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無支祁的訴求
人上了年紀,就容易變的絮絮叨叨。
張珂卻沒有想過,連這猴上了年紀,也同樣的嘮叨。
左牽一點,右拽一把。
前一刻還在洋洋自得,這九州的猢猻,多多少少都沾染了它的幾分血脈,雖絕大多數駁雜不堪,而且在後來修行的過程中,也因爲自身資質,跟外部條件受限等種種原因,改換了道路,學起了其他的騷猴。
但也不是全都是廢物。
像在商周割據一地,號稱梅山二聖的袁洪,與後世那水簾洞天,與天齊高的孫悟空,便具都跟它有幾分淵源。
從血脈上來說,這兩位,是整個九州神話史中,爲數不多的將自身血脈靠近了它的後代。
但可惜的是,都是剛剛有所成就的時候,就戛然而止。
後者還好些,畢竟原本就是天生地養的靈猴,只是在出世的時候動靜鬧的大了些,以至於後來雖然從它處學到了本事,但也被人算計了一把,淮渦水君那天生近水的本能是根本沒能繼承到一點。
但凡,能將這天賦變現,別說是搶佔淮水,隨便找一條江河都不至於被人捉去下了套,而後帶上一個個緊箍,去靈山做了什麼鬥戰勝佛。
鬥戰勝佛,說得好聽。
其實掰開了,不過是個護法神罷了,看似風光,但在靈山這次一流的道統中都算不上核心,就更別說在九州處於中心地位的天庭了。
而至於袁洪,那便不單純的是後代了。
準確來說,袁洪的出現,是無支祁在周遊後世時,見到那封神演義之後,心血來潮,纔在這商周時代佈下的棋子。
因果倒轉的產物。
而嚴格意義上,袁洪是無支祁的一塊真靈轉世,只不過同樣沒能等到自身覺醒前世的宿慧,就被提前發現,而後下手打殺了。
一前一後,兩個好不容易發芽了的種子,被人禍禍,這也讓它本就算不上祥和的脾氣變得愈發暴躁。
於是,便索性聚攏了大半的真靈,一起投入了這片基於原人神戰場,衍生而來的天地之中,默默地等待着原本應當屬於它的命運到來
它原準備給這個天地來個大的,結果沒想到,意外得知了那蜈蚣妖,夥同一羣烏合之衆去後世算計張珂的事。
而後的流程,便已然十分明瞭了
聽着無支祁的牢騷,張珂默默的掃蕩着桌上的酒菜。
雖然比不上當初在瑤池混的那一餐,但好在同樣對分量上不涉限制,每當桌上出現一個空盤,下一瞬,那盤中必然再度盛滿了熱氣蒸騰的菜餚。
如此,對張珂而言,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而就這麼兜兜轉轉的發了一會兒牢騷,感覺這一餐也差不多吃到了氣氛,無支祁話題一轉,主動說起了正事。
沒辦法,不說不行啊!
雖然自己就是個大肚的,當然知曉,上古存在各個都是飯桶。
但它當下只是隱姓埋名的袁洪,而又不是在上古威名赫赫的淮渦水君,家中不富裕,自然不敢放任張珂鯨吞。
於是,放下手中的酒杯,雙手撐着石桌,隨着上半身的探起,那猙獰的面容也猛的貼近到了張珂的面前:
“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小子!
若不是你,我在那暗無天日的淮水封印中,還不知道要等得多久,當下我之本體雖尚未脫困,但距離徹底自由的那天也已然近了!”
張珂本就被無支祁突如其來的動作,驚的手中一頓。
聞言之後,更是面色古怪的看向了對面這僞裝的老叟皮囊,目光沉吟,心中兇戾之氣直灌瞳仁,懷中的蒼玉,隱匿的干鏚,乃至那枚保存在道具欄裡的飛鳳玉佩一時間都蠢蠢欲動了起來,而他本人則是沉聲問道:“您莫不是在拿我逗趣?
這麼隱秘的大事,也是我能聽得的?”
張珂自問,跟無支祁沒什麼太過緊密的牽扯,甚至在今日之前,對這位淮渦水君的印象,只簡短的停留在典籍記錄上。
那麼問題來了。
初次見面,就將自己脫困的大事告知,張珂可不信,自己能有這麼討人喜歡。
更別說,這位淮渦水君,在後世更是被冠以淮禍水君的名頭,堪稱九州神話中里程碑式的大妖!
“嘿,你急什麼,難不成,俺還會扣下伱?”
