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終南山深處。
這裡本是人跡罕見之地,然而今日,卻是已然多了諸多不速之客。
“人在那裡,快放信號!”
數名身着明教銳金旗服飾的魔教弟子,瞧着叢林中一男一女兩道身影,慌忙大喝,四處離散而去。
宋青書眉頭一皺,挺劍上前,只見得劍光轉圜之間,這幾名魔教弟子已然紛紛倒斃在地,不過爲時已晚。
只聽得一聲尖銳厲嘯,一朵煙火已然在天際亮起,在夜空中格外醒目。
望着那煙火,宋青書臉色難看的罵道:“這羣魔崽子,當真是陰魂不散!”
在他身側的女子,身形修長,青裙曳地,面容清麗,氣質雅淡,正是周芷若。
只是這位峨眉派高徒此刻臉色蒼白,氣息虛弱,分明是身子有所不適,非但她如此,瞧那宋青書,左袖衣衫上,都是斑駁血跡,亦是有傷在身。
“宋大哥,咱們快走,晚的片刻,等魔教高手到了纏鬥過來,你我怕是再難走脫。”周芷若面帶急色的道。
這二人說來也是倒黴,本是相約出來與莫離尋找名醫靈藥,想着終南山上隱士頗多,應該會有所收穫,殊料半路上遇見了魔教幾位旗主。
峨眉和魔教本就是死仇,武當派和魔教,更是不死不休,多少高手都死在了莫離劍下,他們遇見了宋青書等人豈會罷休?
好在這一對男女武功頗有不俗,宋青書拼着受莊錚一掌的代價,趁機帶着周芷若遁入終南山深處,武當輕功梯雲縱天下聞名,峨眉輕功亦是不容小覷,兩人藉助地形遮掩,也算是暫時擺脫了追兵。
不過魔教中人並未放棄,反而讓大批弟子搜山尋覓他二人下落,這已然不是他們遇見的第一波魔教弟子,只是前幾波都被他們出其不意的絞殺殆盡,這是第一批放出信號之人。
瞧着眼前的麗人慌急模樣,宋青書心中不禁微微一疼,他萬萬想不到,不過是出來尋藥,最終卻讓她和自己一同落入了險境當中。
“芷若師妹,我已然放了煙火,若是師門有人瞧見信息,定然回來救你我的。”
他正色道:“而且你放心,宋某身死之前,絕不會讓你再受半點的傷害。”
“宋大哥……”
周芷若美眸之中隱隱有些異樣的觸動,尤其是看到對方左手衣袖時的血跡,一顆芳心又是自責,又是難過。
以對方的武功,便是遭遇魔教一衆高手,也可趁亂逃去,然而爲了救她,這才被一掌打中了左手,受了不輕的內傷。
這幾日逃命,對方更是數次救她於險境,還從未有一個異性如此這般對她好過。
“你們這一對野鴛鴦,到了這會兒還敢卿卿我我,真當我明教弟子是可以白殺的嗎?”
一道渾厚冰冷的聲音陡然自林間響起,宋青書、周芷若心頭一驚,擡目望去,卻見不遠處的樹林內,一名扛着狼牙棒的矮胖男子邁步走出。
那男子一襲白袍,其上繡有火焰紋烙,渾身上下殺氣騰騰,一出現,這林間的溫度似乎都降了下去,恰是明教銳金旗旗主莊錚!
“不好,走!”
宋青書臉色大變,拉起一旁的周芷若便欲離開,然而便在此時,一道陰惻惻的笑聲自他們欲要逃離的方向響起,道:
“你們欲要往哪裡走?”
話音落下,那一處方向,卻是出現了一名光頭和尚。
和尚身材精壯,面上帶笑,一襲白袍,瞧着極是和氣,然而那眉眼裡冰冷的殺氣,直讓人不寒而慄,卻是五散人裡的彭瑩玉。
他道:“在這林子裡和你們捉迷藏四五日了,嘿嘿,今日總算抓到你們了,都出來吧!”
只聽他拍了拍手掌,其餘幾個方向,各有明教五散人和五行旗的高手出現,攔住退路。
看着那些竄出來的明教高手,周芷若和宋青書的兩顆心已然跌到了谷底。
他們二人本就有傷在身,又在這深山老林被團團圍住,當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難道今日便是我的死期了嗎?
