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那侍衛遠遠地跑過來,而我,因爲雙腿都軟了,根本站不起來。擡手,將自己滿頭青絲披下,瓢潑的大雨還是“嘩嘩”地下看,長長的頭髮沾在我的臉頰。
我只是擔心,臉上的藥水承受不住,全被沖掉。
幸好,今夜無月亮,此刻還是一片黑暗,只能瞧見人朦朧的影。不過一會兒,便會有人來。人來了,燈籠便會有,所以,我還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娘娘!”那人衝了過來,伸手欲扶我,卻又猛地怔住。遲疑了下,將自己腰際的佩刀解下,刀鞘伸過來,大聲道, “娘娘請抓住了!”
我忽而,又想起那時候在石洞內,顧卿恆說,碰了我,那麼那雙手,都是要被斬去的。故此,這侍衛纔不敢伸手來扶我吧?
免得他一扶,一會兒很多人的眼睛,都瞧見了。
看來夏侯子衿身邊的人,皆不是泛泛之輩。
我點了頭,伸手拉住。他用力將我拉起,此刻,又傳來“轟”的一聲響。我嚇得驚叫着,那侍衛本能地擡眸瞧去,一面道:“正殿的房樑塌了,娘娘,怕是還會有雷打下來,我們快走!”
我不免也側臉瞧去,上頭竄出的火光越來越大,此刻雨還大着呢,看來是房樑全燒起來了。
咬着牙跟上侍衛的腳步,渾身都軟着,可我只能支撐着他手中的刀鞘離開這裡。此刻,跑不動也得跑了,我不能倒下去,不能……
二人跑了出去,侍衛尋了處芭蕉葉下,先讓我躲着,邊說着:“娘娘先在這裡待一下。”
雨好大啊,這些芭蕉葉縱然再茂密也是擋不住的。不過眼下,也沒有更好的地方。沒有夏侯子衿的命令,侍衛是不會讓我出去的。
不過隔了一會兒,便聽得外頭有人進來的腳步聲。
我吃了一驚,回眸瞧去。未及進來,我已經瞧見那若隱若現的亮光了。
看來是走在前頭的宮人手中的燈籠了,捂着胸口,又胡亂扯了扯頭髮,儘量將我的臉遮蓋住。反正這風大雨大的,我若是不狼狽,纔不正常啊。
我瞧見那明黃色的身影進來了,他未瞧見我,目光直直地朝正殿瞧去,眸中生出延綿的痛,大聲道:“怎麼會這樣?”
那侍衛低了頭道:“回皇上,雷太大了,一下子就將正殿擊穿。不過眨眼間,屬下們也不知爲何會如此……”
他猛地朝前走了一步,一旁的李公公高舉着傘,嚇得不輕,忙拉住他,道:“皇上,不可過去,不可過去,太危險了!”
他甩開了李公公的手,怒吼着:“人呢!”
我咬着脣,此刻還是不要過去,我不是應該嚇得只會哆嗦啊。
侍衛朝我瞧了一眼,指着我道:“皇上,人沒事。”
順着侍衛指着的方向,他的目光瞧來。
在看見我的一瞬間,放心,憤怒,一併顯現。
我低了頭,不說一句話。我知道他怒什麼,聰明如他,定會想得到,此事必然與我有關。我辜負了他一心想要把我留在冷宮保護起來的心。
悄然看着,他的捶於下面的手狠狠地握拳。
“皇上,皇上。”李公公拼命高舉着手中的傘,而他自己的半個身子,早就完完全全地溼透了。他小聲說着, “皇上,這裡雨大,您小心龍體……”
他冷冷地哼了聲,道:“命好大啊!”
我只覺得狠狠地吃了一驚,聽一旁的侍衛忙道:“回皇上的話,屬下聽聞裡頭髮生巨響,便衝了進去將裡面的人救了出來。還好,屬下進去的時候,正殿不過是中間一小塊地方塌了。”
不動聲色地看了那侍衛一眼,真機靈,他的意思是,他跑進去,將我救了出來。而全然不提,他瞧見我的時候,我根本,不在屋內。
他的話音才落,便聽得女子的聲音從外頭傳來:“真好啊,都入冷宮了,還有人肯冒險進去救她!”
