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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聽着秦晴軟軟的,有點啞的聲音,賀以翔眉頭緊皺:“秦晴?”

“嗯,是我。”

賀以翔心裡鬆了口氣,道:“發生了什麼事?”

秦晴坐在屍檢中心門口,低着頭,情緒低落得緊,“樑小柔的身份基本已經鑑定出來了,她就是陳惠玲。”

“然後呢?”賀以翔聲音很輕,讓人聽起來很舒服。

秦晴道:“原來她不是孤兒,她的父母都還在,下午她父母看到了發在電視和網上的照片,趕過來了,現在在刑偵大隊……以翔,你說,爲什麼有那麼多兒女要離開自己的父母,而又爲什麼……有那麼多父母要拋棄自己的女兒?既然生了,爲什麼要丟給別人?他們有沒有想過,因爲他們的拋棄,孩子會被改變一生!”

賀以翔覺得秦晴的情緒有些不對,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有種感覺,好像她是在說自己一樣。

“秦晴,我去接你?”

秦晴搖了搖頭,將頭埋起來。半響,想起賀以翔看不到她搖頭,她才悶悶道:“一會兒還要見陳慧玲的父母,需要向他們瞭解一些情況好出報告。”

賀以翔皺眉,道:“現在這種狀態可以嗎?”

秦晴點頭道:“我沒事。”

賀以翔聽着她的聲音,硬聲道:“把這件事丟給別人做,我去接你回來。”

“不行!”秦晴擡起頭,立馬道:“哪能說不做就不做,這件事是我負責的,我就要做到底。而且,這份報告本來就要從我這裡出,我現在回去了,明天還是要過來。”

她明天不打算過來了,打算在醫院陪某個傢伙的。

賀以翔看了看時間道:“兩個小時後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

“不行!我去接你,”賀以翔道:“這麼晚你一個人打車不安全,而且我不放心。”賀以翔這話,直接就是不容反駁,鐵板釘釘。

秦晴雖然不滿他的霸道,但是心裡卻是甜蜜十足。她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笑容,點點頭。

“秦晴?”怎麼又不說話。

秦晴啊了一聲,點着頭笑着道:“好,一會兒見。”

賀以翔被她突然的情緒起伏感染,臉上露出笑容道:“嗯,一會兒見。”

秦晴掛了電話,覺得心裡的那點悲傷都被掃得一乾二淨。如果說法醫學給她帶來了收穫,那麼最大的收穫莫過於,她發現了自己身上的秘密。

她忍受馮秋紅那麼多年,又進入軍體,目的也是爲了查出自己身上的事情。只是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太大頭緒,只能隱隱約約知道那個人在哪。

“秦晴!”

小李的聲音傳來,打斷了秦晴的思緒。她擡頭,已經恢復了往常的樣子。

“人來了嗎?”

小李道:“來了,勇哥已經問完話,讓我來喊你過去。”

“嗯。”

秦晴跟着小李進入審訊室。門打開,室內的燈光明亮,可是坐着的兩人卻彷彿被這個世界最大的悲傷和黑暗籠罩,怎麼也看不到光亮。

張勇見秦晴來了,就給兩人介紹。一聽秦晴就是負責屍檢的法醫,兩人都有些意外。他們還以爲,法醫應該都是中年男性,不想是這麼年輕漂亮的女人。

看到秦晴,兩人不禁有些感慨。他們的女兒,是不是也曾經像她一樣,好好地站在這裡。

張勇小聲道:“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陪你下來問話。”

秦晴搖頭,看着這兩個人,她幾乎能看到他們經歷過什麼,她道:“勇哥,我沒問題的。”

張勇點頭,帶着小李出去。

秦晴看着拘謹站着的兩人,再看他們臉上的皺紋,衣服上的褶皺,還有頭髮的顏色,幾乎能想象他們所過的日子。女兒失蹤後,他們用了所有的積蓄去尋找。吃的是最便宜的飯,甚至可能是撿來的。睡和住的地方多半不好,因爲他們的腿和手都無法完全伸直,這是由於長期暴露在外,引起內風溼,造成關節扭曲變形。

他們衣服上的褶皺很多,這一路來,不是硬座就是站過來的。兩人眼窩深陷,至少已經有兩天沒有好好睡覺。

“坐吧。”秦晴扶着拘謹的兩人坐下,忍住嗓子裡的哽咽,儘量不露出情緒,輕聲道:“我需要問你們一些關於樑……惠玲的事。主要是她十二歲以前的經歷,比如她住過什麼地方,受過什麼傷,生過什麼重病,凡是你們記得的,都可以和我說。”

看着秦晴,兩人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就在眼前。

陳母用佈滿裂痕和污垢的手擦了眼淚,道:“她出生的事情也、也可以說嘛?”

