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醒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慘慘的天花板,那些消毒水的味道再一次鑽進我的鼻子裡面,將我暈倒之前的記憶全部勾了回來。
我想到我的小灰灰,還不知道什麼情況,我想也沒想,飛快地掀開被子撥掉手上扎着的針頭,跌跌撞撞地下牀,朝着門那邊奔去。
我才推開門走出去,丁展波就從走廊那邊衝過來,他放下熱水壺,伸手出來扶住我。
我反手抓住他的胳膊,顫抖着聲音問:“小灰灰在哪裡?我的小灰灰在哪裡?”
我問出這兩句話的時候,我太怕聽到不好的消息,我的手指甲不由自主地鑲嵌到丁展波的皮肉裡面,丁展波大概覺得痛,他把我的手摘了下來。
他說:“小灰灰在小兒重症監護室,現在暫時情況穩定,你不要太擔心,李菁和餘明輝在門口陪護着,他們可以的。醫生說你低血糖低血壓,你得把那瓶水掛完了,回去坐好,我再去喊護士過來幫你扎針。”
丁展波到底是瘋了還是神志不清醒!
他竟然讓餘明輝去陪着我的孩子!
餘明輝他有什麼資格,他有什麼資格!
這個念頭在我的心裡面瘋狂地叫囂着,我一把拍開丁展波的手說:“我不可以讓小灰灰跟餘明輝那種人渣呆在一起!小灰灰在哪裡,我要去陪着他!”
丁展波拽住我的手腕,他衝着我稍微提高聲音說:“四四,你要冷靜一點!餘明輝是小灰灰的爸爸,他早就該盡爲人父的責任了!小灰灰也需要父愛,你不能單憑你一個人的想法,去剝奪他們之間這些應有的維繫!更何況,餘明輝他有錢,他大把錢,他可以在後面給小灰灰請最好的醫療團隊,他可以承擔所有的費用,他可以承擔他應該承擔的一切,而你則可以活得輕鬆一點,不要再爲了錢到處奔波流離浪蕩!你只是個女人,你這幾年已經苦夠了,你需要一個男人和你一起扛!”
我怔了怔,眉頭全部擰起來,問:“丁展波,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說,餘明輝知道了小灰灰是他的孩子?”
丁展波點頭,他的眼眸裡面涌起一堆我看不透參不透的糾葛重重,他說:“是我親口告訴他的。”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丁展波,在崩潰過後醒過來的這一刻,我覺得他太過陌生。
急急後退了兩步,我有很多責難的話想要蹦出來,可是我最終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向這個無怨無悔蜻蜓點水卻暖人心扉地照顧我和小灰灰四年的男人發難。
捏緊了拳頭,我的聲音頹然低下去,問:“爲什麼要告訴他?”
丁展波突兀地上前兩步,他的手飛快地兩兩搭在我的肩膀上,他說:“四四,你望着我,我有事跟你說。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沒有任何修飾的,你要好好聽着,我只說一次。”
我擡起眼簾,再看丁展波,他的眼眶紅成了一片,他緩緩開口:“四四,你還記得你那一年在湛江往深圳的車上,你跟餘明輝分手,你哭得厲害,有個坐在你前面的人,給你遞紙巾嗎?那個人是我。餘明輝會在車下面對着你說狠話,說他從來沒有愛過你,是因爲他以爲你愛的是我,你要和我私奔。曹佳穎給你發過來的她與餘明輝熱吻的照片,是我p的。餘明輝會那麼篤定地以爲你真的愛我,是因爲在你出門之後,曹佳穎將我模仿你的筆跡寫的那一封長長的懺悔信放到了餘明輝家裡的茶几上。四四,你不知道我那時候多忘不了你,我在國外靠着抄寫你以前給我的紙條熬日子,我模仿你的筆跡,慢慢的相似度有百分之九十九,我模仿你的語氣,也能達到百分之百,我甚至還記得,你不管是發信息還是寫信,最後那句話,總不愛留句號,我能注意到關於你的細節,餘明輝自然也能注意到,他真的以爲那封信是你寫的,他真的以爲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對他作出了背叛。他在車廂外看到你與我同一趟車,後來車開走了,他追車,出了車禍,在醫院躺了大半年。他後面有找過你,可是都被我擋下了。“
