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明輝那麼大晚上出去,半夜纔回去,他是去見了蕭炎?
我完完全全想不通了。
按理說,在餘明輝出門之前,我和他談論起了陳道偉,他再怎麼的,也應該是去見陳道偉吧?這關蕭炎什麼事了?
掙脫餘明輝的禁錮,我又仰起臉,問:“餘明輝,你爲什麼去見蕭炎?”
餘明輝的手指攤開,他順着我的髮根一路往下梳理,他的眼眸裡面全是生生不息的暗涌,他的目光在這個偌大的房間裡面遊弋了好一陣,等到他再把目光轉回來,我發現餘明輝紅了眼眶。
他的下巴靠過來擱在我的肩膀上面,他將我環得更緊,他沒有回答我剛纔那個問題,他而是自顧自地說:“林四四,我可能錯了。我可能間接害死了我姨丈,我害死了陳道偉的爸爸,我害了一個好人。我當年怎麼能那麼愚蠢呢,姨丈那麼老實巴交的一個人,我當年到底是被什麼矇蔽糊了心,纔會那麼一意孤行地相信什麼眼見爲實的屁話。林四四,我是一個罪人。林四四,我完完全全是一個罪人。林四四,我是一個罪孽深重的罪人。”
餘明輝說這些話,越到後面,他的聲音越輕,可是每一句,都像是綁住了石頭一樣,那麼沉甸甸地往下墜,似乎墜到我們人心無法承受得住的深淵。他的身體一抖一抖顫得厲害,這一刻的他脆弱得像是犯了無可挽回的錯誤的小孩子,他拼命想要找到一個宣泄口,卻總是徒勞。
我覺得所有安慰的話語,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無力捉襟見肘,我能做的事就是,我的手摁在餘明輝的背上,用所有的力道去擁着他支撐他。
在我這樣的支撐裡面,餘明輝的聲音幾近哽咽,他說:“林四四,我就他媽的是一個蠢貨!我他媽的欠了陳道偉那麼多年,我他媽的還以爲自己有多牛逼,我還以爲我他媽的有多牛逼!我有什麼資格在陳道偉面前牛氣,我一點資格也沒有!可是我卻渾然不覺心安理得地牛氣了那麼多年,林四四,我他媽的就是一個蠢貨!”
大概是心理防線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這一次,餘明輝的聲音驟然變大,我怕他越是自責越難從這個愧疚的怪圈跳出來,我怕他會陷入歇斯底里的境地,我不得不用說一些毫無營養的安慰話:“餘明輝,這不怪你,這真的不怪你,你當初只是按照自己看到的去說,這不怪你。餘明輝,這不怪你。”
餘明輝忽然鬆開我,他的雙手覆在我的肩膀上扶住了我的肩,他的目光與我的目光平視,他說:“林四四,以前我不懂,爲什麼老爺子要對陳道偉那麼寬容,明明我纔是老爺子的親孫子,但是老爺子在很大程度上,他對陳道偉表現出來更多的耐心關心和疼愛,我和陳道偉同樣做了讓老爺子不高興的事,他總是更容易原諒陳道偉,他給陳道偉那些噓寒問暖,在我看來,他就是熱臉去貼陳道偉的冷屁股,這讓我無法側目和忽視,即使我是一個大男人,有時候我也會怨恨,爲什麼老爺子不能公平一點,把他那些耐心關心疼愛也給我分多一點,我越看越不爽,就越要和陳道偉槓,鬥氣,我以爲我這樣偏激的做法,會引起老爺子的注意,他以後就會不要那麼偏心陳道偉,可是在這一場拉鋸裡面,我總是輸給陳道偉。就這樣,我跟陳道偉越來越交惡,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到了完全不可調解的地步,我卻剛愎自用,覺得不可調解纔好,我的生活不差陳道偉這樣的二流子,這樣的混混,這樣的地痞流氓。可是我從那時候到今晚,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是我欠了陳道偉,我虧欠了他。老爺子,他原來早就知道,是我虧欠了陳道偉,他完完全全可以直接告訴我,當年是我錯了,是我那些片面的證詞害死了陳道偉的爸爸,可是他一個字也沒有說。他把這些事爛在心裡面,他打算永遠也不要讓我知道,老爺子怕我愧疚,怕我內疚,他顧及我的感受,也活在與我一同虧欠陳道偉的愧疚裡面。我享受了那麼多年無知的生活,我白白得到了很多額外的開心。林四四,我他媽的就是一大傻逼!我以爲我無所不能,我其實就是一大傻逼!我總覺得自己有多對多厲害,我從來不曾懷疑過自己的判斷力,可是現在,我真的發現自己是一個大傻逼!”
即使餘明輝在說這番話時,他因爲情緒激動,而說的零零散散,可是我還是聽明白了個大概,我不由得自行去分析,今晚餘明輝他去見蕭炎,蕭炎給了他什麼信息,讓他確定了當年陳道偉的爸爸沒有犯罪,他看到的都是表面現象。
我的頭硬生生地痛起來。
之前蕭炎找過我,我看他對陳道偉的態度,似乎沒有像我們表面看着的那樣,他跟陳道偉有多要好。
既然他跟陳道偉沒有那麼要好,他現在怎麼像是倒戈了一般,在某一種程度上幫忙促成了陳道偉的意願?
