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倆之間,真的就只剩下同事的情份了嗎?”
林學濤聽了,心裡涌起一絲悲涼,無言以對,心中甚至有些後悔,不該這麼直白地提出自己的求助。
“秦嵐,你要是覺得爲難的話,就當我沒說。這次你就在村裡好好看看,你還是咱們村的秦老師!”
林學濤趕緊補救。
秦嵐聽了,半晌沉默。良久,輕輕笑道:“學濤,當初是你來省城幫我跟我父親打敗了譚家父子,我本來就欠你一個大人情。你的忙,我秦嵐怎麼可能不幫呢!”
聽了這話,林學濤的心裡一時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有,一方面是對於度假村的事終於放下心來,另一方面,對於秦嵐這樣的回答,卻有種說不出的苦楚。
他可不希望自己跟秦嵐之間的幫助,只是交易。
“秦嵐,你還是我的貴人!從當初我白手起家做罐頭開始,你就一直給我出謀劃策,當我的軍師,一直到現在,我都離不了你的幫助!可我卻不能爲你做什麼。”
林學濤有些慚愧地感慨道。
“學濤,說心裡話,你有沒有過後悔,當初在省城,我父親有意把你留下來!如果你那會兒答應了,今天下鄉來視察的局長就是你,而不是我秦嵐了!當然,你也早就不用受鄉下那些人的要挾。”
林學濤想了想,微笑着搖搖頭:“你當這個局長,不也挺好的麼!秦嵐,你跟以前大不一樣了!現在,已經成了個真正的女領導!你爸一定很爲你欣慰!”
秦嵐不以爲然地搖搖頭,幽幽道:“我倒是懷念在村裡支教的那些日子!只是人生沒有回頭路,我別無選擇,只能接着我父親的路走,而你選擇了鄉村,咱倆註定不能結伴同行。”
話說到這兒,兩人心裡都涌起一股傷感。誰也沒說話。氣氛變得凝固起來。
良久,秦嵐從沉默中擡起頭來,臉上擠出些許笑容:“學濤,恭喜你了!先前那個李芳姑娘人漂亮,也很能幹!你錯過了妮子,可得一定要好好珍惜人家!”
這話傳到林學濤耳朵裡,卻是聽來滋味怪怪的。他想跟秦嵐訴說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他想告訴秦嵐,李芳的強勢與主動讓他覺得幸福,同時也覺得害怕,跟李芳在一起的時,遠遠沒有當初跟她在學校的那段日子快樂自在……
可是,現在的秦嵐已經不是當年的秦老師,而是秦局長了。是省城數一數二重要部門的局長,就連市縣一級的領導也對她恭恭敬敬的。他還能一相情願地跟她傾吐心聲嗎?
兩人的談話在絲絲意猶未盡和落寞中悄然收場。秦嵐答應了林學濤的求助,決定幫助他把度假村從孔家和王宏一幫人的垂涎中挽回來,可林學濤同時也傷感地發現,秦嵐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成爲自己的知音知己了,而更像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自己跟秦嵐的身份懸殊,也許只能這樣了吧?
他心裡這麼釋然地想到。
縣領導在鎮上擺了給秦嵐他們的接風的酒席,雖然秦嵐反對鋪張,但這第一頓是推不掉的。縣裡,鄉里一干領導,包括林學濤在內也跟着作陪。一衆幹基層部們趁着這個機會跟省城來的領導打得火熱,自然是指望着以後有機會能提點提點自己。秦嵐跟彭長青等縣裡的領導席間聊着工作上的事兒,表現得從容得體,在林學濤看來,一旦離開了與自己獨自的時間,秦嵐就立即恢復了自己領導幹部的身份。
李秘書先前說的果然沒錯。席間自然少不了有不少幹部給秦嵐敬酒,這個時候她就要發揮作用了。能推得掉的秦嵐都推掉了,實在推不掉的,九成九也給李秘書給代勞。李秘書身板兒瘦削,可果然是海量。喝起酒來絲毫不含糊,大方得體,給自己領導上司是撐足了體面。
上上下下十幾輪下來人,其他各個
幹部們已經滿臉紅光,李秘書卻是臉不紅心不跳,穩如泰山。
林學濤心中不禁暗暗尋思:李秘書能喝酒能做事,鐵面無私,秦嵐真是千挑萬選找了個得力助手!
