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沒想到啊居然來得這麼快。
雙眼擡起。
平日裡偏向安靜的辦公室,此時圍堵滿了人。
辦公室外面,也滿是好奇往內張望的學生。
瞥一眼面前對着自己指指點點的老師,又看了一眼腦袋上纏繞着繃帶,咬牙切齒地向校長討要說法的江瀨大史。
北澄實暗道一聲失算。
他確實沒想到江瀨大史如此這麼沒臉沒皮。
居然因爲昨天的事情直接就找到學校了。
畢竟在北澄實看來,對方家暴女兒,被他這個教師制止,這對於對方來講應該屬於‘家醜’纔對。
可誰知道呢?
這沒臉沒皮的傢伙完全就不明白‘家醜不可外揚’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昨天發生的事情,今天就摸到學校了。
而且在對方一番胡攪蠻纏之下。
他反倒是變成了江瀨大史在教育女兒時,大打出手的流氓教師。
頂着一頭繃帶的江瀨大史再說這番話毫無疑問相當有說服力。
只不過在場的老師其實都明白他是個什麼德性。
知道這個人就是個地痞無賴——在日本,特別是泡沫經濟時期,這種人有不少,而且屬於最難擺平的那批人。
就像牛皮糖。
抓住機會就會黏在你身上,你甚至都無法掙脫。
“敢問貴校就是聘用這樣的不良教師的?!我跟你講,這事兒沒完!不光是誤工費,還有醫藥費用,至少需要兩百萬日圓打底!”
他指着自己被打破的腦袋,對着面前的校長聲嘶力竭。
旁邊的老師同事在這個時候於情於理應該也要幫北澄實一把。
畢竟好歹是同事,江瀨大史這種外人打上門來,至少得說兩句好話才行。
但是——
“江瀨桑說的完全沒問題,昨天北老師居然放下學生,沒有上課,而是直接去找江瀨同學。”
昨天被北澄實嚇得說不出話來的福田老師第一個開口了。
不過不是幫北澄實,而是在旁邊火上澆油。
說這話的時候,他正坐在軟椅上,顯得悠閒自得。
自從昨天被北澄實劈頭蓋臉數落一頓後。
他就一直記恨在心。
明明不過是個新人教師!而且還是個中國人!
居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指着他的鼻子數落。
旁邊的老師這會兒自然也是點頭應和。
要知道北澄實罵得可不止福田一個。
當時可是連他們都被罵成了‘不知羞恥’。
氣得他們臉色都是一陣青一陣紅的。
從小的環境以及職場長尊幼卑的秩序,讓他們根本無法接受一個新人教師來批評他們這些前輩。
更無法接受對方就只是箇中國籍教師,卻敢當着他們的面,指着他們的鼻子罵!
即使他們心裡面明白北澄實說得都是對的。
他們也無法接受對方下克上的冒犯。
“而且我也聽其他學生說過了,他們經常看見北老師與江瀨同學在校內舉止親密,我甚至懷疑北老師哄騙江瀨同學,可能在和江瀨同學之間有所交往。”
嫌這把火還不夠大。
他們乾脆把之前還沒確定的謠言都直接抖了出來。
這下子大島高中的守屋校長坐不住了。
江瀨大史這個學生家長他清楚,就是一灘爛泥。
他說的話十成裡面至少有九成九是胡編亂造。
但老師與學生有所交往?
這個消息守屋校長可不能直接無視。
儘管大島高中校風惡劣,盛產不良,升學率也一般。
可還沒到縱容老師與學生交往的地步。
要是這事是真的,還讓社會各界知道的話。
受到影響的可不止是北澄實。
連帶着他們大島高中都會遭殃。
畢竟日本民衆是相當看重基礎教育的。
到時候指不定就是一片罵聲。
本來他找上北澄實就是看準中國籍教師對薪資要求不高,而且普遍能力不弱的優點。
可是現在
守屋校長看向北澄實。
“北老師,確定有這些事嗎?”
“.”北澄實。
瞥了眼江瀨大史,又看了一邊‘面容和善’的‘同事’,北澄實陷入思考。
老實講,能不能在大島高中執教,他其實完全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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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就只是在這個學校裡執教兩個月,他就已經感受到了這些人嘴上叫着‘北老師’,但內地裡滿是惡意的表現。
再想到自己來到日本,費盡心思,獲取日語證書以及考取教師資格證的過程
北澄實就已經明白了。
國內公知所說的那些東京致富就是純粹的謊言。
真要是能夠隨便發財致富,在日本撿錢,那他們怎麼不過來‘撿錢’?是腦子有問題?反倒是慫恿一大堆人過來?