我發現我越來越看不透了。
心裡面的負擔越發沉重,我卻不得不壓制住自己的情緒,不斷地用手拍着餘明輝的背,安撫着他,我不斷地說:“沒事的,一切會好起來的。”
在我這樣的安撫下,餘明輝的情緒總算慢慢地穩定下來,他恢復了之前的冷靜,又是整了整自己的衣領,他說:“林四四,我明天要回去湛江一趟,睡覺吧。”
連個衣服都沒換,餘明輝抱着我躺下來,他可能是真的累到了極點,沒多久我聽到了他勻稱的鼻鼾聲。
可是我看着他熟睡的容顏,無心入眠,我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摘下來,又摸索拿了手機,躡手躡腳地走進洗手間,關上了門。
我撥了蕭炎的電話。
不打電話去探測一下,蕭炎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到底有何居心,我別說今晚睡不着,我明晚也照樣睡不着。
如果蕭炎他真的不懷好意,那我也不可能安安靜靜地呆着,啥事也不做!
我知道蕭炎的軟肋是什麼。
當然,對於我來說,曹佳穎已經是我的朋友,姐妹兒,我們在與趙小寧的鬥爭中建立了穩固的革命友誼,我不會對曹佳穎做什麼不好的事,但是我可以讓曹佳穎幫幫我。
我這倒不是高估曹佳穎在蕭炎心裡面的位置,而是我哪怕這幾年沒跟蕭炎過多接觸,可是我瞭解他。他不管在別人那裡多風光無限多裝逼,他在曹佳穎面前,就慫得跟一枚孫子似的。
就在我沉浸在各種翻涌的情緒裡面,剛纔那些電話鈴聲已經消失了,蕭炎的聲音很快傳過來,淡淡的,沒聽出到底是啥情緒,他說:“林四四,你大半夜的打過來,是要找我談幾百億的項目麼?要是沒幾百億的項目,我還真想不到你打這個電話的理由。”
我沒有心情跟他扯淡,於是我直奔主題,問:“蕭炎,我們之間,那些調侃的話就不要說了。今晚,你和餘明輝見過面了是吧?”
蕭炎在那頭吃吃笑兩聲,說:“是,見過。怎麼的,林四四,你管老公都管得那麼嚴的,他大晚上出來見個男人,你也要吃醋?你完全可以放心,餘明輝是直的,而我也不彎,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曖昧關係。”
我覺得就按照蕭炎這樣打哈哈下去,我不知道爲中國移動作多少貢獻,也聽不到自己想要聽的。
穩了穩聲音,我說:“蕭炎,我就這樣說吧,我現在跟曹佳穎是挺好的姐妹兒,她挺容易接受我的建議的。我現在是有一些很正經的事想問你,希望你認真一點。如果你不能,那我改天就把我手上一個又高又帥家境又好的男客戶介紹給曹佳穎。他對曹佳穎很有好感,而我覺得曹佳穎也會給我面子,後面去接觸接觸,我總覺得他們要真的接觸起來,曹佳穎無法抗拒得了那麼優秀的一個男人,你覺得怎麼樣?”
果然,蕭炎老實了,他收起那些吃吃笑,一本正經地說:“好,林四四你贏了。說吧,你要問什麼?”
我把話筒湊過來,說:“今晚餘明輝去見完你回來,他的情緒很激動,說他是罪人,說他害死了陳道偉的爸爸。蕭炎,我就想知道,你跟餘明輝說了什麼,還是給他看了什麼,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據我所知,我們上次在玫瑰海岸,我說你和陳道偉是兄弟,你當時情緒頗爲激動,你似乎對陳道偉頗爲不屑,或者是帶着怨恨,而在這件事上面,你似乎是在幫着陳道偉?蕭炎,就這樣說吧,你有什麼計劃,你在下多大的一盤棋,我一點也不感興趣,但是如果你在下這一盤棋,有牽涉到我特別在乎的人,那我不會袖手旁觀。我會拼盡全力跟你來一個魚死網破,我說到做到。”
蕭炎在那頭沉寂了好一陣,他才緩緩說:“林四四,我之前就有跟你說過,人性是最複雜的東西,會變來變去的。人的想法,有時候隨着利益的不一樣,也會去改變。”
又是那麼毫無營養模棱兩可太裝逼的一句話!真的是忍夠了!
我在心裡面狠狠地吐槽一把,耐住性子說:“蕭炎,你那麼有哲學的話,我聽不懂參不透,你可以正經回答我的問題嗎?如果你確實不能,那你給我撂個亮堂話,我也不會勉強你,後面我也好知道,我該怎麼去做。我那個男客戶,最近一直在跟我打聽曹佳穎的情況,作爲朋友,我也挺希望她有個好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