秦嵐答應林學濤的事言出必行。按着兩人的私底下的合計,白天考察各縣鄉工作之餘,兩人多數時候就在度假村裡觀光。秦嵐表現出了對度假村極大的興趣,甚至不止一次當着衆屬下工作人員的面,對度假的設計和未來規劃發表自己的看法。林學濤也投其所好,讓山杏一一記錄下來。甚至,秦嵐給縣裡旅遊規劃方面的幹部隱約透露出一股意思:那就是有意讓林學濤經營的度假村,成爲縣裡指定的公務接待地點。
彭長青當然對這個意圖領悟得及時,很快就給縣裡傳達了這意思,一致同意通過。
秦嵐跟林學濤兩人當着衆人面作出的這些言行,自然很快就在村裡村外流傳開來。聽說度假村要成爲指定的接待景點,村民們個個興奮激動不已。誰都知道這頭銜所代表的榮譽和意義。那就好比是披上了黃馬褂,成了縣裡重點關照的對象,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這振奮人心的消息傳得越烈,村裡反倒有些人卻越是坐不住了。孔家人眼瞅着省城來的秦局長對度假村越來越感興趣,又是指定又是親自規劃的,儼然拿它當成了自家的東西。雖然秦局長沒有明確表示要入股其中,可以她的身份,隨便來個幕後操作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麼?省城的大領導要插手進來,還會讓不想幹的人染指麼?
孔家人心急如焚,把王宏給找了來,王宏自己當然沒那個能力號令彭長青,可他有法子。所以,找了個下午,王宏拎着孔家給精心準備的土特產,走進了縣老幹部療養所。
池塘樹蔭下,王宏在一個正穿着背心垂釣的老旁邊停下了腳步。
“乾爹,您還真沉得住氣!林學濤那小子搬了省城的救兵來啦!現在根本不把咱們放在眼裡呢!”
垂釣的老頭叫吳運炳,約摸六十多歲,眼袋浮腫,太陽穴旁有兩處大塊的褐色老年斑。這會兒給王宏一吵,也沒法再釣了。卻仍然慢慢悠悠收着線,一邊斯條慢理道:“我早跟你說了,林學濤這小子不簡單,他一個窮教書的,以前別說縣裡,就連鄉里也沒聽說過這號人,這幾年卻在村鄉縣三級混得風生水起,商界政界兩頭都風光,當然有他的本事!王宏,你呀,還是莫太輕視人家了!還記得上回你讓紀律查的事情不?要不是我給打招呼,你只怕已經烏紗不保了!”
“胡正達算個啥麼!他能拿我怎樣?林學濤這小子我倒是真低估他了!以前他在村裡小打小鬧,把老村長劉惠普給扳倒了,我只當他是憑着辦廠有點兒家底,可這回沒想到他小子在省城還有人!乾爹,你年輕的時候也管過經濟工作,這回只有你能幫我啦!拿不下辛莊的旅遊項目,那我這一整年的算盤就都得落空了!這可是牽連着周邊好幾個村鎮的產業,還不算以後周邊的相關產業,賺銀子事小,再說這裡頭的政績……”王宏嘴裡唸叨着這裡頭的好處,眼光的光芒越來越貪婪。
“乾爹!這回說啥你也得再幫我一次!辛莊那頭我跟孔家人都談好啦!到時候孔家出錢,咱們只要背後出力就行!等產業做起來,您老人家也能從中得到不少好處!”
吳運炳擺擺手,打斷王宏,擦了擦身上的虛汗,皺着眉頭問:“查清楚了沒?林學濤找來的人啥來頭?”
“省城主管經濟工作的局長,好像叫秦嵐,是個女的,不到三十的年紀!”
“秦嵐?”
吳運炳眉頭緊緊地擰成了疙瘩,沉思了片刻,一雙老眼裡忽然放出異樣的光芒,喃喃道:“秦雲山的女兒……”
“怎麼?乾爹你認識秦家?”
