的聖殿騎士團大團長羅伯特·德·薩布萊親自揮舞過。這件極特別而珍稀的物品被放置在的盒中矗立在那裡,沐浴於其獨有的光輝之中。

易碎的皮面書本靜躺在玻璃檔案櫃中,安全地展示着。古董武器靜躺在另一個櫃中,其中一些——諸如帶有聖殿十字的盾牌和一排劍——來自於瑞金自己的歷史。

至於其他的,還有釘頭錘,十字弓,早期轉輪發火手槍,火繩槍以及精密鑄造、外表雕琢得像是精細裝飾的香油瓶的煙幕彈,都是刺客組織所使用的。

一把弓身上有着華美的雕刻,繪製着寫意的兜帽“英雄”形象,正用他們著名的袖劍輕易解決他們那些穿着十字戰袍的敵人。這是瑞金最喜歡的弓箭之一。這具如此明確地反聖殿的武器如今卻落入一名內殿團成員的手中,這個事實讓他感到陶醉。

現在,這些武器是他的了。很快,刺客組織本身,或者說他們還殘存的部分,也將成爲他的。

而這將能夠使那一小撮誤入歧途的騎士們重回正軌。他懷疑,這是否就是他被召回的原因,是的,他沒有被告知太多。

今晚,大量的思緒在他腦中翻轉,他安撫自己,並只專注於進行兩件事:讓他長長的手指在三角鋼琴的象牙琴鍵上,精心地奏出肖邦舒緩的曲調,以及觀看他最近一次於G7會議上的發言。

“回首過去,”他的影像正在巨大等離子屏幕上誠懇地說道,“很明顯,世界的歷史就是一場暴力的歷史。去年,反社會行爲所造成的經濟影響達到九萬億美元。我們相信今日的人們擁有了極大程度的進攻性,卻找不到合適的抒發途徑。”

在他自己的聲音以及輕柔的音樂聲下,瑞金聽到一種輕微的悉索聲,但他繼續看着錄像。

“現在,”他的影像繼續說道,“想像一下,如果所有這些錢都能花費在別處——花在教育、醫療、新型技術——”

“你

覺得我看起來老嗎?”瑞金不再看屏幕上的自己,面對正走到他身邊的女兒。她換掉了白色醫生大褂,換上了一條簡單的黑裙子。

“是的,父親,”索菲亞回答道,唐突但精準,“因爲你確實很老。”

瑞金微笑了一下。“說得漂亮。”他說,“想想我的年齡,再談虛榮心似乎是顯得有點可悲了。我想,用六十五年來端詳一樣東西是有點過長了,哪怕是用來端詳自己。”

她淺淺的笑容加深了,因感情而變得溫暖:“你看起來很棒。”

“那麼,”他說,起身看着窗外下方鋪展開來的馬德里,“回溯進行得不錯?”

“卡勒姆是我們要找的人。”她宣告道。瑞金擡起一邊眉毛。索菲亞最大的特質就是謹慎,與其身爲科學家的身份所相稱,但她顯然對自己的看法具有完完全全的信心。“一個阿吉拉爾的直系後裔。一切都清晰無誤。有史以來第一次。我們進行過這麼多次回溯,它們都獲得了不同程度上的成功。但這一次……相當讓人驚歎。”

她的雙眼仍然盯着屏幕上的父親,而不是現在與她同在這間房中的這一個,專注地聽着他的演講。

“有了你們的幫助,”那個艾倫·瑞金正在說,他皺紋遍佈但仍舊英俊的臉上散發着誠摯的光芒,“阿布斯泰戈能夠從市場的領導者,變爲實現我們夢想的先驅——一個更加和平的世界。”

G7的聽衆們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索菲亞微笑了。

“我看見你又剽竊我的說辭了。”她嘲弄道。

“我只從最好的人那裡剽竊。”瑞金答道。這話要是由別的人說出來,也許不過是句玩笑。索菲亞卻知道她父親完全是認真的。“那麼伊甸蘋果呢?”

“已經觸手可得。”她很冷靜,但仍然非常自信,她轉向她,一抹勝利的微笑在她的脣角揚起。

“那裡發生了什麼?”瑞金問,不再假裝做任何寒暄,“你說一切進行順利。那你爲什麼要把他帶出來?”

