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驚,本能地尋聲瞧去。
見韓王直直地站在前面高大的槐樹下,那張水光銀色的面具在夜空燈光在照射下,顯得愈發地明亮起來。
我倒是好奇了,這個時候,他如何會站在這裡?
莫不是,專程等着我出來?
仔細瞧了一眼,卻驚訝地發現青陽並不曾跟在他的身邊。不知爲何,心頭微動,總覺得太不可恩議,我總覺得,青陽是該對他寸步不離的。
寸步不離……
呵,爲何會有這樣的念頭呢?
那樣驍勇善戰的韓王,還怕獨自一人麼?
他不過來,我也不過去,怔了下,又徑直擡步朝前走去,淡聲道:“本宮還有事,王爺請自便吧。”下午的事情,我可還沒忘記呢,他帶了青陽氣勢洶洶地截住我,還說我心狠手辣。
沒想到,隔了會兒,聽得他從後面跟上來的聲音。
我不回頭,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
我不自覺地加快了腳下的步子,總想着能夠快點甩掉身後之人。卻不想,他的步子也越來越快。
我終是忍不住,怒道:“王爺如此跟着本官究竟是爲何?今日獵場西林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王爺不說,本宮也不會提及!”心裡憤怒着,對着他,總讓我有種心悸的感覺。
那雙墨色的眸子,彷彿能夠洞悉我的所有。對着他,我失去了往日的冷靜,大吼着說完,竟然,連身子都微顫了。
桑梓桑梓,你究竟怎麼了?
大口吸着氣,腳下的步子卻並沒有停下,依舊走得飛快。
他卻是冷笑一聲,也不提我方纔的話,只淡淡地開口:“看來娘娘與晉王的交情不錯啊,否則太后何以要你去?”
心頭一震,他竟然連我要去哪裡都知道!甚至是,還猜中了太后要我去的心思!
送瑤妃來和親,北齊果然是做了萬分準備的,他甚至是一開始就猜到太后定會想方設法不讓拂搖入宮爲妃。那麼唯一的可能,自然是賜婚給別人。這個別人是誰,想必只要瞧見今日蓮臺閣晉王受氣離去的那一幕,聰明如韓王,還需要誰再提點一分麼?
我不回頭,只冷了聲音道:“這是天朝的事情,不牢王爺來操心!”
“天朝?哼。”他微微哼了聲,開口道,“朝政從來都是男人該做的事情,如何還用得着娘娘一個女流之輩去管?”
我嗤笑道:“本宮過去,王爺何以見得就是朝事?”
他怔了下,我又是稍稍加快了步子。
他忽然追上前來,沉聲道:“今日蓮臺閣上,他都已經笑擁新/歡,爲何你還能幫他做事?”
他的話,讓我狠狠地一震。
笑擁新/歡,呵,他所指,必然是瑤妃。
可,我是幫夏侯子衿做事麼?只是太后遣了晴禾要我過晉王那邊去,我便不做多想,急急出來了。如今聽韓王提及,我競發現,我出門,都沒有經過考慮的
只是,韓王此刻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他該關心的,不該是夏侯子衿懷中的人麼?如何,還管起我的事情來?
夏侯子衿的新/歡,於他來說,於北齊來說,不都是值得慶祝的一樁美事麼
冷笑一聲看着他,譏諷地開口:“怎麼王爺以爲單憑一個瑤妃就可以攪亂天朝後宮麼?本宮告訴你,沒有一個女人,可以顛覆天朝的江山!”
我雖然責怪夏侯子衿今日晚宴上的舉動,可,我依然深信他不是糊塗之人,不會看不出北齊皇帝的狼子野心!
他的眸子微微一閃,卻並不因爲我的話而生氣,只笑道:“檀妃不傷心麼?
訝然地瞧看面前之人,我說了這麼多,他居然卻問我這樣一句話。
我傷心不傷心,又和他有什麼關係?