驚得聞聲瞧去,見那抹鵝黃的影出現在眼簾。瑤妃犀利的目光朝我瞧來,登時鍍上一層霜。
我才知,夏侯子衿爲何要如此說的原因。原來,瑤妃也來了。
那侍衛猛地跪下道:“瑤妃娘娘,屬下奉命在這裡辦事,不得出一點兒差錯。 ”
瑤妃哼了聲,上前挽住夏侯子衿的手臂,輕聲道:“皇上還是先回吧,臣妾扶您回去。”她又擡眸瞧了他一眼,開口道, “皇上怎麼了?臉色如此難看,是病了麼?”她說着,手背輕輕碰觸他的額角。
瞧見他的身子微微一動,目光卻是朝我瞧來。依舊,帶着瀰漫的怒意。
瑤妃也發覺了,回眸看了我一眼,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可,只有我知道,夏侯子衿憤怒,只是因爲我想私自出冷宮。根本不是因爲夏侯子衿厭惡極了我,纔會如此。
他現在,是不能衝過來,揪住我的領口問,爲何要如此。
呵,我對他,還是瞭解的。
雷聲已經緩緩淹沒下去,只是雨還是一味的大。
李公公手中的傘再是撐不住夏侯子衿與瑤妃兩個人。我瞧見,夏侯子衿推手將傘面撐在瑤妃頭上,低聲道:“你先回去,朕一會兒再來。”
“皇上!”後面又來一人,慌忙撐開了傘幫他擋雨。
而我,還坐在芭蕉葉下,雨水擋不住,直直地倒下來。
此刻,也不會有人,上前來爲我擋雨。
我明白,他將頭上的傘推摔給了瑤妃,只是在用他的行動告訴我,他生氣了。瑤妃卻是越發地高興了,她以爲,夏侯子衿在我的面前,對她極盡體貼。她以爲,我會傷心至極。
我哪裡會呢?我只會心疼,
只因我知道,沒有人爲我擋雨,那麼他也不要。
他在告訴我,我以身犯險,他難過着,此刻不能爲我做什麼。可是他知道我愛他,他做些傷害自己的事,以此,來警告我。
可,如今我都已經將冷宮毀了,我也沒了退路了。
一陣大風吹來,後來舉傘的太監一下沒抓住手上的傘,只聽“譁”的一聲,那油紙傘被吹撕成了兩半兒。此刻卻是再也遮不住一點雨了。那太監的臉色有些蒼白,聽李公公罵道:“作死啊,一把傘都拿不住!還不快再去取一把,皇上若是淋病了,就叫你掉腦袋!”
心裡想笑,這個李公公,總是這樣。動不動,就要誰誰掉腦袋。
那太監被他喝了一聲後,嚇得整個人都哆嗦了,忙慌慌張張地下去了。
瑤妃忙朝李公公道:“還不快幫皇上撐着?本宮病了不要緊,躺幾天便好,皇上病了可不得了!”
“是是。”李公公幫將傘移過夏侯子衿的頭頂。
卻被他一把推開,聽他沉了聲音道:“朕沒事,給瑤妃撐着!”
“皇上!”瑤妃驚叫一聲,拉住他的手臂道,“皇上還是先回去吧,這裡交給宮人們處理便好。”
“交給他們?”夏侯子衿冷哼一聲,朝我看來,咬着牙道,“朕還不知,她究竟閒仵麼樣!”
我閒仵麼樣,你還不明白麼?我只是不想,在冷宮被你保護着。
瑤妃冷不丁看我一眼,低聲道:“皇上……擔心麼?”
