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廠房新機器開動起來,林學濤的罐頭產量一下子竄了起來。春節之前,吳老闆如約來辛莊收了一次貨,這回吳老闆又請林學濤上鎮裡吃了一頓,酒席結束的時候,人已經滿臉通紅了,可腦子卻一點也沒變慢,跟林學濤說自己週轉仍然有些不開,貨款只能先欠着一部分,問他看行不行。
林學濤尋思着吳老闆也是自己的老主顧了,人雖然有點兒愛場面,吹吹牛,倒是應承的事也沒有耽誤過,想着自己以後生產能力提高,需要更多的大單子,吳老闆這個主顧可不能流失,就滿口答應下來,說沒事,下次結款的時候一起給上就行!
吳老闆聽了,滿嘴哈哈,拍着林學濤的肩膀又開始胡吹海侃起來,跟他稱兄道弟的。
眼看着廠子裡的生意越來越紅火,產量越來越大,一切看起來都在按照着計劃進行着,林學濤就覺得自己努力了這麼久,也該到了順風順水的時候吧。
廠子裡的人手現在已經再也不缺了,自己這個廠長落了個輕閒,妮子也跟着當上了頭頭,那架勢就像是廠子裡的二把手,兩人平時在廠裡出雙入對的,整天粘在一起,就顯得格外親密,廠裡的旁人看在眼裡,有時候免不了背地裡議論,可村裡人都知道,林學濤跟妮子那早就是一對準夫妻了,只等着領證件擺酒席走程序而已。
林學濤跟妮子的爹孃那邊看着兩人越來越親熱,眼下事業也蒸蒸日上,兩家長輩就開始琢磨着什麼時候正式操辦婚事了,雙方長輩都說現在時代不同,得尊重孩子們自己的意見,各家的父母就跟濤子和妮子兩人分別說了,讓兩人自己商量商量。
這一天晚上收了工,林學濤跟妮子和強子三個人就跟往常一樣留了下來,準備聚聚。妮子把酒菜端了上來,三個人圍坐在一起。說着說着就扯到了兩的婚事上。
妮子就顯得有些害羞地衝林學濤說。
“我娘讓我聽聽你的意見哩!”
林學濤聽了心裡也是沒個底,知道這件事遲早有一天得拿主意,可真到眼前,又心裡慌慌的。
兩個人你推我我推你,扭扭捏捏的,一旁強子聽着兩人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啥道道來,也沒插進句嘴,只顧悶着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強子,你說說,定在什麼時候好?我跟學濤哥都拿不準呢!”
妮子拿胳膊肘碰了碰一邊嘴裡噴着酒氣的強子,問他。
強子鼓了鼓眼睛,把嘴裡的一口酒嚥了下去,扔了句“你倆的婚事,問我幹啥呀,又不是我結哩!”
妮子聽他一幅不耐煩的口氣,就一把把強子手裡的杯子搶了過來,“別喝啦!沒喝過咋的?問你正經事兒呢,你還是不是學濤哥的兄弟了!我倆信得過你才留你下來一起商量哩!”
強子這會兒已經喝了不少酒,被妮子這話一激,粗着嗓門就嚷嚷起來,“啥正經不正經啊,不就結個婚麼,有啥大不了的!看把你倆得意的!”
妮子一聽就來了氣,張嘴就準備要罵強子,可忽然覺得被人輕輕碰了碰,一回頭,看見林學濤衝強子努着嘴,直給自己遞眼色,那意思是在說強子這會兒情緒有點不對勁呢。
可妮子一時沒想那麼多,平時也跟強子開玩笑慣了,這會兒見林學濤的眼色,倒故意擺出一副得意的樣子,“哦……強子!我知道了哩!一定是你光棍打得太久了,聽說我跟學濤哥要辦喜事了,心裡頭酸着哩!嫉妒哩!我說的對不?嘿嘿!”
