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俊峰?師兄,他的醫囑和病歷有問題嗎?”洛聽竹到科室裡後,在方子業身邊坐下,一邊問。
今天的洛聽竹穿了一件短褲加寬鬆T,顯得格外活力滿滿。
“不是有問題,而是很有意思,你仔細琢磨一下他的醫囑,會發現非常嚴謹。”
“上級一般都只會指導用什麼類型的藥物,不會具體到藥物名。”方子業說着,讓開了位置。
洛聽竹也在骨科待過,因此坐在主位置後,上下滑動了一下馮俊峰的相應醫囑後,第一時間眉頭一皺。
“師兄,這樣開很好?”洛聽竹沒有發現什麼亮點。
“你再仔細看看?”
“當然,你如果最近沒有看我們骨科相關的文獻,可能也不太清楚。”方子業倒也不強迫洛聽竹必須得把裡面的要髓看明白。
術業有專攻。
每個專科的文獻類型和差異很大,洛聽竹的精力有限,肯定無法兼顧骨科和麻醉科的所有文獻。
洛聽竹眼中的失落之色一晃而過後,繼續盯着看了一會兒,又主動放棄了。
“師兄,我現在的知識體系已經是雜而不精了。”
“我看起來這套醫囑就是雙藥物的強鎮痛、抗感染等治療原則沒問題。”
如今的醫學認知,將疼痛歸類爲第六生命體徵。
外科病房裡的無痛管理十分重要,無痛管理可極大地促進患者的自信心和願意主動康復訓練的決心。
“你想不想了解一下,想了解的話,我就給你解釋一下,要是不想,我們直接去吃宵夜……”
方子業都把人的胃口吊到這一步,洛聽竹也只能點了點頭了。
方子業在與洛聽竹出門打車去漢街商圈吃宵夜的路上,包括吃麻辣燙的過程中,都在仔細地解析醫囑套背後的邏輯。
洛聽竹眉頭輕輕一皺:“師兄,會不會是巧合?”
“就好像是古詩詞拆析一樣,作者本人其實沒有想那麼多。”
洛聽竹接着注意到方子業的表情不對,又趕緊笑着解釋:“我並不是故意針對馮俊峰,我只是希望師兄你在收學生這件事上,要格外謹慎些。”
方子業道:“你肯定不會針對他啊。”
“如果只是一次,那可能是巧合,是我強行湊合。但馮俊峰的醫囑體系不止嚴謹一個患者,也不僅嚴謹這麼一次。”
“我今天之所以耽擱了一點時間,是還逆查了他之前的出院病例的醫囑系統,也很有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查過了文獻,但是又沒有查閱非常全面,所以有一些細微的小瑕疵。”
“這就不是套路了。”
洛聽竹聞言道:“師兄,你對馮俊峰的評價很高啊?”
“不過練功房裡,似乎沒有哪位師弟說馮俊峰優秀。”
“嗯!~”
方子業點頭:“馮俊峰的專業能力目前的確很一般,我還需要繼續觀察一段時間。”
現在的時間才九月份,距離博士特殊考覈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正常的面試更是要到明年的三月份,距今還有半年。
方子業一點都不着急。
當然方子業必須謹慎!
同時身爲博導和碩導,方子業沒有辦法主動挑選碩士。
碩士是拉一條線之後,分配給組裡面的各個碩導,方子業初爲碩導,肯定帶的生源會差一些。
博士招考的話,導師就有很高的自主權。
方子業可不想自己剛帶學生就帶兩位‘大哥級’人物。
“聽竹,伱明年是不是也要畢業了?”方子業擡頭笑了笑問。
方子業初遇洛聽竹時,洛聽竹才八年制的第五學年,到如今,已經足足兩年時間過去。
今年的九月份,已經是洛聽竹的第八學年開始,到明年的三四月份,洛聽竹就得完成本碩博的連讀,拿下博士學位和博士研究生學歷。
洛聽竹在吃一根萵筍尖,咬斷一半,包在嘴裡卡嚓卡嚓如兔子一般閉嘴咀嚼後吞下。
“師兄,你不用擔心我畢業的問題,我和我老師已經約定好了答辯的時間。”
“今年的1月25日,我的畢業論文也已經成了初稿,目前在交給我師姐修改。”洛聽竹道。
“你的論文給了黃曦蒻改?”
