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激靈,我的腦海裡面突兀地閃過在幾個月之前,趙小寧跟我說的話。
當然,輝哥自然是記不住我這種小人物的。
她這句暗藏着自嘲意味的話不斷地充斥着我的大腦,我的腦袋裡面嗡嗡鬧騰得很,怎麼也想不破,按照趙小寧的說法,她不應該有餘明輝的號碼啊,而餘明輝也不可能存着她的號碼啊,那現在算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我的心理活動各種活躍的時候,餘明輝面無表情地按了一個接聽。
在沉默着聽了大概一分鐘之後,他用毫無情緒的語調報了一個詳細的地址,頓了一下他的眉頭蹙起,狐疑地衝着話筒問了一句:“趙小寧是誰?”
不知道那頭是誰,也不知道那頭說了什麼,餘明輝哦了一聲。
掛了電話之後,他搗鼓着從裡面,把趙小寧的號碼從裡面徹底刪除了。
見我一直望着他,餘明輝把隨意地放到一邊,他的手覆過來摸我的頭,他可能怕我多心,於是他自顧自地說:“是胡大濤找我,說曹佳穎在椰風喝多了,他一時半會聯繫不上蕭炎。他剛好沒電了,就借了他一個同事的打給我。叫趙小寧什麼的,估計你也認識吧?不過真是奇怪,怎麼我的裡面有存她的號碼。”
看餘明輝的表情,他倒不像是撒謊,按照他那表現,似乎他還真是不認識趙小寧,我忽然覺得這一切更撲朔迷離了。有些心煩意亂,我裝作挺若無其事地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說不定趙小寧是你以前認識的美女呢,你後面把人家給忘了。不過吧,我可以告訴你,趙小寧是個大美女,你還把人家的號碼給刪了,你後悔去吧。”
餘明輝一下子伸出手來敲了敲我的頭,他有些鬱悶有些不爽地說:“你就知道瞎說瞎想!我是真的不認識什麼趙小寧李小寧劉小寧的。更何況我在我的眼裡,就你最美,也就只有你林四四符合我的審美標準,我有你就行了,別人美不美,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也真是太懂得聊天,而我看到他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要還在這話題上面糾纏,那我犯傻逼了,於是我有些訕訕地斂了斂眉,低下頭嘀咕一聲:“開個玩笑也不行。”
餘明輝的手一下子伸到我的下巴,他將我的下巴支起來讓我直視着他,他盯着我看了不下三十秒,我還以爲他要說什麼呢,沒想到他後面慢騰騰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林四四,我愛你。”
很多人都說,我愛你,這三個字特別俗氣,還毫無營養。
但是臥槽啊,我能說,被自己愛着的人變着法子衝着自己說這句話,我能飄飄然得快要飛起來嗎?
心裡面那點兒因爲腦洞過大而產生的小糾結,在一瞬間被驅散得無影無蹤,我有些不太好意思,只得掩飾着白了餘明輝一眼,吐槽他說:“整天就知道油嘴滑舌。”
餘明輝坐正身體,他自顧自地拉過安全帶繫上,然後他擰過來來掃了我一眼,好一陣之後他振振有詞說:“林四四,別人都說我是酷哥。酷哥是啥意思你懂吧?就是不太愛說話。你想想,我一個那麼不愛說話的人,整天有一堆話對着你說,就你那麼例外,你得高興,得欣賞我,懂不?”
我看他那認真勁,忙不迭地點頭。
似乎還挺滿意我的表現,餘明輝揉了揉我的頭髮,這才慢騰騰地發動了車子。
我對深圳這座城市完全不熟,餘明輝開車在路上飛馳的時候,我就一路盯着外面的風景看個新鮮,看着看着,他把車停到了一個叫“御景東方”的小區停車場內。
下車之後,餘明輝牽着我的手徑直朝電梯那邊走去,我左瞄瞄又看看的發現這個小區到處都是挺高大上的樣子,不禁忐忑地問:“餘明輝,咱們來這裡幹嘛?”
餘明輝低下頭掃了我一眼,他淡淡地說:“睡覺。”
我去他大爺的,之前不是話挺多嗎!怎麼到我問他事了,他反而玩孤傲玩高冷了,特麼的又是一個字兩個字地說話了!
我鬱悶到無以復加,真想往這個男的頭上套個麻包袋拖到角落打一頓解恨了!