心裡無端地氣憤着,爲何我覺得他今日來,純粹不過是爲了來看我的笑話。記得他白日說過,我在天朝後宮聖寵不衰,所以,他是想來看看如今夏侯子衿有了瑤妃是身邊,我這個過氣的寵妃,會如何?
是麼,韓王?
憤怒地收回目光,瞧着那張銀色的面具,我的心裡會愈發地生氣。可,我依然知道,那面具我是不可能摘得下來。我也,不會去做那無謂的事情。
我一言不發地走着,他還是不肯走,還是跟着。
風似乎比出來的時候大了一些,倒是不覺得冷,只是恁的讓人覺得有些暈眩呢?呵,難不成還真是被朝晨說中了,我的酒勁,上來了。
好在,意識總是清醒無比的。
微微晃了晃腦袋,纔想起身後還跟着一個人。側臉,也不去想他之前說了什麼話,只道:“王爺跟着本宮走了這麼一路了,也該適可而止了。”
他似乎是略微愣了下,笑言:“本王回宜思苑,不正好與你同路麼?”
是啊,他是要回宜思苑去的,想想,還真是同路了。可,我怎麼都覺得,他是故意的。
他與我走在一起,多尷尬的身份啊,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我忽然站住了腳步,他的眸中露出一片訝異,我淡聲道:“本宮要等本宮的宮婢,王爺先走吧。”
他笑道:“怎麼你很怕與本王一起麼?”
不是怕,是那種說不出口的感覺,讓我覺得很不好。
也不知朝晨怎麼回事,到現在還不追上來。頭有些暈了,欲過一旁的石凳上坐了,卻不想轉身的時候因爲這裡沒有燈,未及瞧清楚腳下那三個臺階,我一下子踩了個空。
我嚇了一跳,聽得身後之人一句“小心”,他的手隨即伸過來,攔住我的腰。我驚得掙扎了下,他也沒有站穩,兩人雙雙從臺階上掉下去。
飛快倒下去的瞬間,他卻將我牢牢護在臂彎裡,我只是狠狠地撞在他的胸口,聽他悶哼一聲。我忙擡頭去看他,才發現下面光線愈發的昏暗,而我的視線,竟然有些模糊起來。
“你怎麼樣?”我急急地問着他。
“沒事……”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似乎是咬着牙說出這句話,像是極力地在隱忍着什麼,而他的呼吸也隨即急促起來。有粘稠的東西自我的頸項流下來,我大駭!
他,怎麼了?
“王爺!”我聽見青陽的聲音急急傳來,而後,見女子飛身下來。看着我的眼底全是恕意,她咬着牙一把將我從他身上推開,俯身將他扶起。
他不看我,可我分明瞧見,他握着青陽的手不住地顫抖起來。
不知爲何,我心裡一下子慌張起來,試了幾次都沒有爬起來。
而面前的兩個人,已經匆匆離去。
我才知,原來青陽不是不在,而是跟在了暗處。
她是,在保護他。
撐着身子起來,本能地往頸項處摸了一把,藉着昏暗的光,依稀瞧見那暗色的東西。我只覺得心狠狠地一震,不必看清,我也知道我的手上,滿手的血。
猛地擡眸,那兩人的身影已然不見,我咬着牙站了起來。究竟發生了何事?
“娘娘!”
正想着,聽得朝晨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我遲疑了下,終是道:“朝晨.本宮在這裡。”
她這才瞧見站在臺階下面的我,放下了手中的食盒,忙跑過來道:“娘娘,娘娘您怎麼在這裡?奴婢方纔,似乎瞧見有人急急離開,是誰?啊——”她忽然大叫一聲。
我知道,她定是瞧見了我身上的血。
“娘娘!”朝晨忙將我扶上去,她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娘娘您怎麼了?怎麼……怎麼會有血?”