他怔了下,嗤笑道:“朕怎麼是擔心?朕恨這個人。”
聞言,瑤妃似是稍稍放了心,輕聲道:“那……依臣妾看,冷宮如今這樣,是要大修了,不如,讓她住在臣妾的瑤華宮去。”
我心頭一震,叫我去住她的瑤華宮,呵,瑤妃啊,你可真想得出!在夏侯子衿面前,極盡賢惠。然後背地裡,再想要折磨我,是麼?
夏侯子衿的眸子一緊,纔要說話,便聽得太后的聲音傳來:“讓她住瑤華宮,瑤妃就不怕也染了晦氣!”
太后的聲音濃濃的,盡是怒意。而我,卻一下子釋然了。太好了,太后來了衆人回身,見淺兒扶着太后的手進來,她一時間,也沒有注意到躲在芭蕉葉下的我。衆人向她行禮,見她眉色一擰,怒喝: “小李子,你怎麼給皇上撐的傘! ”
我早就瞧見了,他大半個身子都溼透了。我也覺得涼意竄了上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太后不自覺地看了我一眼,便聽李公公道: “太后恕罪,奴才,奴才……”
他支吾着說不下去了。
卻聽夏侯子衿道:“母后,是朕的意思。朕只是,不想讓瑤妃病了。”
太后冷哼一聲道:“怎麼,她一個小小妃子的身子還比皇上的金貴了?”太后說着,怒瞪着李公公。
李公公嚇得不輕,只見瑤妃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心裡定是恨極了,只是在夏侯子衿的面前,又不好發作罷了。
她瘦小的身子在夜裡顯得愈發地單薄起來,夏侯子衿輕摟住她的削肩,低聲道:“小李子,先送瑤妃回去。”
李公公正踟躕着,便聽太后道: “不必了,哀家看,皇上還是與她一道回吧。也省得她走了,留皇上在這裡,心不在焉。”太后說着,目光看向我,開口,“至於她,哀家看,還是先住哀家宮裡。”
感激地看了太后一眼,我就知道,我使計出來,太后一定能半我圓得過去。
聞言,瑤妃競忍不住道:“太后,她不過是個廢妃,如何能住您宮裡?還是……還是先安頓在臣妾那裡吧。”
我看着她,她依舊衣服柔弱的樣子,這話聽起來,多乖巧啊。呵,我只是沒想到,她爲了將我帶去瑤華宮,連太后的話都敢頂撞啊。
回想起那時候,我入冷宮的第一天,她過來,說只有活着,皇上纔會忘了我。所以,即便我出了冷宮,她也極爲不放心,想要將我牢牢地盯在眼皮子底下。
是這樣麼,瑤妃?
太后笑道:“不必了,哀家想通了,與其將她放在冷宮毫無用處,不如待哀家好生培養培養。不是說韓王至今未娶麼?”她頓了下,冷了聲道,“來人,帶走。”
話音剛落,便見兩個太監上前來,將我拉了出去。
“母后!”夏侯子衿上前一步。
卻聽太后道:“皇上留步吧,哀家看皇上如今也沒空理會這些事情,就讓哀家代勞了。沒事,皇上早點回去歇着,明日,還早朝呢。”她回了身,扶了淺兒的手離開。
此刻雖然已經不再打雷,而我的腿依舊有些軟,只能撐着兩個太監的手,才能勉強站得住。
我不知道此刻我身後的夏侯子衿是何種表情,不過太后方纔的話,亦是在告訴他,要將我,放出來。太后厲害啊,在瑤妃的面前,又是提及了韓王。瑤妃不就是利用了韓王將我打入冷宮的麼?此刻聽太后說出來,也是順理成章。
瑤妃以爲太后深信我出宮探視韓王一事,那麼太后,就讓她信!