方子業聞言語氣略帶驚疑:“不是說你師姐都被你虐哭了麼?”
把師姐虐哭了,現在還要師姐幫忙改論文,這有點太欺負人了。
洛聽竹聞言雙眼紅暈起來:“師兄,那都是過去好久好久的事情了,我現在和黃師姐的關係處得很好的。”
“師姐還說,要從十月份開始,跟我的班呢。”
洛聽竹心裡承認了,自己有點醋罈子心理。
可自己已經算是很溫柔的了好吧,好歹是沒出手的……
“有空了把論文也發給我拜讀一下唄。”方子業道。
“好的,師兄。”洛聽竹點了點頭,夾起一串木耳,放進了餐盒裡……
方子業與洛聽竹兩人回了出租的房子後纔剛坐下打開咖啡,方子業的電話響了起來。
洛聽竹看了方子業一眼,小口小口的嘬着咖啡。
“師父。”方子業接過電話。
來電話的是袁威宏:“子業,你現在在幹嘛啊?”
“我剛從急診手術室出來。”
方子業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十點五十四分。
“師父,有急診手術麼?奇哥還有洲哥都沒有給我打電話啊?”
目前,在創傷中心急診門診診室的兩個下級是王元奇和金宏洲,兩人都有自己的電話和微信。
方子業沒有什麼要事,一直都在清理自己的信息,兩人沒有任何通知。
“我知道。”
“是聶明賢給我打的電話,他說他下個月就得回去了,所以要逐漸淡化出臨牀任務。”
“不然的話,到時候他突然一走,免得我們招架不及。”
“我一聽也是這個理,聶明賢一直都是膽大心細脾氣好,我們科室纔給他幾個錢啊?”
“所以我就過來了。”袁威宏沉吟着解釋完來龍去脈後。
又問:“子業,明賢他鬆口沒有啊?”
袁威宏在暗問聶明賢留院的事情,爲了這件事,袁威宏、鄧勇,包括杜新展都‘忙起來’過。
最後都無疾而終。
袁威宏很希望方子業可以出面把聶明賢留下。
“暫時還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聶師兄不論如何,都得先回去畢業,可能很多事情得要聶師兄畢業之後,纔可塵埃落定吧?”方子業回道。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這樣臨時搭建的團隊,也終究有散開的一天,不論如何不捨得。
“近一段時間,聶師兄在體外循環儀的改裝調試中進展迅速,或許他想在十月份之前,就把大部分數據都定格吧。”方子業又解釋了一遍聶明賢爲何要‘偷懶’的其餘因素。
“嗯,聶明賢真的是個人才啊。”袁威宏笑道。
“我聽說,之前這個微型循環儀的改良項目,本來是打算在協和醫院做的,但他導師?”
“所以才被你撿了個漏。”
方子業聞言道:“師父,沒有必要說得這麼直白嘛。”
“師父,您找我,還有其他的事情麼?”
袁威宏道:“你有沒有聽過釣魚原理?”
“釣魚之所以好玩,是因爲你在杆子拋出去的那一瞬間,你不知道會不會中魚。”
“不過釣魚人在拋竿之前,都會留一個鉤子,掛一串餌料。”
袁威宏的聲音充滿了邪魅。
方子業:“……”
不是,本來說好的是談人留不留下的問題,您怎麼連釣魚的哲學都弄出來了。
方子業當然懂袁威宏的意思啊,不就是‘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這樣的,留一個鉤子麼?
通過這樣的事情去調度他人的好奇心,曲線迫使人留下的手段,不太光明正大吧?
“師,師父,這樣好麼?”方子業問。
“這是最光明磊落的手段了,來去全靠聶明賢自己!你只是投其所好地誘惑了一下而已,有什麼好不好的?”袁威宏立刻反駁了方子業的擔憂。
“子業,我給你講啊,聶明賢是一個愛學術研究的人。”
“能打動他的肯定不是什麼美色,也不是什麼錢財。”
“當然,如果早幾年,以財事人,聶明賢可能會簽下賣身契,但如今的他,只講一個緣分。”
“緣分可不是隨遇而安啊!”袁威宏繼續暗中指點說。
“子業,你有沒有什麼比較好的想法?如果沒有的話,師父可以給你點出來一條路。”
方子業聞言,內心一凜,將不自覺剛升騰而起的點子壓下:“師父您說?”