“我必須這麼做。”索菲亞回答道,“我們必須保證他的健康。麥克高文了麻醉他,他還沒有從河豚毒素中恢復過來,我們就直接將他放入阿尼姆斯中了。這可不是什麼贏取他信賴的好方式。不過我想我能做到。而一旦我們做到了這一點,我認爲他將會把我們領向伊甸蘋果。”

瑞金扣好袖口,爲接下來的夜晚做好準備。他絲毫沒有被說服。

“送他回去。”他命令道。

她衝他微笑,幾乎是寬容的樣子:“阿尼姆斯不是這麼運轉的。”

瑞金知道他能對人產生威脅感,而他也對這一點加以利用。大多數聖殿騎士會急不可待地遵照他的命令。但索菲亞只是微笑。她從未被他所懾服,自她降臨到這世上,一次都沒有過。這既讓他滿意、又讓他惱火,而在這一刻,他所感到的是後一種。

瑞金回想着先前關於自己衰老的說辭。就在笨手笨腳地撥弄着袖口時,手指的關節炎更進一步提醒了他,就像是索菲亞誠實地所指出的,他確實是很老。他惱火地嘆了口氣。

索菲亞走到他身邊,在黑色裙裝裡的她陰暗而沉默如同一個影子。她靈活的手指扣緊並親切地撫平袖口。

“好了。”

撇開那種科學家式的超脫,索菲亞仍擁有一種瑞金遺失已久的和善——如果他真的曾經有過的話。他平靜而又誠摯說道:“謝謝。”

他們的眼神相遇。索菲亞的雙眼像她母親、而不像他,藍色而遼闊如同天空。但她繼承了他的執拗以及追求目標的專一。

正是這種特質,以及她極高的智力,將他們兩人共同帶到了這一刻,正站在成就偉業的邊緣。

“1917年,盧瑟福分裂原子。”瑞金靜靜地說。索菲亞盯着他的眼睛,思索他究竟想要說什麼。他直視着她的目光:“1953年,沃森和克里克發現雙螺旋結構。2016年,”隨後他停了下來,品味着這點,允許自己享受着這種驕傲的感覺撫過全身,“我的女兒發現了治癒暴力的方式。”

索菲亞低下頭,因這種類比而不安起來。她不該如此。聖殿騎士就應該爲自己驕傲,爲天賦、技巧、智慧——以及成就。

他輕柔地用拇指和食指擡起她的下巴,讓她擡起頭來看着他。

“我們——你媽媽和我,我們爲你挑選的名字恰到好處。”索菲亞在希臘語中是智慧的意思,“你一直都比我更聰明。”當他向她展現那少有的真誠的微笑時,一聲輕柔、也許是有些後悔的輕笑從他口中發出。

他放下手並吸了一口氣,爲接下來的夜晚打起精神:“現在我要遲到了。我今晚必須回倫敦去。我不會花很久的。”

“倫敦?”她好奇地問道,“做什麼?”

瑞金嘆了口氣:“我必須去向長老們報到。”

(本章完)

第十六章第十三章第十八章第二十章第十章第三章第八章第八章第八章第一章第十二章第二十四章第二十一章第七章第二十四章第二章第十七章第十一章第二十章第二十章第三章第一章第四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一章第十六章第二十章第十章第十章第七章第十五章第十一章第十九章第六章第八章第二章第十一章第一章第二十五章第四章第十一章第十七章第七章第二十二章第九章第二十四章第五章第四章序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七章第十三章第十章第十七章第十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五章第二章第十六章第二十三章第二章第十二章第十五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序章第六章第二十一章第五章第十章第二十四章第八章第四章序章第二章第十六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五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四章第二十三章第二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十八章第十七章第十三章序章序章第十九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三章
第十六章第十三章第十八章第二十章第十章第三章第八章第八章第八章第一章第十二章第二十四章第二十一章第七章第二十四章第二章第十七章第十一章第二十章第二十章第三章第一章第四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一章第十六章第二十章第十章第十章第七章第十五章第十一章第十九章第六章第八章第二章第十一章第一章第二十五章第四章第十一章第十七章第七章第二十二章第九章第二十四章第五章第四章序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七章第十三章第十章第十七章第十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五章第二章第十六章第二十三章第二章第十二章第十五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序章第六章第二十一章第五章第十章第二十四章第八章第四章序章第二章第十六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五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四章第二十三章第二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十八章第十七章第十三章序章序章第十九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