嘴角艱難一笑,太后多聰明啊,縱然此事我事先沒有和她預知過一聲,她都能做得,絲毫不露痕跡。還不讓夏侯子衿插手,若是明日各宮嬪妃知道了,也不會有所懷疑。甚至是,她們若是得知,太后是存了將我送給韓王之心,怕也只會對我放鬆防範。
太后,我真感謝她。
熙寧宮。
屏退了衆人,太后只讓淺兒將我扶進她的寢宮,又道:“去,給她拿一套衣服來換上。”
“是。”淺兒應着聲下去了。
我纔想起,此刻梳洗換了衣服,那麼我的臉……
悄然看向太后,她倒是沒有注意我披頭散髮下蓋住的容顏。是啊,誰會特意注意這個呢?又不是一開始懷疑過我的臉有假的。
思忖了許久,終是咬了牙道:“太后……”
她這才朝我瞧來,我遲疑了下,伸手,拂開了遮蓋住臉頰的髮絲。
瞧見,她的眸子驟然一緊,似乎是微微地吸了口氣。看來,如我所料,雨太大,臉上的藥水,全都,沖掉了。不過今晚我的樣子倒真的是,狼狽啊。
太后上前一步,頓了下,竟是問:“皇上已經知道了?”
倒是我,怔住了。
她真鎮定,這個時候,還能想得到那麼多。也是啊,不然,她何以母儀天下?何以將天朝的後宮打理再如此井井有條?
點了頭。
太后遲疑了下,猛地上前拉過我的手臂,仔細看了眼我手臂上的守宮砂。而我,只覺得心下一驚,有些惶恐地看着她,急道:“太后,您不會真的要……”
她不是真的要將我送給韓王吧?
太后卻是低哼一聲,開口道:“你不是瑤妃,哀家若是將你送去北齊,不是要剜了皇上的心麼?”
她的話,讓我心頭一痛。
她卻又笑一聲道:“檀妃,你真叫哀家吃驚。”
我微微一-陋,隨即低了頭道: “太后怎的忘了,奴婢已經不再是檀妃了。”
她鬆開抓着手臂的手,轉了身道:“哀家沒忘,哀家習慣了。還有,私下在哀家面前,不必自稱奴婢。”
吃驚異常地看着面前之人,她卻只背對着我,並不看我。她說習慣了,她說不必自稱奴婢。不知爲何,想着她方纔說的話,眼眶微紅,難過得想要哭。
只因,太后承認了我啊!在她的心裡,我就是檀妃!
繼而,微微笑起來,淺聲道:“今日之事,臣妾謝過太后。”
太后也笑道:“哀家就知道,你在冷宮待不住。哀家還想不到什麼好的藉口將你放出來。沒想到,你倒是聰明。”她頓了下,終是轉身,又道,“哀家以爲,像你這樣聰明的女子,是不該浪費在冷宮裡的。”
所以,我今日唱這齣戲,於太后,恰恰是一個機會。一個放我出來的機會。
我知道,太后和夏侯子衿不一樣,她希望,我能夠輔佐他。
我開口道:“只是現在出來了,又不知該以什麼樣的身份待在熙寧宮。”
太后嗤笑一聲道:“哀家今日不是說了麼?不能浪費了你,要培養你,送去北齊的。而後宮其她人,當日哀家不過說你冒犯了哀家才被打入冷宮,如今因爲天災出來,哀家留你在身邊的意思,讓她們自個兒揣摩去。誰也不敢說什麼。”
我不語,太后這是緩兵之計,可,終究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不過此刻,倒真的沒有比這樣的辦法,還好的。
“太后。”這時,淺兒自外頭進來。我本能地側了身,太后一眼就瞧出了我心中顧慮,便道:“東西放下你便出去,這裡不用伺候了。”
淺兒將東西擱在桌上,便告退了。
走上前,才見地上都已經有溼溼的印子了。幸好太后的寢宮內門窗都緊閉着,若是再有風吹上來,那定會冷極了。行至屏風後,脫了衣服,取了棉巾將身上擦乾,再換上了淺兒取來的衣服。
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
太后說着:“哀家方纔吩咐了人熬了薑湯來,別病了。”
我道了謝,想了想,便解釋道:“臣妾掩起容貌,是不想太過惹眼。尤其是女人,妒心重。臣妾剛進宮的時候,不過只是個小小宮婢。”
太后自顧坐了,才道:“皇上如今還要你掩起容貌,而不是要你換一副容顏陪在他的身邊,自有他的主意。這一點,哀家不會過問。”
我有些驚訝,何以我說的,和她說的,完全不在一個點上?不過此刻,我也不再多話。
太后不說話了,我站了會兒,終是取出了藥水,再次塗上。
宮婢送了薑湯來,我端了起來,徑直喝了下去。
宮婢收拾了碗下去了,我怔怔地站着,殊不知這一夜,太后還要將我如何安置。卻聽她突然道:“哀家要你,保住榮妃的孩子。”
太后的話,讓我一個踉蹌。
要我出手去抱住千緋的孩子?
