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澤偉醉了。
回去的時候,呂律特意叮囑張韶峰,一定要將他安全送到家裡。
在兩人離開後,呂律關了柵欄大門,關了院門,在馬廄裡給追風和大蔥添加了些草料,又往炕竈裡添加了些煤炭,這纔回了屋子。
簡單洗漱後,呂律抱着已經睡着的孩子,先一步進了臥室,拉開被褥,將孩子放下躺着,他自己也躺下,心裡卻在想着有人到郭志坤那裡打探獸皮書這件事兒。
對於他來說,通過獸皮書,是得了不少好處,但現在這樣的轉變,也是潛在的危險。
事情從郭志坤那些二流子口中傳出去,得知獸皮書存在的人不會少,他們其中就有很多想方設法撈錢,甚至做着無本買賣的人。
因此,惦記着獸皮書的人肯定不少。
但如今的情勢,他們就即使蠢蠢欲動,應該也不敢亂來。
當然,他最擔心的還是牡丹江邊的韓家。
早在清朝的時候就能在京城有商會的人家,那底蘊非同一般。
哪怕經過這麼多年的折騰,現如今保存下來的實力怕是也不小。
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得小心提防啊。
可是,總不能因此就天天在家守着吧?
呂律琢磨了半天,還是覺得,與其這樣等着,莫名的焦慮,還不如自己主動探探虛實,早作處理。
明天還得往派出所跑一趟,看看派出所有沒有從郭志坤那裡問出點什麼東西。
陳秀玉收拾好碗筷,擦過客廳的炕蓆和炕桌,洗漱後也鑽進臥室,快速脫了鞋子、衣服,滅掉煤油燈後,掀開褥子鑽到呂律懷裡。
一雙冰冷的腳一下子塞到呂律的雙腿之間,雙手則按在呂律的胸膛上。
這陡然的冰冷,激得呂律忍不住打了個寒蟬。
昨天洗浴,兩口子把自己給弄感冒了,今天早上去看得及時,掛過點滴後,其實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現在她縮在呂律懷裡,純粹是跟呂律開玩笑,用冰冷的手腳,激一下呂律後,很快就挪開了。
呂律嗅着她一頭長髮上的皁角氣味,憐愛地將她摟得更緊些,重新把她的手腳捂了起來。
“律哥……冷!”陳秀玉掙扎了一下,想把手腳撤回。
“沒事兒!”呂律不以爲意:“捂着吧!”
陳秀玉安靜地縮在呂律懷裡好一陣,手腳都暖和後,側了側身,枕着呂律右手臂背對呂律躺着。
呂律左手自然攏了過去,手掌抄到那份柔軟,輕輕抓握一下。
陳秀玉早已經習慣這樣的親密,也很享受這樣的擁抱,好一會兒後才問:“律哥,你說蔣大爺說的那些是真的嗎?”
“應該是真的。”
“真的有人敢吃人肉?不可能吧!”
“以前歷史上有不少這樣的事兒,吃草根樹根,吃泥巴,再到吃人肉,並不少見。在那種山裡,走不出來,又弄不到吃的,當餓到了極點,很容易讓人失去理智,如果再加上產生了幻覺之類……什麼事兒都可能發生。”
“這……怎麼吃得下去啊?”
“那是因爲你沒絕望過……”
“太可怕了。”
“別胡思亂想了,早點睡吧!”