丁展波的聲音越到後面越來越輕,變得更像是喃喃自語:“四四,我那時候不知道你懷上了餘明輝的孩子。如果我知道,我肯定會努力控制自己那些想要不顧一切把你搶過來放在我的身邊的衝動。我肯定不會跟曹佳穎沆瀣一氣,我肯定不會不管不顧對你的人生橫加干涉,犯下這樣的大錯誤的。我那時候一路跟着你啊,一路跟着你,看到你孤零零打電話找不到歸宿,看到你摔倒在深圳的大街上,我把你送去醫院,我有一陣的糾結,糾結我該不該馬上告訴你真相,可是後來我的自私戰勝了所有東西,而我需要用後面那四年來補償拉鋸反反覆覆,到後面我都被自己所謂的偉大感動了,我差點就原諒自己對你犯下的錯誤了,我覺得我還是可以把你據爲己有的,可是餘明輝再一次出現了,這一次我沒能及時製造阻滯,你們就這樣見面了。即使你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波動,即使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但是我還是窺見了你內心翻涌的觸動。你愛他,你不愛我。你愛他,所有哪怕是四年的變遷,你依然無法忘掉他放下他。你不愛我,所以不過是短短兩年,你就把我遺忘,不知道丟到哪個角落。你不愛我,我早就該清楚,我早就該清醒,你不愛我,我早就該知道啊。四四,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錯了。”
丁展波這些話,像是一串正在爆破的炮竹一樣,被投放到我的心湖上,噼噼啪啪的響聲破碎,震動,我整個人呆立在那裡,懵懂得不知道該作何種迴應。
而丁展波,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苦澀笑笑,說:“我在跟你坦白這些之前,有想過你可能永遠無法原諒我。不原諒也沒事,我做的這個事,確實太缺德。”
我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那個與我相熟的林醫生從走廊那頭徑直朝我走過來,他擡起眼簾衝着我說:“小林,那位在重症室陪護的餘明輝先生,他提出給小灰灰轉院的申請,你們是已經達成一致了對吧?如果是達成一致了,你給我在這裡籤個字,我去安排一下。”
哪怕是聽到了丁展波再提四年的事,我也沒有辦法一下子對餘明輝放下芥蒂。我一個下意識,就覺得他餘明輝知道了小灰灰是他兒子,他現在要跟我搶孩子。
陷入了一種夾雜着奔潰的焦躁中,我撥開丁展波的手,我衝着林醫生急急地說:“林醫生,你千萬不能聽從餘明輝怎麼說。小灰灰是我的孩子,只有我才能安排小灰灰的所有事。”
到底是在醫院待太久,見過的太多的家屬間的糾紛,林醫生已經是見怪不怪,但是他與我相熟,他就多說了一句:“小林啊,說實在話,我們這裡也不是不好,但是我們這裡最有名的科室不是心臟科。餘明輝先生提請轉過去的醫院,也不能說是深圳最好的,但是如果他可以請最好的專家團隊,對小灰灰來說,會是一件好事。我也是看你是本家,大家都姓林,你也不容易,我就好意提一句,你們看着商量。”
說完,林醫生走了。
而我則轉過去跳躍地問丁展波:“小灰灰在哪個病房?”
丁展波抿着嘴看我,幾秒鐘之後,他用手指了指上方說:“樓上,最好的那個病房。”
我哦了一聲,隨即朝樓梯口那邊一路狂奔。
在小兒重症監護室門口,我看到餘明輝和李菁。
李菁倚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用手拼命撐着頭。
而餘明輝,他則貼着門站着,不斷地朝裡面張望。
他的臉上帶着讓我無法看懂,也不想看懂的內容,就這樣不斷地張望着。
我走過去,一把拽開他,自顧自地貼在玻璃板上面,看着小灰灰瘦小的身體,孤孤單單地躺在那張白慘慘的牀上,他的手手腳腳上面夾着各種各樣我叫不上名名字的夾子,我的眼淚再一次奔騰下來。
就在這時,我的身後,有一雙手突兀地纏繞過來,將我狠狠地禁錮住,餘明輝的臉隨即靠過來挨在我的肩膀上,他說:“林四四,我不會讓小灰灰有事的,我會請最好的醫療團隊,我會請最好的醫生,會治好他的,會讓他健康成長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會讓一切都好起來的。你不要再哭了,看到你哭,我的心都碎了。”
可是我的心,早就碎了。
早就支離破碎,四分五裂,我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我怕我會在太多次的痛無可痛中熬不下去,我那麼迫切地需要一個支撐,所以我信了餘明輝這話。
丁展波說得對,餘明輝他有錢,他大把錢,他可以爲我的孩子找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療團體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品,他可以給小灰灰更好的救治。
而我不能爲了自己的一己私慾,爲了自己那點可悲的固執己見,斷掉我孩子更好的活路。
於是我沒有馬上推開餘明輝,我也沒有用手纏繞他以獲得更多的安慰回饋,我形同木偶,說:“我只求你,不要搶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