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胡三朵如此說,蘇雨晴面上微微放鬆了些,只是神色之間的落寞依舊是掩飾不住,“那我就不打擾師兄、師嫂了,想不到第一回見面鬧得不太愉快,還往見諒。”
胡三朵搖搖頭,一口一個見諒,她也是實在太客氣了,蘇雨晴說着,告辭轉身朝着院門口去。
一時之間滿院子的人,偏偏無一人說話,靜悄悄的。
胡三朵看着蘇雨晴的背影,她對蘇雨晴的印象並不差,懂的分寸、識大體,受過好的教養,根本不看其餘男子一眼,最主要是不看童明生,是個好女孩,跟她先前見過的朱巧英、曼麗、李蓮白太不一樣了。
但是,就是太委屈求全了,不禁讓人心生憐惜。
胡三朵心想,要是她是蘇雨晴,肯定得跟這老頭子斷絕關係,自己去海闊天空,管他作死,自己反正是不會任由他擺佈的。
看蘇雨晴的樣子,肯定是有個心上人的,大不了還可以私奔。
胡三朵突然眼前一亮,想起剛纔蘇雨晴口口聲聲的說的‘程大哥’來,再想到一些細節,此人莫不是——
童明生見她目光閃爍不定,捏了捏她的手,“別胡思亂想了,也不許再站在窗口吹風,一會就進來了,我在鍋裡還熬了粥,現在去給你端來,先吃點。”說着鬆開她,就要從外把窗戶關上。
胡三朵趕緊抵住了,現在太陽已經出來了,又不冷,她也不想天天都躺着,等明天啓程,到馬車上還得繼續躺着,現在她還想看看後續呢,被女兒這麼問了,那蘇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呢。
胡三朵默默祈禱他會突然良心發現,而放下吧!
“久站不好。”
胡三朵搖了搖他的胳膊,“就一會會,好不好,不然你進來抱我?”
童明生無奈的搖搖頭,見她面色紅潤,精神也好,只好由她了,透過窗戶看莫鼎中正在瞪他,他淡淡的收回了視線。
這會蘇雨晴已經走到蘇侑面前了,蘇侑滿面黯然,蘇雨晴突然道:“爹爹,回吧,冤冤相報何時了,難不成要大家都死了,要麼過的痛苦不堪,你才罷休嗎?師兄都放開了,你何苦還糾纏不放?”
不等蘇侑說話,她已經垂下頭來,苦笑一聲,道:“那女兒先回去了。”說着就往外走去。
這時,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胡三朵擡眸看去,只見敞開的院門口,一匹棗紅大馬直接闖進來了,馬速很快,帶起一陣風來,馬上的人一身白袍染灰塵,髮束隨風飛舞,略顯凌亂。
清瘦的臉上,一雙黑的發亮的眼睛,不若尋常那般的機靈,帶着幾分急切和焦慮,看到蘇雨晴,頓時放鬆下來。
來人正是程三皮。
他扯住繮繩,從馬上翻身下來,正好擋住了蘇雨晴的路,滿面關切的道:“不是說了麼,你有什麼事情問我就好,我都告訴你,你來……別哭了。”
程三皮面上閃過慌亂,對着水做的人兒,有些不知所措,全然沒有以往的精明,乾巴巴的哄道:“你都知道了?別哭了,不是都沒有嫁,也沒有選秀嗎?一切都還來得及。”
蘇雨晴並未哭出聲音來,只是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淚如珠子一般的滴落下來了。
程三皮早年跟蘇雨晴訂親,那時,他還是嘉興府程千戶家的長子,因爲蘇侑和程三皮的父親程升相交甚
篤,才早早的定下親事來。
後來程家一夕之間敗落了,他千辛萬苦逃出來,再後來遇到童明生,他跟金澤和白成蹊還不同,他們是跟童家多少有上輩人的牽扯,他只孤身一人,只認童明生爲老大,在稱呼上都不同,那些人都是稱呼童明生爲‘二爺’的。
這些年,他跟着童明生,將他爹以前的私鹽路子重新連起來了,多次回嘉興,想着自己到底還是朝廷欽犯,不想連累別人,也沒有找過蘇雨晴,還不知道向來是低調的蘇侑竟然是老大的師父!
他一直知道童明生有個師父,不過,他跟隨童明生的時候,童明生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不需要跟着師父習武了,而蘇侑也在暗中訓練私兵,鮮少在外露面。
蘇侑隱藏的十分好,在外他就是個低調的商人,不聲不響的,還不如他弟弟蘇牧呢。
要不是他突然攀上興王,送女兒去興王府爲妾,還真沒人注意他。程三皮原本是查蘇牧的,後來被蘇雨晴認出來了,兩人這纔有了來往。
原本他以爲,這輩子跟蘇雨晴不會有交集了,哪知道,兩人現在也算是同一條路上的人了。
他輕嘆一聲,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面還沾着泥巴,不敢去貿貿然碰蘇雨晴的臉。
蘇雨晴哽咽道:“久安哥,上回去找你我已經用盡力氣了,剩下的,能夠交給你嗎?”
程三皮趕緊道:“都交給我,交給我,只要你下定了決心,不怕跟我吃苦,我保證什麼都辦得妥妥的。”
蘇雨晴又問:“要是我爹不答應呢?”