“哼!認識,認識得很哩!”
吳運炳把兩
手背在身後,彎着腰在水塘邊踱起步子。
“我跟秦雲山還是老同事,當年一起在省城工作過,我是他的部下。要不是秦雲山,我也不至於給調到這窮縣城幹了大半輩子。”
王宏聽了,不禁有些驚歎,疑惑地問:“秦雲山把您咋了?”
吳運炳嘆了口氣,回憶片刻,幽幽道:“當初給家裡親戚批了個條子!那會兒大傢伙都窮,買東西得憑票,我就行了這麼點兒方便,就讓秦雲山給檢舉了。被調離了省城,落在這兒,一呆就是幾十年。”
“原來是這樣!”
王宏不禁唏噓感嘆,末了,恨恨地說:“乾爹,既然秦家跟您早有過節,那這下不正好……”
沒等王宏說完,吳運炳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擺擺打斷了他,正色道:“王宏,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秦雲山在省裡的威望大得很,不是乾爹能比肩的,他能讓女兒這麼年輕就坐上這位置,影響力可想而知!”
王宏聽了一臉的泄氣,嘟囔道:“老的咱們鬥不過,小的還能怕了麼?她秦嵐再怎麼說也不是縣裡本地的,強龍還鬥不過地頭蛇呢!乾爹您好歹也在縣裡當了幾十年領導,就連彭長青彭縣長都是您當年的學生老部下,難不成連個小小的林學濤都扳不動?”
吳運炳聽了,冷冷笑道:“不是扳不動,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王宏啊,我看林學濤這小子將來極可能是咱們的大對頭,現在他勢力還小,還能躲在秦家的罩子下,等將來他再長大點兒的時候,就該單打獨鬥了!到那個時候……”
吳運炳說到這兒停下了話頭,眼裡閃着老奸巨猾的光芒。
王宏聽得似懂非懂的,只是仍然不服氣。
“度假村的事兒咱們不好插手,她秦嵐我看也方便不到哪兒去!現在她只是造勢,讓縣裡給林學濤獨掌度假村開綠燈,我纔不信她能動真格的!要是她真親自插手度假村,就不怕別人檢舉她以權謀私麼!”
吳運炳聽了哈哈笑了起來,道:“放心吧,秦嵐不會真的入股度假村!她只是想保護林學濤。王宏,這就好比做生意,先拿出強硬的姿態,好讓自己有還價的餘地!這樣吧,我親自寫封信,你拿去想辦法交給秦嵐,這事兒大家各讓一步,就能暫時解決了!”
王宏想想既然乾爹都這麼說了,也只好照辦。
“不過,林學濤這個人你可得好好盯着,小心提防!”
“我記住了乾爹!”
王宏點頭應下。
第二天,王宏從縣城回到了村裡,帶來了吳運炳交給他的那封信。幾經輾轉,信交到了李秘書的手裡。
這時候,秦嵐跟她的視察班子在辛莊周邊的考察已經接近尾聲,已經開始着手準備前往另一個市縣調研去了。秦嵐在度假村的這陣子,孔大偉也好,趙莊的老陳也好,都消停了下來了,沒有人再來村委找山杏催問度假村經營權的事兒。秦嵐跟林學濤兩人也已經基本相信,這件事兒就這麼給壓了下來,不了了之。可這時候,李秘書卻把縣城的信交到了秦嵐手裡。
展開信箋,裡頭是吳運炳寫得工整的鋼筆字。
吳運炳在信裡頭語氣很是委婉親切,當然少不了敘敘當年跟秦嵐父親的舊。雖然是個長輩的身份,可吳運炳措辭顯得很是謙虛。當然,以他的老奸巨滑,要含蓄地提醒秦嵐好好權衡這其中的利害,那自然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
看完信,秦嵐的臉上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林學濤正準備問她詳細,卻見李秘書從手裡一堆材料裡拿出一張請帖,遞到秦嵐面前。
“局長,還有這個。也是隨信一起收到的。”
秦嵐疑惑地展開請帖,看了看上頭的落款,嘴角泛起一絲輕笑。
“誰發來的?”林學濤迫不及待地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