我搖着頭,也不知道方纔的事情該這麼解釋,只道:“這血不是本宮的。”
聞言,朝晨才露出吃驚的神色,拉過我的手仔細看了看,又朝我的頸項處瞧了一眼,確定真的不是我的,方纔還緊繃着的身子才緩緩放鬆下來。
她一面用帕子幫我擦拭着,一面低聲問:“娘娘,方纔發生了何事?”
方纔的事,連我都還未及反應過來,便也不多說,只問:“你如何這麼晚纔跟上來,本宮等了你有一會兒了。”
她擡眸瞧了我一眼,知道我是不想提方纔的事,便也識趣地沒有問。只道:“奴婢出來的時候,不慎打翻了那碗醒酒湯,便又讓人去重新換了一碗。後來又一想,外頭怕是有風,娘娘您又飲了酒,奴婢便回去取了披風出來。只是奴婢不曾想,您居然走得這般快。奴婢小跑着,又不敢太快,怕食盒裡的東西灑了。”
也難怪,她這麼久不來。而我,若不是爲了想甩掉韓王,也必不會走得那般快。
瞧一眼她手中的披風,忙道:“給本宮披上吧。”
沾上衣服的血一時半會兒擦不掉,便用披風遮擋一下吧。總不能,再讓我回去換了衣服再過獨軒居去吧?
朝晨幫我披上了,又回身端了食盒中的湯碗出來遞給我道:“娘娘快些喝了吧,現在必也不燙了。”
我點了頭,接過來全喝了下去。若不是方纔酒勁上來了,也不會一下子沒有注意腳下的臺階,那麼也不會掉下去了。
韓王……
想起方纔摔下去的時候將我護在懷中的男子,不知爲何,無端地擔心起來。
不過三步臺階,並不算高,即便掉下去,又怎的會吐了血?
微微握緊了雙手,朝晨疑惑地瞧着我,小聲道:“娘娘……”
“嗯。”猛地回了神,吸了口氣道,“我們走。”
“是。”她忙提了一旁的食盒,跟了上來,扶住我道,“娘娘小心。”
過了獨軒居,吃驚地發現裡頭安靜異常,有宮人見我進去,都只恭敬地行禮
朝晨問:“王爺呢?”
那小宮婢低了頭道:“王爺在寢室內。”
我也不多做逗留,只轉身朝裡頭走去。
朝晨將手上的食盒丟給那小宮婢,才疾步追上來。
行至寢室外頭,遲疑了下,終是示意朝晨叩門,我淺聲道:“王爺。”
隔了會兒,才見房門被人打開,裡頭的人露出臉來,果然是晚涼。她朝我道:“娘娘,您來了。”
我卻不進門,只問:“王爺呢?”
她朝裡頭瞧了眼,小聲道:“在裡面坐着。”
我點了頭,纔要入內,卻聽得晉王的聲音傳出來:“娘娘不必進來了,回去告訴母后,本王是臣子,自是一句微言都不敢說。”
我心頭微微一震,怕的只是,他嘴上不敢說,全藏在心裡。
朝兩個宮婢瞧了一眼,她們皆識趣地退了下去。
我深吸了口氣,終是推門進去。
才走了幾步,便見他大手一揚,只聽“砰——”的一聲巨響,茶几上的那整套的茶具皆被他拂落至地上。摔破的碎片還跳至了我的腳尖,我吃了一驚,本能地往後退了半步。從破碎的茶壺裡濺出來的水,緩緩地,滲入地毯裡面去。那水印,一點一點地暈開。
明顯看見他的眸中閃過一絲愧疚,他卻是忍住沒有上前,怒道:“皇都不是本王的地盤,所以本王說話,沒有一個人會聽了!”