呵.多可笑的話!
“怎麼,你不願意?”她的眉毛微佻,直直地瞧着我。
我咬着牙:“臣妾並不認爲太后不知道臣妾的身份。”夏侯子衿知道的事情,太后定然也是知道的。那麼我是朵府三小姐,是千緋的親妹妹,她如何不知?
她如果知道,便會知道我與千緋的關係惡劣。不出手去迫害她,對我來說實屬不易,太后居然還開口,要我保護她?
微微握緊了雙拳,我自認爲不是聖人,做不了那麼以德報怨的事情。
那是夏侯子衿的孩子,所以我選擇了放棄蘇暮寒給我的錦囊妙計,可,那也決不是說,我還能去保護她。
太后的眸中微微露出了失望之色,冷笑一聲道:“哀家以爲,你是個與衆不同的女子,卻原來……”後面的話,她不再說下去。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如今內憂外患,而夏侯子衿至今唯有任何皇嗣,這對於夏侯家的江山來說,無疑是不利的。如果,千緋腹中的是皇子,那麼保住與保
不住,便是天壤之別了。
從容地跪下,我淡聲開口:“太后您錯了,臣妾的與衆不同,也不是在這個方面。太后也是女人,該是理解臣妾心裡的苦。”
明顯瞧見她的眼底閃過一絲遲疑,她定是想起了當年的她有兀太妃。可,我與她不同。我還是有機會有自己的孩子的,我又爲何要去保別人的孩子?尤其,還是從小就厭惡我,也被我厭惡的千緋!
太后瞧着我,猛地起了身,我不自覺地低下頭,聽她的聲音傳來:“你只要肯做,日後縱然你要後位,哀家也可以給你!”
我大吃一驚,錯愕地擡眸瞧她。
她說什麼,後位……
用千緋腹中的帝裔的平安,許我後位……
太后,太后,我何以到了現在才知道,原來千緋腹中的帝裔,她會如此看重!
指尖猛地一顫,是不是……是不是要出什麼大事了?
急道:“太后,您爲何要如此做?給臣妾後位?那姚家呢?淑妃娘娘呢?”
難道這些,她都不必顧及了麼?
可是,這樣越是想着,心裡越是忐忑不安。究竟是什麼事,能讓太后連這麼多棘手的事情都忘卻?
太后卻是低咳了一聲道:“當日淑妃流產的事情,沒有人比你更清楚。哀家對不起夏侯家的列祖列宗,若是這一次,連榮妃的胎的都保不住,哀家百年之後.也沒臉下去見他們!”
直直地看着她,是麼?只是因爲這樣的原因麼?
她不叫起,我依舊跪着,放於膝蓋上的手緩緩收緊,我低聲開口:“榮妃身邊如今有惜貴嬪在,太后難道還信不過她麼?”
“她?”太后笑道, “哀家在她的眼裡,看不到純粹。她能幫榮妃,只是因爲那是她的姐姐。而不是因爲榮妃腹中的帝裔是皇上的孩子。”
太后的話,說得我震驚無比。
她居然,連這個都瞧出來了!