強子沒答她,一仰脖子,又灌了一杯酒,看得旁邊的林學濤都覺得有點兒哆嗦。
妮子見強子不理她,不甘心罷休,又故意湊近強子,打趣着問他:“對了,強子,你不是還有
個宏偉目標麼,要蓋新房,娶新媳婦……咋樣?錢存得夠了不!”
啪的一聲脆響,把個妮子跟林學濤都驚了一跳。強子手裡的杯子重重地摔在桌面上。
“我說你們這些娘們兒煩不煩!愛哪哪兒去,別耽誤我喝酒!”
妮子見他還來氣了,更是氣不過,正要脆聲訓斥,被林學濤一把拉住了,這回,妮子看到林學濤臉上神色嚴肅凝重,一點兒也不像開玩笑的。
“妮子!”
林學濤衝妮子搖搖頭,示意她,強子是真的發火了,別逗他了。
妮子收住了聲音,三人一聲不吭地吃菜,喝酒,一時間酒桌上出現了三人之間從未有過的尷尬氣氛,讓林學濤跟妮子心裡都沉甸甸的。
妮子本是一番開玩笑的話,卻沒想到在強子聽來,卻深深地刺中了他心裡的痛處。也許是最近以來林學濤跟妮子兩人越來越親密,也許是他倆的婚事正在提上日程,強子看着兩人出雙入對的,就越發覺得自己孤家寡人的一個心裡很不滋味。
這天晚上三個人後來早說了些什麼強子和林學濤已經記不清了。吃喝完三個人散了場,雖然氣氛有點兒彆扭,但誰也沒有放在心上。妮子跟強子從林學濤家的堂屋往外邁的時候,林學濤看強子東倒西歪,腳跟不穩的,想想還是多嘴提醒了一句,“強子,你今天喝太多啦,回去路上小心點兒!”
又囑咐妮子,“妮子,要不你送他一截路,烏漆麻黑的,他要是掉河裡了咋辦?”
妮子點點頭,就去扶強子。卻被強子一把推開,“這點酒算個啥呀?我清醒得很哩!又不是三歲娃娃,還怕掉河裡,你們也太小看我了!”
妮子好心去扶他,沒想到碰了個冷臉,加上先前在酒桌上被他吼了,心裡氣不打一處來,憤憤地罵了句,“不要扶拉倒!掉河裡讓你喝個飽,撐死你哩!”
就跟林學濤告別,自己扭頭往屋外頭走去了。
強子也搖搖晃晃地邁出門去,林學濤還在叮囑他,強子擺着手,嘴裡不斷地哼哼着,“沒事沒事!放心,出不了啥事兒!”
林學濤也不好再說什麼,看着強子消失在了夜色裡,自己關上門,燒了水,洗洗睡了。
妮子走後,強子一個人嘴身酒氣,跌跌撞撞走在辛莊的小土路上,四周靜悄悄的,天氣挺冷,強子這會兒心裡頭卻是像悶着盆火,被喝下肚子的酒澆得越來越旺。
他停下了腳步,靠着路旁的一根枯樹丫休息,大口地喘着氣。腦子裡,剛纔在林學濤家酒桌上,妮子的話像扎進肉的刺一樣又冒了出來刺得他心裡生疼。
強子在樹枝下躊躇了好一陣子,也不知哪兒突然冒出一個衝動的念頭,也許是酒精起了作用,這會兒他的膽心一下放開了。
一把從樹丫旁站了起來,心一橫,轉身離開了回家的方向,朝着村小學的那頭大步流星地奔去。
這會兒已經到了期末,學生們剛剛放假,諾大的學校裡空蕩蕩的,又是晚上十點多鐘了,四周死寂死寂的。強子踉踉蹌蹌地走進校園,下意識地就衝着校舍那頭奔去。快靠近臺階的時候,看到東頭教師宿舍一間屋子裡還亮着橘黃的燈。每到這個時候秦嵐的工作就特別忙,一面總結學期的教學任務,同時還要爲下一學期備課,作好教學計劃。
強子在秦嵐的窗外停下了腳步,心裡頭有些猶猶豫豫。秦嵐還沒有睡,正坐窗子下寫着什麼,這個結實讓強子心裡又是驚喜又是害怕。一時半會兒又想打退堂鼓,磨蹭了半天,心想反正來了來了,就這麼回去那算個啥?乾脆豁出去了。
心裡頭決心一定,強子大步踏上了臺階,鼓足勇氣敲了敲秦
嵐房間的門。
秦嵐打開門,眼前忽然一驚,看到強子結結實實的身子像堵牆一樣豎在門口,滿嘴的酒氣直往自己臉上撲,趕緊厭惡地捂住了鼻口。
“是……劉強啊!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秦嵐輕言細語地問了句。
強子看着站在門口的秦嵐,身上穿着一件好看的花棉襖,剛剛梳洗過的臉蛋紅撲撲的,就像剛從畫裡走出來的人兒哩!一雙眼睛就放出光來,腦門子裡一股熱血直往上涌,激動連話也說不利索了。
“秦……秦老師,我……沒別的事,就是想來看看你哩!”
