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劉惠普滿心以爲自己說的這個好消息能讓林家人興奮,可沒想到剛一出口,又被林國慶給堵住了,當下話也噎在喉嚨裡,一時無言以對。心裡恨恨地罵:兒子小頑固,老子也是老頑固!老林家的人,都一個德性,認死理兒!
劉惠普在林家沒討到半個好臉色,雖然林學濤娘看在街坊的面子上,還是請村長留下來吃飯,可劉惠普畢竟識趣,交待了一下鄉里開會的地點時間,注意事項之後,灰溜溜地走了。雖然林國慶多次提醒,可劉惠普個老滑頭,他拿出門的東西哪兒還有拎回來的理兒,就還是將那兩瓶老酒和一條好煙留在林家。
林國慶就起身把煙和酒給收了起來,原封不動地存放起來。說哪天還給他劉惠普。
三天後,林學濤穿戴一新,跟着村裡的人一塊上鄉里了開表彰大會了。妮子跟強子、還有妹妹二丫也都湊熱鬧,擠着拖拉機跟着去看了。
表彰大會熱鬧得很,十里八鄉的勞動模範,先進個人,齊聚一堂,有的是種植專業戶,有的是義務爲公家幹了不少好事,可像林學濤這樣真正自己經營廠子,一步步幹起來的,卻是獨一個。
大會上大紅的條幅,主席臺,高音喇叭,話筒,一應俱全。林學濤跟各村的模範們個個胸前帶着大紅花,從鄉里領導手裡一一接過獎狀,榮譽證書。旁邊就有響亮的鞭炮聲噼裡啪啦炸響了起來,場面喜慶至極。
臺子下,妮子和二丫看見林學濤身披大紅花,手捧着獎狀站在主席上,興奮得直拍巴掌,站起身來,不住地衝臺上的林學濤揮手,嘴裡大聲喊他,弄得林學濤一臉的害臊。
鄉里領導發表完講話,就該輪到模範代表們個個上臺發言了。
鄉長一見到林學濤,招呼熱情得很,愣是讓林學濤第一個上臺發言,說是讓他好好給傳授傳授致富經驗,要在全鄉推廣。
林學濤先前一直忙着廠裡的生產,也沒個準備,拿眼睛往旁邊一瞅,那些個別村的模範們,個個手裡都拿了一張發言稿,有的是村裡的備書寫的,有的是請學校的老師寫的,反正都準備得特別充分。可自己先就跟劉惠普鬧了矛盾,表彰大會的事兒也忙得忘記了準備。兩手空空的,但是也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往臺上站。
剛開始林學濤還有些拘謹,可自己的廠子經歷了這一番風風雨雨,那可是自己的親身經歷,再加上,上表彰大會的事兒,跟秦嵐說過,當時秦嵐還無意中教自己說過兩句,這會站到了臺子上,面對着底下黑壓壓的人羣,主席臺旁衆目睽睽的鄉鎮領導的目光,林學濤搜腸刮肚,硬是把秦嵐給自己說的那些話好發發揮了一番,又加了一些個人的感悟。
好歹總算講了個七八分鐘。
發言完畢,鄉長第一個帶頭鼓起了掌,緊跟着,臺下臺上,一陣陣雷鳴似的掌聲經歷不息。
“好!說得好哩!林廠長,你的發言太長了!樸實真誠,一點也沒有那些空話大話。我看咱們鄉,就是需要這種踏實的幹勁!”
鄉長使勁地點頭,衝主席臺上的其他領導們說着。衆人聽了,也都紛紛點頭,連聲稱是。
臺子底下,一些村民也開始議論紛紛了,有的說:“聽說這個林廠長還是辛莊的小學校長哩!”
“難怪了,知識分子就是知識分子哩!你瞧瞧人家,發言都不念草稿呢,比村長、鄉長還厲害着哩!”
“真看不出來,是個年輕後生,真有本事!”