“再者說了,雖然我現在不全乎,但若是不要臉一點,欺負小孩兒的力氣還是有的,便是真動起手來,不與你糾纏,三五回合內,必將你擒了。”
注意到張珂私底下的小動作,無支祁滿不在乎的笑着道:
“說來,此事也是因你而起,讓你知曉也不影響什麼,我之動作雖然隱秘不爲外界所察,但若有人思慮到我,也必然會知曉我當下的處境,尤其是大禹!
不然,你以爲大禹那廝,爲什麼每隔個幾十上百年,就得來淮水之下,跟我做過一場,趁着我被鐵索所困,將我搶的一乾二淨?
呵呵,淮水封印,說是封印,但不過是那場大水餘留的禍根罷了。
這件事說起來很複雜,雖然事實是在堯王末年,四瀆暴動,古之九澤興洪泛濫,上古沒幾年就陷入了洪水氾濫,天下被淹的環境中,但實則禍根早在顓頊時代就已經埋下了苗頭,而因爲此事,顓王還死了一遭,雖事後又被不死藥復活,但他這一遭承受的損失可不只一星半點。
後顓頊時代統治薄弱,加上堯又是個老好人.”
說到這裡,無支祁的話語戛然而止。
他擡頭狐疑的掃視了一眼天穹,雖梅山之上,仍舊一片風平浪靜,鳥語花香的模樣,但張珂卻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絲絲凝重之意。
心下好奇,張珂同樣順着無支祁的目光擡頭眺望而去。
雙目灼灼。
眨眼間,碧藍的天穹在他眼中逐漸褪色,幽邃的星空中,一雙雙宏偉的眼眸,正滿目思索的掃視着下方的衆生,那淡漠的神色好似年節時,去豬圈裡挑年豬的屠夫似的。
而在它們之後的星空中,透過暗淡的星光,隱約間可窺到一個個龐然的身影,正在以眼眸爲主體,逐漸顯現。
也同樣是這個時候,正東方的天空忽然間升起一股帶着血色的玄黃之氣,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一道頗爲耳熟的聲音:“看什麼看,上古,九州分治,之前東海那邊孤已經忍讓了一次,現在又來,真當孤是手中玩物,隨你們揉捏不成,再看一眼,這夷方也不討了,孤現在就回師朝歌,架橋去上古將爾等通通斬了!”
“帝辛說笑了,我等只是感應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特來查探一番,並無插手九州的想法!”
星空中的身影雖然很不屑,但言語上仍保持着尊重。
別看這位只是一同位體,所處天地也跟九州的主體時間所分流,但他畢竟代表着那位人王的過去時刻,真要惹惱了他,跳出這個水窪的話,那引起的時間動盪可不是開玩笑的。
九州雖比不得上古,但人王終歸也還是人王。
即便達不到三皇五帝的層次,但也決不可小覷。
而最關鍵的是,商周更替的問題,雖是古神的遺留問題,但發展到現在跟人族內部的分散已經脫不開了,這要是被帝辛尋得藉口,將他們也牽扯到其中,便是其他方面再怎麼不願,在大是大非面前,人族也只能抱成一團。
完整的人族有多可怕,看看上古就知道了。
“那還不快滾,難不成等着孤送你們一程?”
聲音落下,那星空中的數雙眼眸雖滿含煞氣,但跟夷方所在的商朝大營對視了片刻,仍是緩緩的撤退,徹底消散在天穹之外。
如此,又等了片刻之後,無支祁才鬆了一口氣,而後又或許是覺得在張珂這個晚輩面前丟了面子,罵罵咧咧的道:
“裝什麼東西,自己做的事,還不讓別人說了,找俺是吧,等俺重回淮水,便拿你開刀,到時候非得拔光你那滿腦袋的鳥毛不可!”
之前絮叨的舊事,現在重提肯定是不行了。
雖然麻煩已經被當代的人王給強行頂了回去,但無支祁懷疑那羣老傢伙應該也猜到了什麼,只是一時間難以鎖定人選罷了。
若它還是身在淮水之時,自然無需擔心,別說是這些苟苟祟祟的傢伙,便是那些難纏的角色來了,它也敢直接做過一場,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但當下身在封印中,便也只能老實點。
即將脫困,跟完全脫困,是兩碼事。
落魄了,就得有落魄的作風,從心一點,不丟人!