宋青書心中涌起一陣不甘,他雖然不如莫離一般,一劍在手,天下臣服,然而亦是江湖中這一代最出色的年輕高手,可以說是前途遠大,未來光明。
然而現在,卻是面臨必死殺局,還連累佳人。
他嘴角滿是苦澀,望向周芷若的目光中俱是愧疚,若非他答允對方一起上山尋藥,必不至於會有這般遭遇。
絕不能讓她死!
沒來由的,宋青書腦海中出現了這個念頭,他握緊掌中長劍,望向一衆明教高手,冷聲道:“爾等都是江湖中成名多年的高手,一擁而上算什麼英雄,可敢與宋某單打獨鬥?!”
在場衆明教高手聞言不禁微微詫異,這小子想什麼呢,又不是比武對決,還單打獨鬥?!
彭瑩玉冷冷一笑,不屑道:“你當你是莫離,還是我明教是丐幫,就憑你也想仗劍挑了咱們兄弟?”
衆人聞言,都是想起了莫離出道時,劍敗丐幫五大高手的往事,面上俱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嗤笑之色。
不說他們的武功比丐幫高手更加高明幾分,單說眼前這宋青書,雖被江湖人追捧得了個玉面劍客的雅號,在年輕一輩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了,可是比之那位劍神莫離,相差何止以道理計。
宋青書並沒有因爲明教高手的譏諷不屑而動怒,他語氣平靜的道:“難道諸位是不敢嗎,今日若是你們誰勝得宋某一招半式,也不必諸位動手,宋某立時自刎當場,倘若宋某僥倖,贏了在座哪一位,也不求旁的,只盼諸位饒了這位周姑娘一命便是,如何?”
“宋大哥,你……”
周芷若一臉複雜的看向宋青書,美眸之中俱是難言之意。
“芷若,我說了,宋某身死之前,絕不會讓你受半分傷害。”宋青書語氣溫柔的道。
周芷若用力的抿了抿脣,似是猶豫,似是糾結,終是下定了決心,聲音輕柔但是異常堅定的道:“我不要你死,我們一起活下去!”
“芷若……”
宋青書心中驟然一甜,到了此時,他哪裡還不明白對方話中之意。
不過越是如此,他越不能讓對方死在這裡!
一念至此,他不再猶豫,仗劍而出,高聲道:“怎麼,莫非明教之人都是膽小懦弱之輩,連宋某一個受傷之人都怕了嗎?”
莊錚冷哼一聲,道:“好小子,你倒也算個漢子,我便親自送你一程,好讓你死了這條心!”
他提起狼牙棒,原地一躍,狠狠的落在場中,砸的大地都震了兩震!
銳金旗身爲明教五行旗之首,他作爲旗主,武功可想而知,乃是五行旗主最高明的一位,不但內力臻入一流境界,更是天生神力,可以說明教自法王以下,除了冷謙之外,便以他爲尊,若非如此,以武當派精擅借力打力的武學,宋青書豈會被一掌擊傷左臂?
莊錚手中狼牙棒斜斜一揮,一雙虎目帶着懾人的氣勢死死盯住宋青書,他道:“念你是晚輩,讓你先出劍!”
卑鄙!
周芷若心中暗罵,卻是不由得擔心的看向宋青書,莫看莊錚說的一片好心,然而武當派武學最擅長以靜制動,後發制人,先行出手,對於旁人來說是好事,可對於武當派弟子卻未必是好事!
宋青書面色冰冷,無動於衷,他緩緩擡起了手中的劍,姿態很慢很慢,然而在這個過程中,一縷縷鋒銳凌厲的氣機自他劍上迸發開來,席捲全場,竟然將莊錚的氣勢壓下去了數分,讓在場一衆高手俱都心中一寒!
他已心存死志!
彭和尚等一衆明教高手暗自驚異宋青書的劍氣之強,不過就在兩人即將動手的關鍵時刻,忽聽得黑暗中有人道:“莊旗主且慢,還是讓我親自了結他吧。”
突如起來的聲音,打斷了場中劍拔弩張的局勢。
宋青書心頭更加沉重,莫非還有魔教高手到此?