但是我就想想好了,我還真捨不得打他。
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吐槽說:“當我沒問。”
餘明輝頓住了腳步,他的手冷不丁地覆上我的臉,他說:“我偶爾得過來深圳出差,酒店住不慣,就在公司附近這裡買了個小房子,圖個方便。今晚咱們就在這裡湊合一晚,明天我帶你去到處看看,明天下午再回去湛江。”
聽他那語氣,買個房子就跟上菜市場買根蔥那麼隨意,再想到我自己去菜市場買根蔥都要跟買個房子似的各種糾結啊討價還價啥的,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窮到讓自己有點內傷。
沒再作聲,我一路沉默跟着餘明輝上了十二樓。
還真是高端,他站在門前沒掏鑰匙啥的,就輸了個密碼又按了個指紋,就這樣推開了門。
環顧了一下之後,我更內傷了。
我去他大爺的,買了個小房子!
這套房子,有兩個客廳五個房間,目測有兩百平米!
而餘明輝挺淡定地帶着我參觀了一週,然後他拿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讓我去洗澡。
我洗完澡出來,餘明輝正半依靠着牀頭在看書,哪怕他就穿着一件特別普通的居家棉衣,卻跟這個的風格渾然融合在一起,我忽然有長達十幾秒的恍惚,然後心裡面又騰昇起一股,這個男人還是蠻神秘的,這樣的感覺。
然而這樣的感覺,很快隨着餘明輝擁着我沉寂入睡而散去,在經過了一夜安穩的沉睡之後,第二天他帶我去看了一陣深圳的海,還帶我去吃了一頓特別高檔的午餐,一切快活得跟南柯一夢似的。
我確實是快活過頭了,週一一大早回到勤酬上班,都還有些沉浸在週末的回憶裡面,對着電腦輸報表的時候,還偶爾嘿嘿傻笑一陣。
就在我陷入自己那點兒小傻逼的世界無法自拔時,一陣急促的鈴聲將我徹底拽了回來。
我把那一沓厚厚的報表放在一邊,順手拿起了辦公桌上面的電話筒,我還沒來得及說你好啊什麼的,蕭炎就在那邊毫無情緒地說:“小林,你過來我的辦公室一趟。”
他說完就把電話給撂了。
這幾個月以來,我一直頂着蕭副總的助理這樣的名頭,但是基本上都是小鐘拿這樣那樣的資料給我做,蕭炎很少找我,他也沒有像曹佳穎當初說的那樣讓我陪他去應酬喝得半死不活之類的,總之交集很少。
現在蕭炎主動打了內線找我,我在愣神了一陣之後,一個激靈,隱隱約約覺得他找我,是因爲丁展波的事。
不過是時隔了幾天,我再回想起餘明輝暴打丁展波的事,總覺得像是年代久遠了。
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敲開了蕭炎的門。
在得到允許進入的示意後,我把門關上,有些侷促地慢騰騰走到了蕭炎的辦公桌前面,小心翼翼地問:“蕭副總,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蕭炎一邊敲着鍵盤,一邊擡起眼簾衝我淡淡說:“坐。”
我剛剛坐下來,蕭炎就停下了敲鍵盤的動作,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將茶杯頓在桌子上,他盯着我看了好一陣,直接把我看得熬不下去,低下了頭,他才把目光收回去,他緩緩地說:“林四四,你明天下午下班之後,晚上得跟我出去一下。”
說完,蕭炎彎下腰去拎了兩個看起來挺高大上的包裝袋放在桌子上,他又說:“這裡是你明天要穿的衣服和高跟鞋。”
我整個人僵了一陣,看了看那兩個包裝袋,又看了看蕭炎,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無端的瞎猜裡面,還是問清楚的比較好。
於是我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用穩穩的調子說:“蕭副總,我天資愚鈍,不太能明白你的意思…。”
我那些套話還沒說完,蕭炎就打斷我說:“陪我去見丁展波,去給他賠禮道歉。至於餘明輝那邊,如果他明天晚上約了你,你就自己編個沒什麼破綻的藉口理由搪塞他,你陪我去見丁展波的事,他不需要知道。”
將那兩個包裝袋往我這邊推了推,蕭炎又說:“我不管你跟丁展波曾經是什麼關係,我也沒空八卦你們之間有着什麼過節恩怨,總之我需要你做的事是,你收起你跟他之間那些恩怨情仇,把那些私人感情丟一邊,跟着我出去,放醒目點,見機行事,把上週五捅下的漏子給補上。就那麼簡單,你懂我意思了嗎?”