一夜安睡,第二天早上醒來,陳秀玉忙着做早飯,呂律則是燒了些熱水去處理汽車,又是熱水燙,又是火烤,抱着搖柄折騰了大半個小時,總算是將汽車給啓動起來。
就讓車子在外邊噠噠噠地響着,呂律回屋吃過早飯,開着車子去了秀山屯,叫上張韶峰、劉寶他們,先給參與農場興建和工作的幾家人分了些各種肉類,剩下的也請他們幫忙,分給屯裡人。
在一幫子人興高采烈地分着東西的時候,呂律去了段大娘家裡,弄些些糧食喂那兩頭兩百斤左右的豬。
在後世,一年之內飼料催長到四五百斤的豬很常見,但在這年頭,能長到兩百來斤,卻足足需要兩年的時間。
段大娘選擇留在京城,養的牲畜都交給了呂律,陳秀玉沒少過來經管,屋裡保持着原來的模樣,只是少了很多生氣,感覺一下子又破落了很多。
養着的笨雞已經被陳秀玉帶回草甸子養着,至於兩頭豬,餵了兩年,也到了宰殺的時候了。
說起這事兒,呂律覺得自己挺無語的。
回到山裡,馬上就要過第三個年了,結果到現在,自己家裡還沒養過豬……
今年終於可以殺年豬了,還是沾了段大娘的光。
隨後,他又去陳秀清家裡走了一趟,王燕和馬金蘭在草甸子幫忙經管獐子養殖場,陳秀清這傢伙學雕刻勤奮,早出晚歸的,家裡自然是沒人,他只能悻悻地往回走。
那感覺像是所有人都有事兒忙,反倒是他自己沒事一樣。
去張韶峰家裡嘮了一陣嗑,在那些肉被分完後,呂律開着車子回家,只是到了岔往草甸子的岔路口,他猶豫了一下,開着車子,徑直去了區上。
車子就停在派出所左邊的街道上,呂律坐在車裡等着,一直到派出所中午下班,看到所長侯成衝從所裡走出來,他纔打開車門跳下去。
“侯所長……”呂律笑着迎了上去。
“小呂啊……”侯成衝微微愣了下:“你這是到區上辦事兒還是有啥事兒?”
呂律四下看了一眼:“想請你吃頓飯。”“這……不太合適吧?”侯成衝有些猶豫。
“這有啥,又不是幹了啥傷天害理的事情,走走走……”呂律拉着侯成衝往田友誠的館子走。
侯成衝也是往四周看了看,見沒什麼人注意自己,也就半推半就地跟着。
進了田友誠的館子,呂律熱情地點了酒菜,招呼着侯成衝好好吃了一頓。
酒足飯飽後,侯成衝也就直接問了:“說吧,你今天找我啥事兒?”
“沒啥事兒就不能請你吃頓飯?”呂律笑着反問。
“總不能是無事獻殷勤吧……咱們誰跟誰啊,都已經是老熟人了,有話就直說吧。”
見侯成衝這樣痛快,呂律微微點了點頭:“那我就直說了,今天找你,確實是有點事兒,就是昨天,郭志坤的事兒,我已經跟你們說過關於獸皮書的事兒,但是,你也知道,大夥兒都知道棒槌值錢,有那麼一本記錄着老兆的獸皮書,價值就不得了。
雖然這書已經被燒了,但畢竟到過我的手裡,而郭志坤傳揚出去,說我手裡還有備着的份兒,我雖然沒有,但不妨礙別人相信我有啊。”
“你是想說,自己怕被人惦記着?”侯成衝一下子就明白了呂律的意思。
呂律點點頭:“不得不說,這是很有可能的事兒。郭志坤不都說了嗎,有人都找到他門上來問這事兒了。我今天想問的是,有沒有從他那裡審出來,那些找來的人究竟是什麼人,我也好防備啊,不然的話,就我住的那草甸子,隔村子又遠,萬一有人去尋麻煩,就我媳婦和孩子在家裡,可不安全。”
“有道理……你們昨天打了招呼,我特意去翻看了一下審訊記錄,郭志坤確實不知道找來的究竟是什麼人,只是在那兩人離開的時候,他聽到那兩人嘀咕說,你們是獵人,又不是在他們的地盤上,不好招惹,還說擡棒槌的時候,總會遇上……”
侯成衝簡單提點了兩句,隨後笑笑:“我該回去工作了,改天碰到再聊。”
“嗯吶!”
看着侯成衝出了館子,朝派出所方向走去,呂律卻是陷入沉思。
許久之後,他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知道是打獵的不好招惹,是想在擡棒槌的時候再來算計嗎?那麼多老兆的位置,上次還碰到那父子三人知道部分位置,那就有可能還有別的人知道,老兆的位置有重疊,確實有很大可能遇上啊,明年準備把境內的老兆走上一遍,怕是要遇上攔路虎!
可是,既然選擇在山裡,那就很有可能,他們也不想讓人知道這些老兆的位置才這麼做。
在山裡……誰怕誰啊!”