他和在場衆人一起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卻見得一道身穿明教制式白袍的身影緩步走出。
這是一名瞧着不過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手持摺扇,神色灑然,然而雙眸猶如冷電,凌厲非凡,氣勢懾人,讓人難以直視!
“參見少教主!”
瞧見來人,在場一衆明教高手俱都拱手行禮,神色恭敬,模樣謙卑,顯見得來人身份之尊貴。
少教主!
宋青書盯着那一張瀟灑從容的面龐,看着那一雙凌厲如鷹的眸子,只覺得一顆心愈發冰涼,嘴裡滿是乾澀,他聲音沙啞的道:
“殷野王!”
“哈哈哈,想不到,宋少俠也知道在下,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殷野王朗聲一笑,摺扇展開,輕輕扇了兩下,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隨後人便如同一隻大鳥騰空而起,瞬息之間,便到了宋青書跟前。
他望着宋青書和周芷若,笑道:“宋少俠莫要緊張,殷某亦是個憐香惜玉之人,峨眉派滅絕老尼殺了我聖教那般多的弟子,殷某待會必然會好好在這位周姑娘身上‘報答’回來,還有……”
他頓了一頓,眸中露出了一抹冰冷之色,道:“還有貴派莫少俠,一而再,再而三的斬殺我教中高手,今日殷某非得討幾分公道回來!”
前半句其人語氣還有幾分戲謔,似是有意激怒宋青書,然而說到後半句時,他語氣裡卻俱是刺骨殺意,讓人不寒而慄!
殷野王,殷天正嫡子,年歲剛過四十,卻已然深得殷天正真傳,這三年來死在其人手下的一流高手不止一位,更是曾經孤身面對崆峒五老其中三人聯手,以鷹爪手硬抗七傷拳,將三名崆峒派高手擊退,威名傳遍大江南北,乃是魔教自殷天正和白衣劍王之下武功最高之人!
若非如此,五行旗主和五散人這些心高氣傲的桀驁人物,如何會對其畢恭畢敬?!
想起江湖中流傳的殷野王種種戰績,宋青書和周芷若都覺得一股壓迫感撲面而來,壓的他們二人近乎窒息!
“出劍吧。”
殷野王冷聲道:“這是你們唯一和我交手的機會,不論勝負,待會莊錚他們都會出手,今日,必要留你們兩個在此地!”
還要圍攻……
宋青書心中絕望至極,單一個殷野王便難對付的很,還要面對這般多的一流高手圍殺,這殷野王,是鐵了心要將他們留在此地了!
“你便不怕莫師兄尋你們報復,殺上光明頂嗎?!”周芷若忽然高聲喝道。
莫師兄這三個字,彷彿有某種魔力一般,在場一衆魔教高手,情不自禁的臉色一僵,氣勢下挫,眸中露出了幾絲畏懼之色。
殷野王冷哼一聲,道:“倘若莫少俠能動,我等自然不敢侵犯兩位分毫,不過……哼哼……”
他不屑的道:“據殷某所知,這位武林劍神,如今也只能躺在牀上,閉目等死而已,就這麼一個廢物,自身尚且難保,還想救人?!”
莫離受傷瀕死之事,可謂江湖盡知,尤其是武當七俠數位奔走四方,尋覓良醫,急的宛如熱鍋上的螞蟻,更是證實了這件事的真實性。
想到那位劍神當時在山上昏厥的場景,想到武當衆人的急切,明教衆高手都是心中鬆了一大口氣,繼而滿身煞氣的朝着宋青書逼去。
見莫離的名頭都震懾不住他們,周芷若無奈的嘆了口氣,她素手握緊長劍,咬牙道:“宋師兄,咱們與他們拼了!”
“芷若……”
宋青書心中沒來由的涌現出一絲柔情來,能與她一起葬身此地,也沒什麼可遺憾的。
不過,我更想讓她活!
他眼神愈發堅毅,渾身劍氣勃發,在那一衆高手的氣勢壓迫下,依舊凌厲非常,寒氣四溢!
然而,就在那劍拔弩張的氣氛即將打破,一場大戰即將爆發時,一道清朗的笑聲,卻是緩緩自遠處傳下,迴盪林中,久久不散。
“哈哈哈哈,想不到三年未見,宋師兄你非但武功大有長進,氣度也非比尋常,捨棄性命也要護住心愛的女子,師父見得這一幕,還不知多麼歡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