於是,無支祁沉吟了一會兒,繼續道:“反正就是這麼個事兒,大禹雖將水患給平息了,但一些留下的隱患他沒辦法處理。
四瀆,九澤暴動了那麼多年,水脈爆漲不說,甚至因爲上古天地的特殊性,其水脈的源頭已隱約發生了變化。
原本水脈演化,是受天地反饋而成,但在大水期間,水汽爆漲下,跨過了天地這個輸送的環節,直接連接到了虛空之中,對混沌進行直觀的轉變。
如此,水患雖平,但水流的暴漲已成定局,就算天下河圖已經梳理了一遍,但也維持不了幾千年,之前的舊事就會重新上演。當然,禹也不是不能一勞永逸,只是作爲人王,他不能幹讓功臣寒心的事,即便這件事相對來說有好處,所以,我便成了那個替死鬼!
庚辰那老東西,在地上風光,享受天下水澤之神的名號,一切苦活兒累活兒全都讓俺包了!!!”
聞言,張珂想到了之前,在大秦天地時,東海龍王跟他說過的海眼一事。
怪不得,他當時還奇怪,四海海眼,雖然連通內陸,但水這玩意兒,總歸是固定的,哪兒來什麼無緣無故的暴動。
現在看來,海眼也應當是有一部分源頭繞過了天地的限制,虛空混沌對其進行直接的灌注。
一個永不枯竭,無時無刻都在以最大出水量噴涌的泉眼,如果不給拴上一個開關,還真沒辦法處理。
只是,跟九州相對稀少的海眼相比,上古的情況更加複雜,而無支祁也承受了更多的壓力,它本就是水猴子,倒不用擔心被暴漲的水脈所害,反而無窮盡的水脈只能成爲它的助力。
如此,大禹搶劫這位也就說得來了。
只是,這割韭菜的操作需要勤勉,而如今上古因爲張珂自己的緣故,導致了禹王無暇顧及淮水的問題,這也就給了無支祁脫困的條件。
這麼說的話,這一聲感謝,張珂承擔的還真不虧。
只是
看張珂將目光轉移到自己身上,無支祁嘴角一咧,露出了滿嘴鋒銳的犬牙:“俺與禹王的牽絆用不着你操心,上古之事本就沒個對錯之分,他需治水的功績來爲人王之位奠基,而我等也需要水脈權柄來成就自己,只是利益衝突罷了。
或許期間,有些人族傷亡,但這是其他水神的事,與俺無關,俺也不屑去欺負那些小不點,當然俺也不瞞着你,那些自己找死的,被淮水淹了的也並不在少數
倒是你,蚩尤死了,刑天是個瘋的,防風氏又是個不中用的貨色,至少在上古那環境中,他自己都說不好,更別談庇護你了。而歷代人王.你要知道,對於他們來說,人族自身的安危是遠比個體更重要的,而即便藉着大禹的面子,讓那少數幾個不刻意針對你便已經不錯了。
而俺不同,俺本就沒有固定的陣營之分,初時,我爲淮渦水君,四瀆我爲先,水患之時,天下更是入得我手,被我淹了的山頭不知凡幾,不開眼的山神凶神被打殺的更是無算。
站隊也好,實力也罷,我都可護得你周全,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給我也當個弟子?”
說到這裡,這位上古凶神終於圖窮匕見。
張珂對此,有些摸不着頭腦。
畢竟刨掉防風氏之外,即便是老師,都是基於無奈並在設下了一些考驗之後,才真正對他表露出善意的,甚至是防風氏的善意,說難聽點,也是基於血脈因素。
無支祁出現的有些太過直白了,也太沒有源頭可尋。
而無支祁則是默默的看着張珂,直等到他的眼神逐漸清澈之後,方纔繼續說道:
“用不着着急下決定,這件事可以先放着你慢慢想。
等俺脫困,等你去了上古,有麻煩的時候,大可以呼我名,只是,那時,俺希望能聽到一個心儀的答案!
這是淮水大印,雖其根源在俺身上,表象又被庚辰佔據,但若需要,也能強調天下水脈,只是時間持續不了多久,最多三日便會迴歸源頭,而這還要看你的力氣能否觸到上限。
這便當做是俺送你的見面禮了。
行了,在這呆久了,會有人起疑心的,拿了東西早早離去吧!”