我知道,他是怪我又進來了。
彎腰,去拾地上的碎片。輕聲說着:“一杯上好的茶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會覺得它的味道清新襲人,未及飲嘗,就覺得齒間留香。只是,一旦不小心打破了,你纔會發現,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起身,將手中的幾片碎片隨手擱在桌上,瞧見他露出一抹訝然之色。我上前道:“可還記得那日王爺剛進宮之時,本宮請王爺喝茶,那時候便說,本宮謝王爺,心裡有天朝,心裡有皇上。”
他瞧着我,淡漠地開口:“皇上心裡,沒有本王。”
我不答,只道:“以往王爺也是見過拂希的不是麼?王爺自然,比本宮更加了解她與皇上的事情。”方纔在蓮臺閣的時候,我也是一時間糊塗了。
今日在場見過拂希的,又豈夏侯子衿、太后和玉婕妤三人呢?
晉王和顯王自然也是見過的。
“娘娘想說什麼?”
我由嘲一笑:“王爺何必裝糊塗?今日瑤妃像極了當日的拂希,王爺以爲北齊爲何會選了她做郡主和親我天朝?世人都知,北齊帝膝下無嗣,若說不過是找人和親,北齊比瑤妃出身好的小姐多的是,可,卻偏偏是她。”
其實,不必說出來,我相信晉王的心裡,比誰都要清楚。
他卻是咬着牙道:“可本王是男人!”
我知道啊,夏侯子衿此舉無異於奪人妻了。
若是沒有上回提及的賜婚一事,那麼現在必然也不會是這樣的局面。只是北齊帝放了消息出來,定是斷定了太后會想方設法不讓郡主入宮。只是想不到,太后選了晉王。
行至他的身邊坐了,我嗤笑道:“男人,女人,都一樣。王爺憤怒着,本宮也一樣傷心。”
他終是驚訝地看着我,半晌,才無奈笑道:“母后真不該,叫你來。”
我笑:“本宮也不想來,可,太后卻覺得本宮合適,遣了人請本宮來。本宮來了,發現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王爺。只因本宮心裡,也憤怒着。”
憤怒夏侯子衿今日做的一切,憤怒隱藏得那樣好的瑤妃。
他微微動容,開口:“多憤怒呢?”
我看着他,只道:“絕不比王爺少。不過也該怪本宮自己,防備的還不夠。可,再一想,瑤妃生得那樣一張臉,縱然今日皇上不曾見看她,他日又當如何?本宮以爲,皇上今日出爾反爾,也比他日再與王爺搶她來的好。”如果真有那一日,那麼天朝真的會亂了。
今日的一切是我始料未及的,但也總算晉王忍得住,沒有在殿上鬧起來。
他終是長長的嘆一聲,開口道:“本王那時候便說,有你,是他之幸。”
這一次,他沒有稱呼我“娘娘”,卻讓我霍然心驚。
我不說話,他又道:“呵,本王這一次,只能忍氣吞聲了,是麼?”他頓了下,又由顧道,“是啊,誰讓他是君,我是臣……”
不忍看,他還能怎麼樣?難道真的要爲了一個女人,兄弟倆大打出手麼?
“王爺……”
我纔開了口,卻見他擡手示意我不必說話,深邃的眸子看看我,聽他輕笑道:“母后的眼光,從來都是這樣好。”
隔了會兒,他又道:“本王,受教了。本王還有一事,既然娘娘今日來了,本王便直說了。”
看看他,我並不打斷他的話。
他淡笑道:“本王想問娘娘討要一個人。”
心頭一震,他不言明,我也已經知道此人必是晚涼無疑了。
只是,當初太后要晚涼接近他,是爲了將來拂搖跟着他回封地的時候,監視拂搖的。可如今,夏侯子衿並沒有賜婚,晉王卻是向我開了口要晚涼。呵,真真是造化弄人啊!
