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歲月如梭,於嶽天峰而言,所謂之性情沉穩,大概就是喜歡的還是喜歡,只是不再強求罷了。
李小小帶一女孩正出門走向馬車,那女孩想來應是三歲,臉型如孫大剛,眉眼間卻與李小小一般無二。
嶽天峰心間一動,自己已然迴歸,何必梗於舊事,不如與李小小見上一面。
起身隨馬車而去,喬夏見了,也不阻攔,只是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馬車慢慢地駛向城西,嶽天峰猜想這是李小小要去探望父母,雙腳卻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動。
車馬很慢,嶽天峰無需疾走便可跟上,拐進雙井衚衕時,卻聽見身後弓弦響聲,嶽天峰急忙回頭,見一箭當胸射來,正待躲過,忽覺不妥,身後是李小小一行人,自己倒能躲了過去,身後之人恐有死傷,遂一擰身擡腿,將箭踢飛,只見前面牆角處一人蒙面,正用仇恨的目光望向自己,正待趕上前去,衣袂一閃,那人已消失街角,再追已不及了。
此間偏僻肅靜,只自己和李小小一行,此一箭如若不是射向自己,便是射向李小小,回頭再見李小小一衆人,似不知所發之事,仍舊穩穩駛去。
嶽天峰也收起相認之心,轉身撥出釘在牆中的箭枝,回喬夏處告別,便向家中行去。
回到書房之中仔細觀察手中之箭,尋常至極,細思自己以往,似乎並無行事要命的仇家,可那一雙怨毒的眼神卻是似曾相識,只是一時間竟想不起來,索性不再去想,撇掉了箭枝,去檢查劉勝男的醫書功課。
聽聞下月初二便是李陽明過壽,江湖各路皆有人去賀,嶽天峰便託了賀同春打探究竟。
不日賀同春便回了消息,確有此事,李府廣結天下英豪,排下酒宴,款待各路賀客。
嶽天峰也想去李宅走走,他自打還家以來,知曉自家陳年舊案與孫大剛頗有瓜葛,便想尋機再會一會孫大剛,只是自己與孫大剛有隔閡,主動去尋怕引起孫大剛起疑,此事恰是時機,也趁此機會識識各路江湖豪傑。
丹雲見有熱鬧哪有不予之理,央求嶽天峰攜同,嶽天峰無奈應下。
只是這壽禮如何準備,卻讓嶽天峰絞盡腦汁,浮月丹雲卻是好辦,去藥室中隨意撿兩根百年山參送了,略表心意也就是了,李陽明也不識得她倆,二女也只爲湊熱鬧而去。
嶽天峰思來想去,去了密室選了幅《千字文》。
這幅《千字文》是爲那“諸事皆能,獨不能爲君耳”的宋徽宗趙佶所書。
其字大寸許,每行十字,前後百行,爲宋微宗獨創之天骨鶴體。天骨鶴體是書法中特立獨行的一脈,因其筆法漂灑,飄逸雋秀,看似瘦弱卻像鶴腿一樣有力、修長,疑若天仙。下筆精美,要求極高,收筆處的頓筆與字中極細的長筆非常之難寫。
此《千字文》原是老薑爲盜時所得,因此才被原主懸賞輯拿,也因此才被逼得遠走關外險些身死。待被嶽天峰救得性命後,便以此物相贈,嶽天峰識得此物珍貴,便一直珍藏了。
此番拿出此物做爲賀禮,是因知曉李陽明癡迷書法,自己雖求娶李小小被拒,卻也與李小小成爲朋友,李陽明也算得是自己長輩。
想到此處,嶽天峰忽覺無奈,自己本是要求得李小小做自己妻子的。
時日已至九月初二,一早嶽天峰便帶了浮月丹雲二女去向城中李陽明的宅邸賀壽送禮。
此時李宅熱鬧非凡,李氏門下幾名徒弟正於門前接洽各路賀客。
待投下名帖送了賀禮,李氏門下這才發覺竟是舊識,四年前嶽天峰出走衆說紛芸,李氏門下除孫樂竊喜,餘人只覺惋惜,今日見了嶽天峰頗覺欣喜,王應着解衆引嶽天峰及紅白二女去往大廳,解衆本欲引嶽天峰去見李陽明及李小小,被嶽天峰所拒。
“此次只是略盡晚輩之心,前輩此時定是忙於接待各路賀客,我等不必打擾,待日後再當面拜見。”
解衆也不再強求,又拗不過嶽天峰執意要去位望不高、輩份較低的偏廳,只得由他。