方子業倒是想聽聽,袁威宏到底有什麼‘損招’。
“一切示好,最恰當不過投其所好,不管是戀愛也好,交朋友也罷,都是如此。”
“據我觀察,如果要投聶明賢的所好,就可以帶他看一看他喜歡看的世面。”
“子業,你忘記了,你之前和血管外科的鄧教授一起還做過腹膜後血腫的手術了?”
“他那邊的課題進展,還不夠啊,你把聶明賢帶着一起過去瞅一瞅唄。”
袁威宏是真的很壞!
聽着師父充滿誘惑力的聲音,方子業自己覺得自己如果處於聶明賢的位置,恐怕都不知道該如何行事了。
然而!
方子業卻道:“師父,理論參與感絕對不如操作參與感。”
“帶他去感受純粹血管外科的魅力,不如與聶師兄一起參與骨科與血管外科的間性學科。您覺得呢?”
袁威宏所說的是帶他去看。
方子業表達的是,可以和聶明賢一起做什麼。
看什麼,那是想參與進去。
做什麼,那是一開始就可以作爲其中一員。
“什麼意思?”袁威宏不是特別明白方子業的意思。
“我打算和聶明賢師兄請教一下血管外科介入術式!”
“看能不能通過介入手術,解決一些骨科腫瘤相關的問題。”
方子業緊接着解釋道:“師父,我這樣想也純粹是臨時起意,主要是今天早上科室裡來了一個小孩子,是尤因肉瘤的病人。”
“嗯…”
“就是臨時起意。”
醫學幾座高山,腫瘤是永恆的話題之一!
創傷也是之一。
方子業肯定不可能第一時間就去奔赴其他專科的事情,但可以通過介入外科這個手法,參與一些患者的急救。
比如說要快速完成止血時,可以快速地通過介入栓塞的手段進行止血,那就不需要急診開腹了。
“壞還是你壞啊?”
“不是,子業,你怎麼進軍介入外科呢?你的穿…?”袁威宏的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袁威宏本來說,介入術對穿刺術的要求非常非常高,不是你玩得開的。
但方子業這個逼,在打算進軍穿刺術之前,就將分離麻醉這項技術練得淋漓盡致。
周圍神經阻滯分離麻醉,就是穿刺術的高級體現。
有這個基本功在,方子業再做穿刺術,其實就相對比較簡單了啊。
介入手術的穿刺深度,就是從表層動脈進去,然後再穿行血管,比盲穿神經阻滯的難度要低得多!
“師父,這是一套可以發展的路數,不是一錘子買賣。”
“師父,要留人於身側,總得給他一條比較明朗的路,而不是單純地通過一兩個課題項目便把人留下來。”
“目前,通過介入栓塞術做骨腫瘤治療,在國內尚且處於空白檔。”
“但在很多實質性器官中,已經有成功的體現。”
“在我看來,聶師兄應該是對填補這個空白很有興趣的,這樣既不會浪費他既往的天賦和所學,又可以在新的領域,創造自己的賽道!”方子業回道。
而聽到這裡的時候,洛聽竹在旁邊,眼睛瞪大着,吸管都被咬出了好幾節牙齒印。
就站在方子業的旁邊聽,都會覺得方子業這個誘惑太大太無恥。
師兄真壞,這是洛聽竹的第一想法。
然而,從更加深入的角度去分析方子業的建議。
這就是平等的雙向選擇,方子業給你聶明賢的不是一兩個課題,而是一個超然的賽道!
沒有逼迫,也沒有主動的勾引和誘惑,就只是一種建議。
選擇權在於你聶明賢。
甚至你聶明賢聽完之後,還可以把這個建議給帶回協和醫院,與協和醫院的骨科醫生去合作!
這是不設門檻的禮物。
方子業壞就壞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