心下微微收緊,我咬了牙開口:“好,本宮把晚涼交給王爺。”放晚涼刻意接近他的時候,很難。如今,要拒絕,也很難。
他點了頭道:“娘娘不必擔心,本王自會好好地待她。只是有一點,本王也需與娘娘說清。晚涼不可能,做本王的正妃。”
我知道,這個我自然是明白的。
遲疑了下,終是點頭。
從獨軒居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兩個宮婢跟着我出門,我忽然停下,朝晚涼道:“你便留下吧,本宮已經答應王爺,讓你跟他回封地去。”
晚涼驚得瞳孔都撐大了,急道:“娘娘……”
我打斷她的話:“王爺自己開的口,本宮不好拒絕。晚涼,王爺承諾本宮,會好好待你。”
“娘娘……”
我笑着轉身:“罷了,你進去吧,本宮先回了。”
語畢,也不再逗留,只大步出去。
朝晨急急跟出來,皺眉問:“娘娘,晉王爲何要晚涼?”
我纔想起此事沒有和她說過,便不答,只道:“先不回秋玉居,本宮去太后那裡。”她要我過獨軒居來,那麼勢必也是要我過去回話的。
朝晨也沒有再問,只安靜地跟在我的身側。
走了一段路,才小聲道:“娘娘沒有醉吧?”
我笑着搖頭:“本宮哪裡像是醉了的人呢?”
她這才尷尬地笑了。
太后果然還沒有安寢,淺兒見我過去,忙引了我進內室。
我上前行了禮,太后便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她起了身,直接問我道:“如何,子鬱可曾有不滿?”
她雖說的“不滿”,可我哪裡會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她問的,分明是,晉王可有因爲此次的事情,存了異心。
我低了頭道:“回太后,臣妾……不知。”
這不過是實話,如今的晉王雖然我瞧不出什麼,一旦他會封地後會怎麼樣,我是不得而知的。太后所擔憂的,不也是怕他回去之後的事情麼?
太后緘默了片刻,走上前,壓低了聲音道:“那檀妃以爲,是否該讓他回封地呢?”
她的話,說得我狠狠一震。不讓他回封地,那便是——殺。
忙道:“太后,此事萬萬不可!”
“哦?”她瞧我一眼,淡聲道,“那你倒是說說,爲何不可。”
急急理了下思緒,纔開口:“北齊之人早就知道太后會礙於瑤妃的身份而不願她入宮爲妃,他們雖不知道太后會事先將郡主指給誰,可,不管怎麼樣,他們不都是想皇上與那人反目麼?如今,離間了皇上與晉王,北齊之人最希望的,便是他們能打起來。如今雖然晉王身處皇都,太后您處處佔着優勢。可,今日之事.顯王也是知曉的。難保日後不會傳出皇上爲了一個女人,將晉王殺害的話來。還是,太后您連顯王也要除去?”
太后的臉色一變,瞧着我的眸子忽而染起了怒意。
我深知方纔的話過了,可,道理便是如此,不管太后是否認同,我都必須這麼說。只因,我在潛意識裡,也是希望晉王能夠安全離開。
太后雖然微怒看,卻沒有說話。
我壯了膽子道:“太后非但不要爲難他,還要安撫他,讓晉王知道,您也是不同意今日皇上的舉動的,你要讓晉王知道,您最不願他們兄弟因爲瑤妃,而置夏侯的江山不顧。您更要讓晉王知道,他與皇上,是夏侯家的子孫,他們首先考慮的,該是夏侯家的江山。”至於怎麼安撫,太后那麼精明之人,便不必我來教了。
否則,他日天朝一旦有事,夏侯子衿無疑是失去了一個得力的助手。
良久良久,才聽得太后嘆息一聲道:“你叫哀家,如何放心放他回去!”