嶽天峰與紅白二女並未分席,雜坐於一桌上了年歲的商賈當中,嶽天峰只言自己是岳家酒坊的東家。
岳家酒坊的名氣皆靠天福樓的崛起和賀同春牙行的運作,此時在遼東都司內頗有名聲,衆家東家掌櫃見嶽天峰是如此年青之輩,不由讚歎。
各路賀客拜過壽後,李家於未時開席大宴賓朋,李陽明開懷大樂,與各路賀客招呼道謝後,自去陪了官場上的人物和武林中的代表。
嶽天峰也不多言,於桌上與衆位老者敷衍,目光卻四下張望。
解衆還是將嶽天峰的到來向李小小告之,李小小也頗覺驚訝,只是正忙於招待賀客,不便抽身,遂將此事放置一邊,待酒席已吃得八九分時,才遣僕役往招嶽天峰花園一見。
嶽天峰不欲隻身去見李小小,挈了浮月丹雲二人去向花園。
“嶽世兄別來無恙。”
李小小一襲整幅緞料折成的百褶裙,上身着對襟大袖的短衣,腰上繫有紅色絲帶編成的宮絛,腰間懸有玉佩,頭梳桃心髻。
“安好,承蒙掛念。”
李小小在他心中紮根已久,如今見她安然無恙便覺舒心,嶽天峰現已坦然,既然無力改變,何不欣然接受。
“你幾時回的?”
“六月。”
“你我初識時我才十六,如今我孩兒都已三歲,這四年間你去了哪裡?”
“只去了北方,拜了師傅,學着經商。”
“四年間你連個信息也無,我們都以爲你已不在人世。”
“隨師傅四處闖蕩,居無定所,其間有寫過信,想來是所託非人,並未送達。”
嶽天峰又似回到四年前一般,對這個已爲人婦已爲人母的女子不敢逾越半分。
嶽天峰曾思慮過爲何只對她心存敬畏,思慮許久,才知是敬她如仙子,不敢對她有所褻瀆。
見二人四目相對略顯尷尬,丹雲隨即咳嗽起來。
“此二位是誰?”李小小目視二女問向嶽天峰。
“此二位女俠來自妙峰山紫霞觀,聞世伯名聲久矣,借世伯辦壽之機,特與我同來祝賀。”嶽天峰將浮月丹雲引見與李小小。
三女同框,容貌交相輝映,同是嬌豔,又各有千秋,只李小小不及浮月婉順,又不及丹雲天真爛漫,相形之下便顯得貧弱些。
嶽天峰與李小小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便看見了藏在牆角處的孫大剛,他實是對之厭惡至極,遂匆匆結束與李小小的對話,告辭離開。李小小望着穿紅衣的絕色麗姝竄至嶽天峰身邊與他說笑,油然生出一種妒忌。
“你傾慕於她是不是?”丹雲與嶽天峰並肩而行。
“不要亂說,我與她相識經年,此番來也是盡朋友之誼。”
“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丹雲搖頭晃腦地說道。
這是《莊子•齊物論》中的名句,丹雲拿來意指嶽天峰掩飾。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
此一句出自《莊子•知北遊》,被嶽天峰拿來意指丹雲閉上嘴巴。
“形若槁骸,心若死灰。”丹雲又引了一句《莊子•知北遊》中的句子。
看嶽天峰神情,任誰都知曉他傾慕李小小,卻抱憾無窮,丹雲卻直揭短處。
“大知閒閒,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嶽天峰笑着望向丹雲,他少年時曾閱書無數,此《莊子》還難不倒他。
“你才小知,你才小言。”丹雲見辯不過嶽天峰,便假做生氣狀。
“好了,休言這些不相干的,剛纔酒席之上吃得也不隨意,如今這五臟廟仍需祭祭,我們去天福樓如何?”嶽天峰溫言相勸。
剛纔酒席之上,浮月丹雲需得顧及女子身份,不好大吃大喝,只禮貌地和桌上幾位老者敬了幾杯酒,如今也是飢腸轆轆,聽嶽天峰說去天福樓,直拍手相慶。
於是三人嘻笑着出了李宅,去向天福樓逍遙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