看着面前,那枚被放在碧玉匣子裡的一枚印璽,看着上方篆刻的處在一片驚濤駭浪中,向天咆哮的巨猿。
張珂沉吟了一陣,最終還是選擇了將其收下。
雖然不知道,無支祁對自己的好感來源,但不能否認,這一番言語的真實性。
在九州,張珂的已經走到了臨近頂點的層次,當下能跟他正面相對的,已爲數不多,天庭的諸位帝君,自家老丈人,古神遺種,極少的一部分人族強者。
林林總總,三位數已是精簡過後的數字。
而若是他拿出干鏚,這個數字或許還要打個對摺,甚至更多,畢竟,干鏚的強處便在於,沒能第一時間殺死他,那稍作喘息之後,便是局勢倒轉。
但在上古,這個數字就不可計算了。
而無奈的是,其他人也好,獸也罷,大多都沒自己這麼惡劣的外部環境,而其長輩也能平息絕大部分的禍患。
但跟張珂親近的長輩,攏共就那麼幾個,兩個老師靠不太上,血脈源頭又差了許多,唯一的禹王位置太高,需要考慮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女婿,跟親子之間的差距,仍是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更何況,連啓都沒能被完全庇護下來,更何況是樹敵更多的自己?
總而言之,一切的無奈之舉,都是自己太弱了,連最基礎的成長期都沒完全度過,不然,早殺出去了,即便不能將惡意完全杜絕,但收點利息,卻也並不困難。
目送着張珂在楊顯的帶領下,走下山去。
無支祁目光頗爲遺憾。
可惜了,時間太短,而自己又沒辦法說的太過明白,只能用這略顯脅迫跟利益置換的方式,將印塞出去,若是.
都怪共工那倒黴玩意兒。
他如果不那麼死板,愚昧,甚至但凡這關係斷絕的慢一點,自己都能早早上車了。
至於說它的目的。
嗨,這天底下哪兒來的那麼純粹的關係。
便是親如父子,不也是爲了老有所依?師徒在老有所依的基礎上,還得加上傳承一事。而自己所想,跟他們也無甚差別,只是手段上有些強行。
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與此同時,上古,淮水之底,忽然間泥沙翻涌,水流湍急,而隱約間,還能聽到一絲怒火中燒的咆哮聲:
“死猴子,你今日是又發什麼瘟,若是手癢難耐,去炸幾個水花,自會有大禹來尋你的麻煩,跟我撒什麼晦氣!”
但聽水底鎖鏈碰撞,與此同時,一青色的宏偉陰影猛的撲身上前:
“別的不尋,打的就是你這個有眼無珠的老東西,看捶!”
“我*¥%#@#¥.”
北海。
白雪皚皚,銀霜素裹。
變換了本相的張珂,行走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飄落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轉瞬便被蒸乾,化作涓涓細流,落於大地之上,雖因天寒地凍,不過眨眼間便凍成了冰坨,但也因此拂開了表層積累的厚重白雪,得以顯露出覆蓋下,那赤紅而破敗的土地。
在離開梅山之後,張珂便重新將自身的因果收束出了一條嶄新的紅繩。
作爲承載了有苗部與他被算計的因果紅線,這一條紅線的體積,即便是以張珂當下本相的身軀,纏繞在他的手中也是相當明顯。
而北海之行,便是他追尋着紅繩的指引找過來的。
其實他最想要找到的,還是那些從上古偷渡而來的古神,但奈何這些傢伙潛藏的太深,而張珂通過紅繩索引時又隱隱察覺,將這玩意兒的因果一起編織進去,可能造出一個龐然大物來,而且在其他因果的干擾下,可能最終指引的方向不是商周,而是上古。
略一沉吟之後,只能無奈放棄這比較狂放的試探,選擇了腳踏實地的路線。
只是,剛一進來,便碰到了這滿天飛雪的環境,而即便他變作本體之後,神念如潮水般發散開來,也並未尋到什麼明確的目標。
儘管名爲北海,但這裡卻並且漫無邊際的海洋,而是一塊堅實的陸地。
副本介紹中曾提過,這方天地,雖是商周戰場結束之後,那段蠻荒歷史的一次分流演化,但因爲演化途中的一些變換,在原本的商周紛爭之外,也扦插了不少意外因素。
梅山七聖是其一。
而這曾經七十二路諸侯叛亂的北海,也是在這過程中產生的一些個意外因素。
只是,張珂將這片數十萬裡的區域掃視了一遍,都沒發現有太多活物存在的蹤跡,好似之前的那一場大戰,將這片天地都屠乾淨了似的。
當然,眼見未必就真實。
他只是習慣性的掌握一下戰場環境,而最終的指引還是要靠手中的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