心絃微微鬆了些許,她能如此說,便是鬆了口了。忙道:“太后放心,還是按照原計劃,讓晚涼隨他回封地去,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我們會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太后驚詫地瞧了我一眼,我如此說,她自然是清楚了,定是晉王自己已經開了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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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微微滲出了汗,我還是頭一次,如此對太后說話。
她不說話,我知道她還在思忖着。便也識趣的不再開口,只靜靜地站着,等着她的定奪。
屋子裡安靜得有些異常,外頭守着的宮人們,也是一絲聲響都不敢發出。
周圍,只能聽見外頭院子裡偶爾的蟲叫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見太后轉身坐了,長嘆一聲道:“檀妃,你真叫哀家吃驚,哀家以爲,今日縱然是你,也不會這般冷靜了。哀家,也是失了分寸了。”
心下微動,太后也說我冷靜。呵,今日說我冷靜的人,太多了。
可是有誰知道,我藏於廣袖中的手,一直在不住地顫抖着。
爲了,太多的人,和事。
太后招手要我過去,我遲疑了下,才上前。她緩緩地,握住我的手。這才,擡頭瞧了我一眼,訝然失笑。
我亦是笑,低聲道:“臣妾也不過只是個普通的女子。”
我也會怕,會傷心,只是今日發生太多的一切,讓我在堅強表面之下,也要忍不住覺得疼痛。
“女子……”太后喃喃地念叨着,突然嗤笑一聲,開口道,“今日皇上會如此反常,你以爲真的只是因爲那長相酷似拂希的人麼?”
我不知太后是什麼意思,一時間怔住了。
她的眸中染起怒意,咬着牙道:“她和拂希又不是雙生姐妹,怎麼可能會那般相像!哀家敢斷定,那就是拂希,絕非是拂搖!”
她此刻的話,才叫我深深地震撼了。
不是拂搖,那根本就是拂希……
呵,我最不希望,卻又最希望發生的事情,終究是,發生了。
“哀家不知道她爲何沒有死,爲何會變成拂搖和親天朝,可是哀家唯一能斷定的,便是她的身份!她是哀家從小看着長大的,哀家絕對不會看錯!”她急急地喘了幾口氣,才又道,“相信皇上在揭下她的斗篷的時候,也已經知曉得一清二楚了。他絕非可能爲了拂搖,如此忤逆哀家的意思!”
我也終於知道,爲何今日在大殿之上,瑤妃要先喚他一聲“表哥”了。她怕只是爲了讓夏侯子衿愈發地肯定是她。
她贏了,因爲夏侯子衿,認出了她。
不管是五年,還是多少個五年,想必只要她出現,那麼他會第一時間,認出她來。
太后突然道:“檀妃,皇上對你,並非無情,這個哀家看得出來。”
我頹笑一聲:“可是太后,拂希活着回來了。”
“哼,你以爲日後,宮中那麼多的嬪妃會無動於衷麼?”太后狠聲道,“哀家,也不喜歡她!日後在宮裡,哀家也不會讓她有好日子過的!檀妃,記住哀家的話,你萬不要出手去動她。”
我何嘗不明白太后的苦心,她要我別動手,要我坐觀虎鬥。
可是,怕只怕,我不去招惹她,她還忍不住!
只是夏侯子衿,定會對她處處包容,那是他藏了五年的愛啊。多年之後重新拾得,他必然是萬分珍惜的。
記得那日,他對我說,那時候,他沒有保護好她……
那麼如今呢?她再次回來,不管是以什麼目的,他都會拼命地護她周全。只因,他絕不允許悲劇再次上演。
太后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又道:“你記得哀家和你說過的,不是一時的榮寵就能贏得一生的幸福。檀妃,你是聰明的女人。”
我還記得太后說過,她在我的身上,看見了睿智。
只是我不知道,當睿智碰上感情,我是否,還會一如既往地理智?
夏侯子衿真的對我有情麼?那麼他在抱着瑤妃的時候,會否還能想得起我?
退後半步,朝太后跪下,明顯瞧見她的眼底吃了一驚,我低了頭道:“臣妾今日斗膽,太后說臣妾是聰明之人,那麼臣妾也要告訴太后,臣妾做事,希望可以明白地知道,是否值得。”
比如,我留在夏侯子衿的身邊,值得麼?他如果對我沒有愛,那麼以往的一切,皆是我錯付了。
她看看我,開口問:“你想做什麼?”