雖然,從她的話裡,還是聽不出她知道了千綠愛的人不是夏侯子衿,是顧卿恆。可,她話裡的意思,分明已經說得很清楚,千綠的心,不在夏侯子衿身上。
倘若有一天,千緋與她心裡的那個人起了衝突,她或許,不會再選擇保千緋太后她,是這個意思麼?
所以,她纔要選擇我。只因她深知,我愛夏侯子衿。她要我答應,只要我應了,那麼她相信,我會全力以赴。
可是,我不想應。
雙拳握得越來越緊,太后待我不薄。而此事,是她在爲難我。
我亦是知道,太后不是那種無理取鬧之人,她這樣做,定有她的道理。可是,於我,卻不是最舒心的方式。對着千緋,我心裡,始終芥蒂。
想了想,無味地開口:“如今後宮還算平靜,太后何以覺得有人會害榮妃腹中的帝裔?”
太后哼了聲,朝前踱了幾步,才緩聲道: “當日你不也是着手調查過多次麼?關於榮妃腹中帝裔的事情?”
我心下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又道:“這些,自然是惜貴嬪告訴哀家的。說你在查,淑妃也查了。”
我輕笑:“太后既然知道這個,自然也知,臣妾與淑妃娘娘,什麼都沒有查到。而且,我們也只查,並沒有真的要做什麼,太后您有一雙犀利的眼睛,不會看漏一處。”
她卻是反問:“若是查到了什麼,你會沒有動作?”聽得出,她的話語裡,隱隱地夾雜了警覺之意。
我終是斂起了笑,看來太后對千緋腹中的帝裔,真的是很上心很上心。
她轉了身,欲開口,我卻鼓起勇氣打斷了她的話:“太后您錯了。臣妾當日查,只是因爲懷疑榮妃腹中的帝裔有異,縱然臣妾查出什麼,也是斷然不會去動手的。臣妾,答應過皇上。只要是他的孩子,臣妾絕不會出手去害。”
太后的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一聲開口:“難怪皇上對你如此不同。只是,既然這樣,要你去保榮妃腹中的帝裔,也並不是難事啊。”
我搖頭:“不,不動手,不等於臣妾願意去保護她。”那根本就是兩碼事,不是麼?
太后終是擰起了眉心,語氣微微加重:“檀妃,難道哀家用這麼大的籌碼,你都不曾動心麼!”
這麼大的籌碼,太后指的是後位吧?
呵,那與後位,無關。
如今後宮之中,唯姚淑妃是尊。可,她何嘗不是空守了一個淑妃之位呢?
當日,我爲夏侯子衿口述那道聖旨的時候,曾說,故意將四妃之首的貴妃一位空出,則是希望有朝一日,他可以給我。只是現在,這一些,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誘惑力了。
他的心都在我的身上,我還在乎那些空名作何?
屋子裡,安靜了下去。
良久良久,才聽得太后道:“保她,亦是保皇上,你懂麼?”
我不語,太后又道:“你現在不懂,日後,定會理解哀家今日所作所爲。”
太后的話,讓人聽起來,好重好重啊。重得,要讓我覺得,這個擔子,我已經扛不起。
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還能以什麼樣的理由拒絕。
將心比心,太后也不能改變她的初衷。
而她,突然問我:“你可知,爲何你和淑妃查探不到榮妃的胎有問題?”
太后的話,令我的心頭一震。說實話,這個問題,我也一直在想,究竟是哪裡出了錯。可,貌似我並沒有走錯一步啊。
太后嗤笑一聲道:“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爲何會查不出問題?很簡單,因爲根本就沒有問題!”
指尖一顫,如果真如太后所言,根本就沒有問題,那又何來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呢?我從來深信,空學不來風,事出必有因。
脫口道:“這話是惜貴嬪告訴太后的麼?還是那王太醫?太后難道不奇怪麼?太后只要一查,便會知道,之前爲榮妃請脈的孫芮太醫,被皇上革職查辦的太醫,在出宮後不久,就死了。這難道不奇怪麼?還有,舒貴嬪……”微微一驚,朝太后瞧了一眼,呵,都脫口說出來了,還掩藏麼?