這個道理很簡單。
但可惜的是北澄實現在纔想明白。
此刻,聽着在場教師與校長的逼問和責難。
北澄實這會兒也是無語了。
要是往常,他能有一百種方法讓這羣日本人瞭解一下什麼叫做語言的藝術。
但這次估計是不行了。
“江瀨同學.”
低聲唸叨一句。
是的。
儘管北澄實對這所學校,這些所謂的同事沒有任何好感,覺得就算被開除也無所謂。
但是爲了江瀨千春能夠繼續她的高中學業。
自己這個時候都不能採取輕舉妄動的行爲。
畢竟和教師早戀.這個謠言要是真成真了。
那就不僅是他被開除的事情了。
大概率江瀨千春也會被連坐開除。
只是考慮到這一點。 щщщ⊙тt kдn⊙Сo
他就需要將所有的責任抗下——總不能讓一個十七歲的少女揹負那麼多吧?
畢竟對方揹負着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思及此處。
北澄實便不再猶豫,乾脆開口。
“確實是我的問.”
“是我主動找到北澄老師的!一切都是我的責任!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耳邊傳來的清脆聲音,讓北澄實露出錯愕的表情。
他詫異地回頭看去。
這才發現少女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
門口邊。
她穿着藍白的病號服。
各種繃帶包裹着身體。
偶爾能夠瞥見,其中有些地方的淤青都還沒有散去。
可即使是這樣。
她還是擡起臉,對着北澄實露出了笑臉。
“江瀨同學?”
北澄實站了起來,神情詫異:“你怎麼過來了?”
醫院的醫生告訴他。
江瀨千春的身體狀況需要靜養觀察,這兩天絕對不能到處走動。
“嘿嘿。”
江瀨千春笑了一聲,擡起被烏黑短髮遮擋的漂亮雙眸,心疼地看了一眼北澄實。
因爲只是看着場內的人員,再看着被圍在中間的他.
她瞬間就知道北澄實遭受了什麼樣的待遇。
“北澄老師爲了不影響到我,是想把所有責任都背在自己身上吧?”
她看着北澄實,輕聲開口。
她不傻。
尤其是牽扯到北澄實的事情上。
北澄實沒有回覆她的疑問。
但有些時候,不回覆其實就是最好的回覆。
江瀨千春目光垂下。
按道理來講,這種時候,她不應該拒絕北澄實的好意。
畢竟不管怎麼樣,北澄實在大島高中都很難繼續生存下去了。
至少他的主動離開還能換來她繼續待在這裡。
然而——
“全部都是我的責任!和北澄老師無關!關於這次關於我引起騷動,給大家添麻煩的事情,我感到十分抱歉!”
即使是面對自己父親的暴力都沒有屈服的背脊。
這次卻向前鞠躬。
黑髮四散垂落,像是幕簾,讓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可她卻只想告訴北澄實一件事。
白皙、纖細的手掌輕輕地與北澄實手掌相握。
‘不僅僅是北澄實在乎她,她也很在乎北澄實。’
因爲,只是看着他被一堆人非難、指責,她就止不住泛起一陣心疼。
察覺到四周詫異、錯愕、厭惡的目光。
江瀨千春保持鞠躬的姿勢不變。
就這樣吧。
這樣就好了。
反正她就只是個不良學生,被開除了也無所謂的那種。
只要她能將所有責任承擔下來。
那北澄實就還有一絲可能性繼續待在大島高中吧?
儘管這一絲可能性實在太過微小.可她卻願意爲之奮不顧身。
可讓江瀨千春沒想到的是。
剛纔一直沉默不語的北澄實,這會兒卻突然笑了起來。
她困惑地擡起頭,看向身邊的北澄實。
對方正笑着,用格外溫和的目光看着她。
似乎從對方的目光看出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江瀨千春纖薄的嘴脣分開,輕輕地拉扯着北澄實的手臂,想讓他不要做傻事。
然而北澄實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你已經做的夠好了。”
他笑着,擡起雙眼。
一向儒雅平靜的語氣之中好像多出了幾分混合着冷意的怒火。
感受着周圍投來的偏見與惡意。
他不動聲色地往前走近兩步。
“各位說了這麼多,無非想要聽我承擔所有責任而已,既然這樣,那我就如各位所願。”
北澄實牽住江瀨千春白皙、宛若瓷胎般的手掌。
無視在場人員所有震驚的目光,毫不避諱地開口了。
“我確實和江瀨同學正在交往。”
嘩啦——
這話說出來。
不止是在場的教師,就連外面的學生都一片嘈雜。
他們一張張小小的臉孔滿是不可思議。
先前的好奇這會兒已經完全變成了憧憬。
因爲他們實在沒想到。
在這種情況下,北澄實居然直截了當地承認了他與江瀨千春之間的關係。
聽着北澄實這番話。
在場的教師,包括守屋校長也都鬆了口氣。
不管怎麼樣。
只要有人願意承擔所有責任就行。
思及此處,他毫不猶豫開口。
“北老師,你與學生交往既然已經是事實,那我也得鄭重告訴你,這個行爲嚴重違反了我校的規定,根據規定,你.”