秦嵐嘆了口氣,瞥了一眼癡癡地看着自己的強子,面無表情地說了句,“強子,你喝了不少酒吧,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去歇着吧,有什麼事,明天來學校找我,聊天也可以。我也該休息了,明天還有不少事兒要做。”
秦嵐說完這些話,就再也沒有任何表情了,一隻手扶着門框,那樣子就是要關門的意思,只是嘴裡不好明說罷了。
強子一顆火熱的心就這麼遭了一場無情的寒霜,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凝固了。要在平時,這會兒強子一定會耷拉着腦袋,一聲不吭地轉身回去,這種熱臉貼冷屁股的事兒,在秦嵐這兒,他自己也不記得碰到多少回了。雖然心裡明知秦嵐對他並不感興趣,可是強子一直鼓勵着自己,跟自己說只要秦嵐還在辛莊一天,就還有希望哩,等自己有本事了,掙的錢多了,她一定就會對自己刮目相看。
可是這會兒,受了刺激的強子,耐心終於耗光了。頭一次,在秦嵐面前,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怨氣,這兩年以來,秦嵐對自己的冷漠和無動於衷產生的憤怒,此刻終於累積到了極點,火山一樣爆發出來。
強子忽然一拳重重地打在門框上,像個孩子似地哭喪着臉吼起來,“秦嵐,你真就這麼不待見我麼!連看都不想多看我一眼?”
秦嵐被強子這突如其來的咆哮給嚇得目瞪口呆,在她的印象裡,強子雖然是個粗人,但一直也還算溫和,也不知今天這是怎麼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秦嵐尷尬地低下頭,支支吾吾地小聲嘟囔了一句。可這話,在強子卻聽得真真切切。
“你知道!只是不想面對哩!秦嵐,自打你進咱們辛莊的第一天起,我強子就對你着了迷哩,這兩年來,我對你的心思,你難不成真的看不出來?”
強子望着秦嵐,苦口婆心地說着掏心話,秦嵐仍然死死地低着頭,根本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
“強子!你喝醉了,回去吧,家裡人等着呢!”
秦嵐打斷了強子的聲音,還在小聲勸着。
“我沒醉哩!我清醒得很!這兩年來,我強子從來沒有比現在更清醒了!秦嵐,我喜歡你哩!打從在鄉鎮大院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我強子願意爲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想要的……”
“強子,別說了!求你了!”
秦嵐拼命地搖着頭,雙手捂緊耳朵,渾身哆嗦起來。好半天,才終於擡起頭來,用一種無奈的目光看着他。
“強子,別說了,真的。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
秦嵐欲言又止,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勉強說下去。
“我不能接受你。對不起。”
這幾個字像一盆剛從井裡打出來的涼水,從強子頭頂劈頭淋下,強子心裡雖然隱約已經知道自己希望渺茫,可他還是沒有料到,秦嵐會說得這麼直接,這麼幹脆,甚至連委婉或者是拖延一下都沒有。自己一個大老爺們,豁足了全部的勇氣的表白,就這麼無情地被摁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