程三皮看了看在那邊默不作聲,陰沉沉的看過來的蘇侑,趕緊又收回了視線。
利落的道:“當初我們是訂過親的,他不答應就是不信不義,看着我們程家敗落了,就毀親,那是見利忘義,先前他以爲我死了,給你訂人家,還情有可原,我就姑且大度的原諒他吧,現在他不會了,他要是真這樣,我就帶你走,讓他再也找不到,等他老了也沒人管,我們都不理會他一個孤老頭子。”
蘇雨晴這才破涕爲笑了,從身上掏出帕子來,程三皮這才鬆了一口氣,橫臂擦掉了額頭上的汗珠。
蘇雨晴抹了淚,才道:“那我們走吧,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也要只爲自己活着。”
程三皮趕緊陪着笑臉道:“好,我帶你走,我去哪裡就帶你去哪裡。”
等哄完了佳人,程三皮在噓了一聲,看了看童明生,卻見他已經兀自進了廚房,端出一碗粥來了,高高壯壯的一個人,手裡寶貝兮兮的拿着一個細白瓷的碗,樣子有些可笑。
他訕訕的叫了一聲:“老大……”
童明生點點頭,空着的手衝他揮了揮,“走吧!”再不走,他娘子還得站着,瞪着眼看呢,他不自覺的想,最近是過得太平淡了麼,還是他沒有魅力了?以前胡三朵只喜歡看他,現在倒是看個外人看的十分過癮。
也只有程三皮有立場罵師父不信不義了。他也是被師父這麼指着罵‘不孝不悌,不忠不義’,頓時舒出一口氣,至少不用師父再賠上自己親骨肉來爲童家籌謀了。
程三皮見胡三朵衝他笑,也笑了笑,牽了馬,帶着蘇雨晴出去了,蘇侑一直一言不發。
童明生端着碗過來,看了看蘇侑,見他面上頹然,他走進了才道:“師父,你做
的已經夠多了,忙忙碌碌大半輩子,是時候休息,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其餘的都交給我吧。”
蘇侑擡頭,氣呼呼的道:“你這是嫌惡我做的太多了,管着你了吧?”
童明生沉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侑歪眉斜眼:“不是這個意思?那你說你是什麼意思?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早就被那個賤……那個女人勾走了,哪裡還記得當初的苦楚,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不時時警醒,就又有人打上門來了,到時候,你就哭去吧。”
童明生連連點頭:“師父教訓的是,徒兒不敢怠慢。當初從爺爺就開始籌謀,讓童家脫身,徒兒一定會做到的。”
蘇侑“哼”了一聲,才道:“做到?現在知道你身份的就有榮家那小子,有興王,還有莫家的那一羣,通政司也跟着你屁股後面查呢,你麻煩纏身,要做到談何容易!要我說先殺了榮慎那個病秧子,再把莫家的……”
童明生眉頭一蹙:“師父。”
“我就知道你心慈手軟,你要當好人,這惡人就都留給我來做了。”
“榮慎他不會說出去的。”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他上回就說給了興王,你差點死了,現在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疼了吧!”
童明生嘆了一口氣,道:“我們相交多年,我瞭解他,他也是一時不能接受,太過氣憤,換了別人也都會有氣。上回也只是告訴興王了而已,卻還是將童家的事情按照我們交代的說了,也算是掃掉了別的尾巴,興王……他想要獨佔,自然也不會說的。”
“婦人之仁!”
胡三朵撐在窗臺上,撇撇嘴,瞪了蘇侑一眼,爲什麼‘仁’就是婦人的?她就是喜歡童明生這些,面上看着淡淡的,但是心裡有情有義,能果斷,能仁義,只要是人,都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不能讓所有人都滿意,他這樣已經足夠了,再說也不用旁人滿意,她滿意就好。
若非如此,童明生但凡像莫鼎中,像蘇侑,她和童明生也不會有現在了。
她託着下巴,雙眸發亮的看着童明生,童明生心有所動,也偏頭看過來,眸光幽暗,剛纔還嫌她不看着自己,現在被她一盯,又有些不自在了,這眼神就跟帶了鉤子似的,他嘴巴張了張,指了指那碗粥,無聲的道:“還有些燙。”
胡三朵笑盈盈的點頭,身後傳來莫鼎中的冷笑聲:“的確是婦人之仁。”
胡三朵不滿的轉身過來,瞪過去,莫鼎中乾笑了兩聲,偏開頭去看凌芸給小老虎穿衣服。
胡三朵轉過頭來,聽童明生繼續道:“他也不好過,他那個弟弟榮悟也不是好相處的,當初他染病並非師父安排的,而是榮悟不願讓他回去,刻意做的,證據都給他了,他知道如何做,他離開榮家多年,要在榮氏一族站穩腳步也需要時間和幫助,他不會亂說的。”
“哼,就算是如此,你也不應該讓成蹊再去給他看病!讓他自己病死了,也沒人說你不仁義。”今早他要來這的時候,白成蹊就揹着藥箱去榮家了,還當他不知道?
童明生無奈的道:“師父,粥快涼了,我先進去了,廚房裡還有,你去用一些吧。”這麼多年的交情,就算是心生嫌隙,不能恢復了,哪裡就能做到完全斬斷,他們已經要走了,日後不會再見,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