我依舊低頭:“臣妾想知道,皇上對臣妾是否真的有情。”
太后笑起來:“去吧,哀家不攔你。”
她的神情甚是篤定,可,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斷。
面對夏侯子衿,面對這段感情,我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清醒過。我終於知道爲何那時候,那麼害怕他問我是否愛他的話。原來只是因爲,我自己都無法確定,更別說要去相信他是愛我的。
朝太后磕頭道:“臣妾要謝謝太后願意縱容臣妾一次。”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與太后,也有今日。
從她那日在熙寧宮狠狠地掌摑我的那一刻開始,我對面前的這個女人,也從一開始的敬畏,變得理解。她作爲一國之母的心境,作爲一位母親的心境。
“起來吧。”太后淡淡地說着。
我起了身,聽她又道:“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
“是。”我應了聲,轉身行至門口,忽而又轉身,朝她道,“太后,臣妾還有一事。臣妾想以太后回謝北齊爲藉口,過宜思苑去探探韓王的口風。”
我早就想好,要過宜思苑去的,不如要了太后的話,光明正大地去。那麼,我更不怕夏侯子衿不知道了!
太后思忖了良久,才點了頭。
我謝了恩,才推門出去。
朝晨忙迎上來,低聲道:“娘娘,沒事吧?”
我淺笑:“本宮能有什麼事?”
她扶着我,又小聲道:“那我們現在回秋玉居了麼?”
“不,去宜思苑。”我淡聲道。
朝晨嚇了一跳,脫口道:“娘娘,如今夜深了,您如何能去那裡?”
是啊,夜深了,我身爲天朝的后妃,是不能去北齊王爺的寢宮的。可,我還非得晚上去,往日裡,夏侯子衿不是醋意最大麼?
不管是顧卿恆,還是晉王,抑或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蘇暮寒,他都氣過怒過,我倒是很希望看看,得知我晚上過韓王那裡去,他會如何?
大不了,便是永遠失去被他愛的機會。可,與其如現在這樣的境地,我還不如,賭一次。
人生啊,不都是賭出來的麼?
而我知道,太后,會縱容我這一次。
今晚我過宜思苑的事,會有人幫我封鎖這個消息,除了夏侯子衿那裡。
還有就是,我也有私心。想看看韓王究竟是怎麼回事?
朝晨聽我不說話,又擔憂地喚了一聲:“娘娘……”
我不說話,只快步走着。朝晨終是不再說話,只是偶爾還是會悄悄地看我。
徑直闖進宜思苑,裡頭北齊的宮婢見了我,大驚失色地攔住我道:“檀妃娘娘,娘娘請留步!”
我直直地看着她,沉聲道:“攔着本宮作何?本宮奉了太后之命,特地來給韓王道謝的。”
聽聞我提及太后,那宮婢臉色一變,卻依舊不敢放我進去。我瞧了朝晨一眼,朝晨上前,一把推開她。我徑直入內,一面道:“你若是不信,自己去問過太后。或者,可以直接問問你們王爺.是否會攔着本宮進去。”
“娘娘,娘娘……”宮婢在身後急急追着我,卻到底是不敢上前來拉我的。
我攜了朝晨的手往前走去,卻見一個身影閃過,定睛的時候,瞧見青陽已經擋身在前。身後的宮婢一下子噤聲,青陽橫了她一眼,怒道:“不知道王爺已經歇息了麼!”她的話音才落,我的眼前只閃過一陣白光,“叮”的一聲,一支飛鏢直直地插入了宮婢的眉心。
宮婢撐大了眼睛,直直地往後倒去。
“啊!”朝晨忍不住驚叫出聲。
我也是嚇得不輕,不曾想青陽竟然真的可以殺人不眨眼!而她方纔的話,意不過是在說給我聽,實則,和那死去的宮婢,毫無關係。
微微咬脣,我從未想過我的一意孤行,會讓這麼一條生命輕易的消失。
深吸了口氣,看着面前之人,開口道:“你這是做什麼?”