秦晴柔笑着拉住她侷促的手,點頭道:“只要你想說的,都可以說。”

陳母手被握住,反射性想縮回來,可是看着秦晴,她又捨不得。她幻想過很多次,她的女兒回來,她能握住她的手。

秦晴一隻手被陳母握着,另一隻手打開筆記本,道:“說吧,你們說的我都會記下來。除了你們,還有人會記得你們的女兒。”

陳母含淚點頭。

他們都說她女兒是殺人犯之一,可是她女兒那麼乖巧怎麼會呢?她女兒一定是被人逼迫的,其實他們的女兒很乖的。哪怕只有一個人相信,他們也要把女兒的事情都說出來。

兩人事無鉅細的講述這陳慧玲的事情,哪怕是一點蛛絲馬跡,都說得清清楚楚。

秦晴沒有打斷他們,只是在個別有用的信息上會進一步提問,她知道,他們只是太需要傾述和分享了。

審訊室外,小李聽着連連打哈欠,可是又努力保持着清醒,在裡面這種氛圍下,他無法讓自己安心睡覺。

咚咚咚。

敲玻璃的聲音傳來,小李轉頭,看到門外站着的人後嚇了一跳。

“二少,秦晴還在裡面。”小李指了指雙面玻璃裡面,秦晴正低頭記着東西。小李看了看時間,道:“二少,要不要我用聯絡器提醒一下秦晴?”

賀以翔看着坐在裡面的秦晴,她一臉認真,神情間偶爾會流露出溫柔的笑意。這笑意明顯鼓勵了對面的兩人。

賀以翔道:“不用,你出去吧。我在這裡就行。”

小李猶豫了一下,還是抓了抓腦袋出去。賀以翔坐在椅子上,後腰靠在椅背上,將腿往桌上一架,雙手環胸,目不轉睛地看着審訊室裡認真的人兒。

秦晴並不知道賀以翔就在外面,她完全忘記了時間。

“小玲一直很乖,除了十歲她學自行車那年。”說到這,陳母臉上有着懷念和心疼的責備。

秦晴笑着接口道:“看得出來。”

陳父陳母愣愣道:“小玲跟你說過她小時候的事?”

秦晴搖頭淡笑着道:“沒有,不過我看得出來。她腿骨上還留有癒合的痕跡。十歲那年,她先是從自行車上摔下來,摔斷了腿,休息了兩個多月,還沒等腿傷全好,又因爲貪玩摔斷了同一個地方。她爲此不得不多休息半年,但是期間因爲好動,導致傷口沒有長好,留下了痕跡。”

聽着秦晴說這些,讓人感覺她就像是親眼看到一樣,給人一種不可思議卻又詭異的感覺。陳父和陳母再三確認他們以前沒遇見過秦晴後,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門科學,可以通過一個人的骨頭來看透一個人的生命軌跡。

賀以翔聽着秦晴說話,看着她眸中迸發出的,讓人移不開的光芒。第一次體會到,法醫學的真正無法替代的魅力所在。而秦晴這麼多年的堅持,憑的不止是她對法醫學的熱愛,更是對生命的尊重。

而一直以來在賀以翔眼裡,命,恰恰是最不值錢的。

發現這點差別,讓賀以翔嘴角忍不住揚起一絲笑意。誰說他們不是天生一對呢,在這些觸及本源的問題上,他們可是互補得很。

談話直到將近凌晨兩點才結束,結束的時候秦晴讓小李準備了兩份夜宵進來。

小李看着秦晴接過,欲言又止。

秦晴疑惑道:“勇哥有話吩咐?”

小李看着秦晴疑惑的眼神,最終搖了搖頭,“沒事。”

秦晴奇怪地看了他幾眼,關上門將夜宵給兩人。兩人本來拒絕,但是秦晴堅持,兩人也就收下了。畢竟,他們一路趕來,已經很久沒有吃飽過了。

看着兩人狼吞虎嚥的樣子,秦晴更覺得心裡難受。她交待小李給兩人準備住宿的地方,然後拿着本子,打算直接去屍檢中心。

“秦晴!”

小李剛要扶兩人出去,就看秦晴轉身直接就要去屍檢中心。

秦晴轉頭,疑惑道:“怎麼了?”

小李指了指那邊,道:“你不去打個招呼嗎?”

秦晴訝異道:“勇哥還在?”

小李大眼看着她,點頭。秦晴道:“嗯,那我去看看。”

“秦法醫。”秦晴走過陳父陳母身邊,被兩人叫住。

“怎麼了?”

陳母看着秦晴,百感交集,拉着她的手道:“秦法醫,謝謝你。”

秦晴笑着道:“應該的。你們跟着小李,他會給你們安排住宿的地方。有什麼需要,都可以和小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