“在被開除之前我還有些話要講。”
北澄實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對方講話。
看着對方被自己打斷後,青一陣紅一陣的臉色。
北澄實無所謂地彈了彈手指。
反正他和江瀨千春都要離開大島高中了。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用給這羣人臉面了!
真是給你們臉給多了!還在我面前指指點點!
“我加入大島高中,是因爲聽見守屋校長對大島高中的校風反覆誇讚,說這裡雖然學員較爲頑劣,但師資資源非常豐富,擁有很大進步空間。”
銳利的雙眸擡起。
“而執教的兩個月以來,我也確實拜見了大島高中的校風。”
他的聲音一頓。
“無所事事的低能老師!混吃等死的教職員工!歧視差生的老師!”
“喂!北澄實!你這個傢伙!是真把我們當啞巴嗎?!說話居然這麼過分?!”
終於有教師忍耐不住,直接拍着桌子站了起來。
北澄實卻是冷笑一聲。
我他媽過分?!我還有更過分的!
“不是在場的各位實在太過無能,一羣臭番茄爛鳥蛋聚集在一起,大島高中會像現在一樣,入學率只有其他學校的百分之六十,升學率更是隻有平均的百分之十三嗎?!”
他乾脆撕破了臉皮。
直接指着這些人的鼻子就開罵。
“老師只要有過錯就把所有責任推卸給一羣學生,校長也是如此,來這個學校之前,我還真以爲是因爲學生頑劣,所以才導致校風差勁”
“可恕我直言,完全因爲養了你們這羣酒囊飯袋,才讓大島高中這所優秀的學校變成現在這樣。”
“我”
他們想要再拍桌子。
但北澄實拍響桌子的聲音卻比他們還要大。
“要我說多少遍都行!你們這堆酒囊飯袋!我因爲和你們共事兩個月而感到恥辱!”
“呃——”
被北澄實壓迫感十足的雙眼瞪視。
這一刻,在場居然沒有任何教師再敢出聲。
但北澄實到現在還沒完。
他直接將目光看向江瀨大史。
像是察覺到了這個年輕人眼中的銳利鋒芒。
天不怕地不怕的江瀨大史這會兒都縮了縮腦袋。
“還有你這個牛皮糖!我直接告訴你吧,醫藥費?誤工費?你這個家暴廢物一分錢都拿不到!”
想從我手上要錢?
門兒都沒有!
“什?”
北澄實這句話一開口。
江瀨大史便露出了氣急敗壞的表情。
要知道他費心費力過來,就是爲了討要各種費用償還賭債。
北澄實這句話直接就把他想要狠狠吸血的想法給完全打消了。
“中國人!你可別以爲這樣就完了!我可是受害者!”
他指着自己頭上的繃帶,發出威脅。
“你這種只會家暴自己女兒的廢物,也配威脅我?有本事就裁判所見!”
“呃”
只是這一句話,便讓江瀨大史張了張嘴,毫無還嘴之力。
因爲就算對方是中國籍教師。
可對比起他這個無業遊民、潑皮無賴,其話語可信度還是要高上許多的。
再加上江瀨千春這個被害者肯定是站在北澄實那邊。
對方頂多就是個保護學生出手比較重的老師。
就算打官司,最後也是他大概率敗訴。
看着他這陰晴不定的眼神,北澄實便知道自己想得沒錯。
這種潑皮除了撒潑打滾耍無賴之外,根本就不敢將事情鬧得太大。
他冷哼一聲,又瞥了一眼背後臉色漲紅的衆人。
毫不在意地牽着江瀨千春的手掌,便向外走去。
“你會後悔的!北澄實!”
望着北澄實即將離開的身影。
同樣被各種指責的守屋校長漲紅了老臉,大喊一聲。
“我會後悔很多事,但絕不會後悔從這個老鼠窩裡離開!”
北澄實頭也不回地邁步而去。
在他的身後。
是無數個以憧憬目光看着他背影的學員。
他們面面相覷,只覺得自己的三觀都完全被刷新了。
這個從中國來的老師怎麼這麼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