呂律稍稍鬆了口氣,只能是明年到了山裡,遇到情況再說了。
不過,這也算是一個警醒,得更加小心。
在清朝就留下的獸皮書,就即使以滅亡的1912年來算,也足有七十年了。
難怪那些老兆周圍,經常能看到五品葉棒槌,甚至還有六品葉。
找田友誠結了請侯成衝請客吃飯的錢,呂律出了館子,到百貨商店買了些陳秀玉和孩子喜歡的零嘴帶着,他開着汽車返回草甸子,先去看了孟兆華兩口子看護的丁香花黑蜂養殖場,檢查了蜂箱保暖和有沒有遭到鼠害的事情,在路過洄龍屯的時候,跟樑康波打了招呼,讓明天到草甸子來打理那些皮毛。
進山兩個多月的收穫,那些皮毛想要完成一系列的鏟油皮、清洗、晾乾和繃框,兄弟五個齊上,也得花費好幾天的時間。
等把這些事情做完,已經快要考慮殺年豬過年了。
一年似乎就這麼過了。
只覺得這日子過得飛快,一年的時間,好像很忙,但又像是啥都沒做一樣,總覺得有些恍惚。
從樑康波家裡出來,呂律繼續開着車返回草甸子。
陳秀玉聽見屋外的汽車聲響,跑出來開柵欄大門,待呂律將汽車停到地窨子前邊的空地上,跳下車往屋裡走的時候,陳秀玉忽然把他拉住。
看着陳秀玉欲言又止的樣子,呂律神情有些古怪地問:“你這是咋了?是不是出啥事兒了?”
“半個多小時以前,峰哥來找過你,說是……蔣大爺和吳大娘過世了。”
“過世了,昨天……昨天不都還好好的嗎?這咋就過世了?”
“今天早上都還在有人看到她們老倆口在屯裡串門呢,還去找過王大爺,中午的時候,屯裡人看到他家房子起火冒煙了,這纔看到老兩口就躺在大炕上,褥子蓋得好好的,人已經沒氣兒了。”
呂律聽到這兒,跑到院子裡牽出追風,騎着就往秀山屯跑。
一路上縱馬狂奔,不過數分鐘的時間就到了秀山屯,順着土路上到屯子最靠後的蔣澤偉家院子前,看着屋頂都被焚燒塌毀大半的老屋子,呂律眼睛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他擠進圍在旁邊竊竊私語的人羣,進入院子裡,從歪斜的大門鑽了進去,看到兩個躺在炕上的老人,久久無語。
張韶峰、王德民和龍躍旺也在旁邊看着。
“早上的時候,老倆口到我那裡串過門,只是一個勁地說,他這輩子一輩子渾渾噩噩的,說是沒意思,還說活到七十多歲了,越活越累……我之前還覺得他是因爲被蔣明鳳那兩口子的事兒,還在一直寬慰她們倆,誰想到,一轉眼就成這樣了。咋那麼想不開呢?”
王德民指了指炕桌,上面飯菜很豐盛,就是呂律送來的那些肉,跟擺宴席宴席一樣,做了好多菜,每樣都被吃了不少,桌上還放着兩張紙片,用來包老鼠藥的。
他長吁短嘆:“回到家裡,老倆口像是約起來一樣,一起吃了砒霜……”
蔣澤偉幾個結義兄弟中,只剩下的最後一個的龍躍旺也是甩甩頭,說道:“他們也去找過我,跟我嘮了很多以前的事兒,最後又說到一雙兒女……唉,我倒覺得,這活着吧,心裡邊也遭罪,估計要不了多長時間,我也快跟着下去,兄弟幾個也能團聚了,沒了這麼多糟心事兒,也算是解脫吧!”
呂律沉默不語,他萬萬沒想到,這輩子,蔣澤偉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
打心裡,他不覺得自己對蔣澤偉有啥虧欠,可又隱隱覺得,正是因爲自己的重生,改變了一些事情才導致一些矛盾激化得更嚴重纔會有這樣的結果產生,尤其是在獸皮書歸屬這件事情上,看到利益,那兄妹倆就心裡各種不平衡,事情也愈演愈烈。
細細一想,昨天郭志坤、蔣明鳳兩口子被抓以後,呂律就已經覺得蔣澤偉有些不對頭了,把自己的骨肉給送進去,確實心裡不好承受……呂律心裡邊又莫名地愧疚起來。
可事已至此,還能改變什麼?
而且,這也是在遵循蔣澤偉的意願……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