一通亮相,林學濤和他的罐頭廠,徹底在鄉里各個村落間廣爲人知,一夜之間,林學濤成了遠近村子家喻戶曉的名人,跟主席臺上那些個個上了年紀的老資格老革命比起來,他這個年輕小夥子顯得格外扎眼。
鄉長李茂昌早先就與他打過交道,又知道他跟省城的大領導頗有些關係,有大人物罩着,心裡就尋思着這個小夥子將來必定前途無量,待林學濤就更加客氣了。
村長劉惠普在臺子底下看着李茂昌明
顯對林學濤格外照顧,一張胖胖的老臉就青一塊綠一塊的,擰成了疙瘩。這會兒,看着風光無限的林學濤,他心裡那個悔呀,自己這趟寶算是完完全全押壞了!得罪了這麼個人物,他已經隱約感覺到,自己在辛莊的地位和好日子,開始慢慢受到了撼動……
表彰大會完了,鄉里又招待了各村的代表一番,傍晚的時候,林學濤跟着村裡的人,跟妮子二丫頭他們一起擠着拖拉機搖搖晃晃地風光往回村的路上趕。
半路,就有鄉里別村的村長和支書來把林學濤他們攔下來了,要請林學濤去村裡傳授經驗,講解致富路子,說是他們見了辛莊的成功經驗,也想搞些副業,可村民們意識落後,也沒個人有這個開頭的魄力,請林學濤去給謀劃謀劃,再就是現身說法,讓村民們信服。
林學濤推辭再三,可是盛情難卻,眼下自己已經是鄉里的名人,怕人家以爲自己擺架子,想想就只好答應了。讓妮子和二丫頭先回去,順便捎話給家裡父母,說是遲一兩天再回去。然後就上了別村的拖拉機,在村幹部的簇擁下往別的方面奔去了。
妮子跟二丫滿心歡喜地回了村子,沒顧得回自己家,先往林學濤家趕去了,兩人心裡都是想着趕緊去把這個大好消息讓林叔林嬸好好高興高興。
一到林學濤家,山杏、大腳和其他工人都迫不及待地圍了過來,拉着妮子二丫就問東問西,讓趕緊說說表彰大會上的見聞。
妮子和妹妹樂得合不攏嘴,滿臉自豪之極,“學濤哥今天可俊了哩!戴上大紅花,往主席臺上一站,不光十里八村的人都嘖嘖讚個不停,就連鄉長都照顧得特別熱情,明顯比對別的模範代表們要好!”
妮子驕傲地說,那神情,完全就是自己男人在外出了風頭。
“真的麼?鄉長也擡舉咱濤子了?”
大腳眼裡放光,高聲問道。
“那可不!哎,跟你說啊,你們是不知道,當學濤發完言,鄉長帶頭第一個鼓掌的時候,臺子底下……劉惠普那張老臉,都綠成啥樣了!哈哈……”
二丫眉飛色舞地說着,放聲大笑起來。惹得旁邊的山杏和大腳一些女工們,也都吃吃地笑起來。
妮子瞪了一眼妹妹,對二丫的張揚有些不滿,就拉了拉她衣袖,讓她收斂着點兒。二丫倒是無所顧及地高聲說:“怕啥嘛!難道不是麼!劉惠普這老色鬼,就是活該!”說完,又格格笑起來。
妮子羞紅了臉,嘴裡小聲地嘟囔着:“瘋丫頭,說啥呢!啥色鬼色鬼的,你懂個啥,也嫌害臊!”
說着,眼睛朝旁邊的林學濤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周邊女工們卻都捂着嘴在偷笑。
林學濤娘也微微笑了,一旁默不吭聲的林國慶故作嚴肅地咳咳了兩聲,把一幫女人們給震得收住了笑容。可妮子還能能夠感覺到,聽見兒子風光的事,林國慶的臉上神色舒展多了。
林學濤被十里八鄉的村民們輪番請去了村上傳授經歷,所到各地,村裡都是招待得熱情得不得了,像是供財神爺似的。讓林學濤好好過了一回當大明星的癮。一連好幾天,也沒回廠子裡頭,生產上的事兒,就全交給強子和妮子他們。
林學濤爹眼瞅着小濤幾天沒回來,心裡不禁有些擔憂起來。時不時就拿着個銅煙鍋子站在大禾場邊上往村頭張望。林學濤娘知道他盼着小濤回來,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裡還是爲兒子的事牽掛。她自己倒是滿不在乎,幫着妮子和山杏她們忙進忙出。
自從林學濤上了鄉里的模範典型,受到公開表揚之後,林國慶對待兒子開罐頭廠的事,似乎也終於漸漸地有了些認可,不再那麼冷漠和反感了。一屋子的女人,強子又經常在外頭收貨運貨,一些粗重活,林國慶時不時也開始搭把手幫着一下。雖然他還是那幅板起的嚴肅臉孔,可在妮子她們看來,一點兒也不覺得有壓力了。
林國慶在大禾場望了幾回,小濤還是沒回來,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吃飯時候,私下裡拉拉
林學濤娘,說:“那小子幹啥去啦,幾天幾夜的也不回,別不是去外村吃慣了酒席,連家都忘了吧?他這還沒成啥大官呢,就搞這些腐敗路子,成啥體統!”