她輕笑一聲道:“青陽不過管教懲罰了一個不聽話的宮婢罷了,倒是驚擾了檀妃娘娘。怎麼,娘娘您是走錯了地方不成?”她說看,對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她在趕我出去。
呵,其實她如果出手沒有這麼快,用那宮婢的性命要挾一下,對我倒還管用,可如今人都死了,我若是再聽話地回去,地上之人,不是白死了麼?
青陽以爲,死了一個人,我便會害怕得退縮了麼?她也太小看我了。
仰起頭看着她,開口:“怎麼你沒聽見麼?本宮奉太后之命,來謝謝王爺,謝謝你們皇上送這麼驚喜的禮物,給天朝。”
她微哼一聲:“太后怎會讓娘娘此刻過來?”“若是沒有太后應允,本宮是天朝的妃子,怎敢此刻過來?”我咄咄逼人。
她終是怔住了,眼底全是怒意,卻是被我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冷笑一聲,與她擦肩而過。她疾步上前,伸手攔住我道:“檀妃娘娘!”
靠近她,我沉聲道:“青陽,不要再攔着本宮!”
“娘娘!”我想,若是可以,她也想殺那宮婢一樣將我殺了。
我遲疑了下,回頭向朝晨道:“你先退下。”
朝晨還沉浸在方纔的驚恐中未反應過來,此刻聽我要她退下,忙急着搖頭。我黛眉一擰,怒道:“退下!”
她怔了下,半晌,纔不情願地退下去。
青陽疑惑地看看我,我又道:“今日,不管本宮看見什麼,都不會說出去。韓王救了本宮一次,本宮也能守住他的秘密。”說到秘密二字的時候,我忽然嚇了一跳,好奇怪爲何我會有這樣的感覺。
韓王他,有秘密麼?
自嘲一笑,欲往前,青陽卻還是不肯讓。
卻在我與青陽相持不下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打開了,露出韓王那熟悉的銀色面具,他淡淡地看我一眼,開口道:“娘娘有話是要進來說,還是隔着門說?”
“王爺!”他的話音才落,便聽得青陽驚呼一聲。
他卻是淺笑一聲,擡手讓她退下。
而我,卻是怔住了。
面前之人,哪裡像是個有事人的樣子呢?
手,不自覺地撫上領口,這裡,可還沾染着屬於他的血漬啊。
莫不是,我恍惚了麼?
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此刻那些血已經變成暗紅色了,可,分明還在。所以,不是錯覺,那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事情。
這時,見他已經轉身,我遲疑了下,擡步進去。
手腕,冷不丁地被青陽扼住。我瞧了她一眼,咬着牙用力甩掉了她的手,大步入內。
“青陽,關門。”他吩咐着。
好久好久,才聽到房門被關上的聲音。
他依舊背對着我,而我,不知怎的,居然一步都不想再往前。
兩個人,良久都不說話。
最後,還是他嗤笑道:“本王真好奇,太后怎會在這個時候叫娘娘來?”
不知爲何,腦中又閃過他抱住我摔下臺階去的那一刻,男子身上淡淡的味道.熟悉的味道……
擡步,猛地上前,擡手甩掉身上的披風。他的眼底全是驚訝,我指着肩頭領口處的血漬,瞧着他,啓脣:“這是怎麼回事?”
他看了我半晌,平靜地開口:“你想問什麼?”
仔細打量着眼前的人,與那時的他已經判若兩人,唯一能讓我解釋的,便是此刻的韓王,不是那時的韓王。可,這又是多麼可笑的想法!他的聲音,明明就是韓王的聲音!他的眼睛,讓我覺得心悸的眸子,也分明,就是他的!
見我不說話,他忽然笑起來,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娘娘是在關心本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