索性便道:“舒貴嬪臨死前,曾要求見臣妾一面。那時候,臣妾只說舒貴嬪是想要臣妾保她哥哥一命。此事自然是實話,而她,以一個秘密跟臣妾換她哥哥的命。便是——榮妃腹中的帝裔,早就沒了。”
太后輕笑一聲道:“哀家早知道舒貴嬪叫你去,沒有那麼簡單。只是沒想到,臨了臨了的,她竟然會將此事告訴你。”
我有些震驚,聽太后的話,她知道?
太后低頭瞧着左手上的長長的護甲,輕輕撥弄着,冷了聲音道:“當日榮妃確實不小心穿過幾件衣服,幸好發現的及時,纔要孫芮保住了她腹中的胎兒。只是那時候,她心裡害怕,不敢伸張,便買通了孫芮,要他將此事,守口如瓶。”
擡眸看着太后陰沉的臉,我才知,原來那次,千緋說腹痛,竟是真的麼?是因爲穿了舒貴嬪一早要風荷準備的那些動了手腳的衣服,所以才導致的腹痛?
我說呢,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原來,她腹中的帝裔,僥倖保住了。
所以,那時候我看她,臉色一直不好,原來,竟是因爲如此!
可,若只是這樣,我用計要夏侯子衿將孫芮革職出宮,縱然換了其他的太醫,千緋又何懼啊?而她們姐妹,又爲何非要殺了孫芮?
太后彷彿是瞧出了我心中的疑慮,又開口道:“孫芮的事情,惜貴嬪已經跟哀家請過罪。不過哀家以爲,孫芮確實必死無疑。因爲只有死人,纔是不會開口說話的。你以爲受了藏紅花影響要保胎,會有那麼容易麼?”太后瞧我一眼,繼續道, “孫芮用了他家的祖傳秘方,強行保胎。”
我大吃一驚,強行保胎?那在宮中,可算是禁術!一旦被人知道,可是要滿門抄斬的!
而這,纔是千綠口中的,孫芮爲天朝做的大事?
大事啊,我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保住了帝裔,的確,算是大事。
而孫芮會選擇自盡,我想,其實也根本不是千綠用他的家眷要挾。怕是隻要千綠一提及滿門抄斬的事情,那孫芮早有自知之明,主動選擇了自盡,封口。
所以,換了太醫,依舊沒有任何問題出來。
我真真震驚了,這一切的一切,如今全都有了解釋。怕是舒貴嬪怎麼也沒想到,風荷做的事,還是失敗了。而姚淑妃,也是如何都想不通,事情的真相會是如此。
擡眸看着太后,遲疑了下,終是開口:“太后難道不知,強行保胎,很有可能傷害胎兒?”怕只怕,千緋腹中的胎兒受到重創,根本就不健康。或者更甚,怕一出生,便是死胎!
想到此,冷不丁顫抖了起來。
終是一條小生命啊,原來我也有不忍心的時候。
太后沉聲開口:“哀家既然要你保住她腹中的胎兒,心中便是有數。孫芮的方子,對胎兒無害。只是,對大人,纔會有傷害。”
大人?
我嚇了一跳,千緋這一次,真真是下了狠注了!
脫口問:“大人會如何?”
太后頓了下,才搖頭道:“會減壽。”
千緋啊,她爲了腹中的孩子,連自己都不顧了麼?不,嘴角冷笑,她是爲了那後位!
不是麼?
桑府有鳳身啊,別人不知道,可我心裡清楚着,她也清楚。千綠不喜歡夏侯子衿,千綠喜歡顧卿恆,想必這一點,她是沒有瞞着千緋的。而我又進了冷宮,或者說,千緋還根本不當我是桑家的人。那麼,風身除了她桑千緋,還有第二個人麼?
她定是深信,只要生下皇子,那麼她便是這天朝的皇后!
而她的兒子,便是太子,便是天朝未來的國君!