林學濤娘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沒好氣的說:“老東西,你想哪兒去了!濤子那是去幹正經事兒,別的村村長請他去傳授致富經驗呢!小濤在外頭露臉,那不是等於給你這老革命,給你老林家長臉,光宗耀祖麼,這你也有話說!當初小濤把機器拖進家門的時候,你可是頭一個站出來反對的,現在咋啦?事實證明啊,你一雙老眼,也不見得看得多遠哩!”
林國慶被老伴數落了一陣,臉上一陣尷尬,撇撇嘴,嘟囔着:“那他也不該去了這麼久沒個迴音吧,好歹也託個人來家裡告訴一聲!”
“興許臨時遇上什麼事兒要處理吧!”
林學濤娘隨口答着。
林國慶想了想,一揚手,說:“那可不行,再怎麼說,不能誤了自己的正業,他娘,你收拾一下,下午這就去打聽打聽,去把濤子叫回來,他這廠長也就是個半吊子,也別太給人瞎指揮,亂出主意了。”
林學濤娘聽了,停下了手裡忙活,說:“你想叫濤子回來,你咋不去,支使我哩!”
林國慶一聽不耐煩了,眉頭一皺,衝林學濤娘就吼起來:“叫你去你就去,羅嗦個啥!”
林學濤娘被他這一吼震住了,嘴裡小聲嘟囔着:“這老東西,就是死鴨子嘴硬!拉不下面子,老頑固……”
林學濤娘收拾完家務,下午的時候,出門去尋濤子去了。一路上村裡各家各戶那天去過鄉里表彰大會的,都問過了,可都不知道濤子這會兒到底在那村那店。倒是把一些從學校裡聽來的閒言碎語,收集了一籮筐。聽得林學濤娘心裡不禁隱隱地又擔憂起來。
最後林學濤娘去了村長家,村長一見是林學濤娘,也是熱情招呼,恭維得不行,劉家那些個後輩們,也是慧珍嬸的叫個親熱極了,個個巴結獻媚。村長劉惠普說濤子準是名氣太大,被鄰近的鄉鎮也請去了,不過人家一定會好好招呼,怠慢不了他,叫林學濤娘只管放心,一邊又吩咐家裡人,一定要留林學濤娘下來吃飯。
可林學濤娘心裡裝着事兒,一番打聽,還是沒有濤子的下落,就急着要回去,劉惠普怎麼也留不住,只好讓她回去了。
天擦黑的時候,林學濤爹孃吃過飯,正準備關門板,禾場外頭傳來一陣拖拉機的轟鳴聲,大車燈雪白地打照過來。一會兒車子停了,林學濤爹孃聽見有人從車上跳下來,接着是說話告別的聲音,聽見林學濤嘴裡說着:“謝謝趙師傅啊!讓你專程送我一趟,麻煩了!”
“哪兒的話,我們還得謝謝林廠長哩,給咱村裡傳授了這麼多寶貴的經驗,讓我們長了不少見識……”
林學濤爹孃趕忙打開門,就見林學濤一邊手裡提着幾包大東西,正往門口來。
“娘,我回來了!”
林學濤娘趕緊走上前去,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你看,這些都是領村的人送的土特產哩!”
林學濤興奮地對娘說着,還打了個嗝。
林學濤娘聞見林學濤一臉酒氣,皺起了眉頭,“濤子,你喝酒啦?”
“沒喝多少,鄰村的幹部太熱情,攔不下哩,稍微喝了幾口。”
林學濤滿不在乎地說着,提起東西往堂屋裡邁進去。剛一進門,看見爹站在門口,臉上剛纔的興奮表情就收斂了一些,嘴裡喊了聲:“爹。”
“唔,回來啦?”
林國慶回了一句,這倒是令林學濤心裡起了一陣小小的波瀾,他自己都記不清,已經好久沒有聽到自己父親這麼和顏悅色的話語了。心中隱約明白,在開辦罐頭廠這件事上,父親終於對他有了稍稍的認可。
林國慶看見兒子回來,心裡也踏實了不少,又看他直往堂屋裡放東西,不禁就開口問他:“你咋能收人家這麼多東西?來路正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