蕭炎這番話,就跟一串鞭炮似的咋咋呼呼地在我的心裡面不斷地爆破着,這些爆破帶來的聲響讓我整個思維空白了好一陣,隔着辦公桌,我的手指不自覺地擰在我的大腿上,卻渾然不覺得痛。
看我這反應,蕭炎突兀地冷笑了一聲,他說:“林四四,其實我的耐心有限,我也很懶得跟你廢話,但是現在我發現自己不廢話幾句,你意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我現在就把話給你說明白點,餘明輝要選擇你這樣的女人在一起,甚至他選擇爲了你動手幫你出氣,作爲朋友兄弟,我尊重他的選擇,我也覺得這是一個男人該有的血性。”
稍微停頓了一下,蕭炎依然是面無表情地說:“但是站在公司的立場,我只知道在商言商。餘明輝爲了你動這麼一次手,看起來像個無傷大雅的打架,但我們在深圳的那家數碼公司羣誠,卻會因爲這次惡劣事件而陷入困境。餘明輝生性淡漠,他很少跟客戶打交道,而丁展波剛剛回國不久,直接以亞訊太子爺的身份空降到亞訊,做資源統籌。我先不討論這個丁展波年紀怎麼樣小,又會不會是一個草包,我只知道,他所在的亞訊,不僅僅掌握着最新的技術專利,還掌握着現在數碼行業內技術成熟的一款芯片的所有資源,換言之羣誠和亞訊合作,就是互利互贏,而一旦合作關係破裂,羣誠會面臨着需要賠付鉅額違約金的風險。如果羣誠後面一蹶不振,那麼勤酬作爲羣誠旗下的一個投資公司,也會受到影響。這幾年,羣誠也好,勤酬也罷,做到現在這種規模這種成績,也不是大風颳來的,所有在公司的人都有付出有努力。即使餘明輝爲了你,不想在這事上面跟丁展波妥協,但是作爲我,我不會任由他做這種瘋狂的事。而我也不會放任你去心安理得享受他的庇護,該你做的事你得做,就算你不想去做,我也有辦法讓你就範,你懂我意思了嗎?”
蕭炎這番話,就像是一桶冰似的朝着我迎頭澆灌下來,哪怕我穿着厚厚的冬衣,也覺得那個透心涼,擰在大腿上面的手也不自覺地抖動了一下,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雖然我是沒讀到多少書,但是我不傻,那一晚丁展波朝着餘明輝嘲諷地說那些話,我就有些不祥的感覺,但是後面看餘明輝特淡定的樣子,而他似乎也不太願意提起丁展波我,我就沒問。現在聽蕭炎那麼一說,就跟束在高閣上面的石頭突兀砸在我心裡面一樣,我說不出的沉重。
沒再唧唧歪歪,我伸手去把那兩個袋子拎過來拿在手上,我擡起眼簾望着蕭炎,我說:“蕭副總,我知道了,我會放醒目點,會見機行事,會好好地去收拾那個爛攤子的。”
連看都不看我,蕭炎自顧自地擡起雙手覆上了太陽穴揉擠了幾下,他毫不客氣地冷哼了一聲:“跟不在同一個層次的人溝通起來就是麻煩,出去吧。”
默默地承受着蕭炎的奚落,我抓着那兩個袋子站起來,慢騰騰地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走了長長的一段路回到自己的那個狹隘而又低矮的小辦公室裡面,我看着桌子上那一沓厚厚的報表,惶惶然的思緒萬千,散得到處都捕捉不到。
蕭炎最後那句話,像一根針似的紮在我的心裡面。
我會自動自覺地引申爲,我跟餘明輝,其實也不在同一個層次上,是他彎下腰來遷就我,遷就我的無知,遷就我的卑微,遷就我的踮起腳尖也難以觸及的般配。
我失魂落魄地坐回電腦前,很多情緒堵着困頓在心裡面,我無所適從了好一陣,最終將那兩個包裝袋塞進櫃子裡面,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一副沒發生過任何事那般,繼續輸報表。
我的那些困頓情緒快要被噼啪的鍵盤聲沖淡時,我的響了。
是餘明輝,給我發了一條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