雙手不自覺地顫抖着,看來千緋心中所想,我還是很瞭解的。
她進宮,不就是爲了皇后的位子麼?不知爲何,如此想着,讓我愈發地厭惡她。
她那樣的人,如何配做母儀天下的皇后?
桑千緋,你想都別想!
那麼,如果被她知道,太后用她腹中帝裔的安全,以後位與我交換,她會氣死麼?
心下冷笑。
太后又道:“哀家都如此說了,檀妃,你難道還不願去保住皇上的孩子麼?”這一次,她不說千緋的孩子,而是說了,夏侯子衿的孩子。
太后也是決定聰明之人,知道如何來尋找人性柔軟的那一片地方。
她是對的,我在乎夏侯子衿,在乎他的一切。
直直地看着她,緩緩地,緩緩地出笑。
開口:“臣妾應了。”瞧見她的眸中露出一片欣喜,我又道,“不過臣妾有一個要求。”
太后站直了身子,開口:“起來再說,哀家都答應給你後位了,還有什麼不能答應你的。”
“謝太后。”我起了身。
跪得太久,膝蓋有些僵硬,我不動聲色地撐住了桌沿,瞧着太后,一字一句道:“倘若臣妾保住了榮妃腹中的帝裔,且,還是個皇子,那麼這個孩子,臣妾要。”
太后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我笑道: “太后既然說給臣妾後位,那麼,臣妾若爲皇后,過繼一個孩子,並不過分。何況,正宮的兒子,自然也是尊貴無比的。太后您說呢?”
千緋沒有皇子,便不能母憑子貴。
到時候,做不了皇后,失去孩子,我甚至都想象不出,她會如何?
呵,我真殘忍啊。
太后臉上的笑意被一點一點地抽去,她冷了聲道:“檀妃,你想學哀家?”
我搖頭:“不,臣妾並不想學太后,臣妾也,學不了太后。只是臣妾若爲皇后,而皇長子卻不是臣妾的兒子,那麼這將會威脅到臣妾的地位。太后也是處在深宮的,最是瞭解宮內女子的處境。想來不必臣妾細說,您都明白。”
她沉默了片刻,終是,點頭:“好,哀家答應你。”
我笑言:“謝太后,臣妾還有一事。”
她的臉上已經徒顯警覺,皺眉道:“說。”
站了一會兒了,也覺得腿好了一些。鬆開了撐住桌沿的手,站直了身子,朝她道:“臣妾只保孩子,不保大人。”
太后的臉色微微一冷,卻是開口:“可以。”
我又問:“太后打算如何將臣妾給她?”
她低聲道:“此事哀家自會有所打算。”
我斂起了笑,開口:“太后該知道,榮妃與臣妾,索來不睦。”
她點頭:“哀家自然知道,此事哀家會交待惜貴嬪,這個你便不必擔憂了。”
千綠不是傻子,這個當口,是不必排斥太后派人去保護千緋的。哪怕,這個人,是我。只是千緋啊,若然知道,一時半會兒,定是接受不了的。
否則,也便不是她了。
比起千綠,我還是算了解千緋的。
我現在身份尷尬,太后雖然還稱呼我爲“檀妃”,可在外頭,我早不是了,瑤妃以爲,我是太后將要培養來送去北齊的棋子。而在其他嬪妃眼裡,我不過只是個廢妃。我真是好奇,太后能以什麼藉口,讓我去慶榮宮。
我正想着,見太后朝前走了一步,護甲掠過桌面,發出輕微的響聲。而她的聲音,隨之響起:“你方纔提出的條件,哀家都一一應了。哀家也還有一事,要你去辦。”
我有些吃驚,太后今晚,要我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不免輕笑:“何以太后如此看得起臣妾?”甚至是,她都能相信,我答應了,能真的做到不去害千緋的孩子。
她卻不答,只道:“哀家看人,從來不會錯。”她頓了下,又道, “此事淑妃既然查探過,便不會輕易出手。哀家要你,引瑤妃出手,而後,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