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重山夫婦被接了回來,這個闊別四年之久的祖宅讓老人老淚縱橫,在祖宗牌位前多磕了幾個頭。
孫大剛爲了財寶搬得匆忙,只帶走金銀細軟,後分得了十多萬兩銀子,自然不再理會攜帶不便的傢俱器皿,韓成已使人將整個院子重新佈置了一番,一切孫家使用的物什全被嶽天峰讓人扔了出去,這個家不需要仇人的東西。
如今的岳家,雖然仍是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談資,但已由原先的嘲諷變成讚歎,一個四年前家業破敗、聲名盡毀的家族,已然在嶽天峰迴歸後完成華麗的蛻變,不但振興家族,一躍成爲富豪之家,更是與二位國公結交,在官宦圈中如魚得水,即便是那李陽明也是心生懊悔,深感當初過於臆斷。
嶽天峰也是百感交集,這半年多竟如彈指,發生之事也是盤根錯節,卻比之前活的十多年還要精彩。
寶庫空了,只留下無法搬出洞口的木箱,嶽天峰使人重修了照壁,向前挪了幾尺隱住地庫入口,以此當做酒窖。韓家村酒坊再次擴大經營,分了股份與朱輔、胡羽。
因喜劉勝男聰慧,又鍾於醫學,霍千雪竟起了教授之心。六味院雖以毒盛名,但藥理卻是相通,藥氣太盛即是毒,毒性太弱可爲藥,如從基礎相授仍是不錯,嶽天峰仍恐劉勝男誤入歧途,時常監視,但見霍千雪無做惡過往,又無害人之心,劉勝男又一心求學,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遂撥了相鄰那所宅院與霍千雪居住,唯叮囑劉勝男不要學了六味院的戾氣去。
屠龍門銷聲匿跡已有三月,嶽天峰先前還日日提防,擔心屠龍門暗中報復,後來見無事發生這才稍稍安下心來,屠龍門不現身,終究是個後患。屠龍門既不現身,嶽天峰便想起了孫大剛,該報得仇了。
可孫大剛乃是巡檢,雖說官小,但也是朝廷命官,自己如將他殺死免不得惹來禍事,又顧及他是李小小的丈夫,心中一軟,便下不得殺心,思前想後了二日,才定了一計。寫了一張字條交由四喜秘密投與李小小,囑咐四喜休要讓他人知曉。
“你這計也太陰損了些。”浮月磨墨,剛巧看到那張字條。
“他一個贅婿,如何能有外室,前番沒在寶藏一事中要了他的性命,算是看在我父母當年沒有性命之憂,倘有個好歹我便不是這般仁慈了。”
“哼,還是看在李小小的面子多些吧。” 丹雲總是適時地挖苦嶽天峰。
“我也只能如此才能出得一口怨氣,他此生也難有作爲,我也懶得再與他一般見識,沒地拉低我的氣度,此番看他造化吧。”嶽天峰自知理屈也不好反駁。
孫大剛雖說沒得了全部財寶,但以他的本事,能有這十萬多兩白銀的橫財已是不錯,似乎也能在李陽明的面前硬起胸脯說話,只是對嶽天峰擺了自己一道懷恨在心。
李小小知曉後也是十分驚訝,自己竟然在金銀堆上面住了四年,她本是衣食無憂之人,對這許多錢財也不放在心上,只覺嶽天峰變化太大,心機變重了許多。雖然還是溫文爾雅,但對己之心似已冷淡許多,不再如從前般取悅自己,驀然間有些失落。
如今已過早春,蟄蟲甦醒,草樹已發,衍水河清水漣漣,李小小閒來無事便帶着孩子出遊河邊。
她本是自在性,如今已爲人母,師弟們或成家立業,或在家中幫手,再無人陪她任性玩耍,性情比以往穩重許多。
老成執重的車伕和貼身丫環陪着孩子戲耍,李小小慵懶地坐在滿樹白花的桃樹下。幾個孩童牽着紙鳶歡呼而過,一枚紙團落於李小小懷中,一孩童做了個鬼臉便轉身跑去,李小小當他是惡作劇,漫不經心地展開紙團,卻見上面有字,待看了幾遍猶不相信,也不知是確有其事還是惡作劇。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喊來與她交好的小師弟解衆,讓他去紙條中的地址一探。
解衆年少穩重,言語得體,辦事靈活,看過地址後便獨自去了。
半日後方回,見到李小小時面色尷尬,言語支吾,李小小便知那張紙上所寫確有其事,又簡單地問了問解衆,這纔打發解衆迴轉。
李陽明乃江湖耆宿,家大業大,只此一女,李小小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雖成家生女算是穩重了些,但如何能受了這種氣,遂入了內堂尋到母親哭訴了起來。
李陽明的妻子何氏與李陽明少年相伴至今,夫唱婦隨十分和睦,她少時也習過武藝,雖武功不顯,但其陪伴李陽明多年,二人常私下較量,武功自是不弱。聽了李小小的哭訴,頓時怒氣上涌,喚過幾個家丁領着李小小便出了門。
原來嶽天峰那日在老薑探過黃寶的鐵匠鋪後,尋思着去尋孫大剛的晦氣,便轉去了巡檢司,在一處茶攤守着,等到傳晚梆響了三聲之後,才見孫大剛急急出了門。
嶽天峰便跟了上去,此時街上人多,嶽天峰自是不擔心會被孫大剛發覺。孫大剛七轉八拐便到了城邊一處小小的住所,此處城東南隅,多爲小門小戶,平時較爲僻靜。
嶽天峰見他進了那處院落的門,心中不免起疑,這孫大剛下差並不回家,來此卻是爲何。
此時離天黑尚早,嶽天峰不便行動,便在附近轉了起來。
此處爲尋常百姓居處,多爲小門小戶,鱗次櫛比, 只幾條主要道路交通東西南北。
嶽天峰見無法跟進,便尋了個茶攤坐下。嶽天峰是易過容的,他本英俊,易容之時不敢易得太過醜惡,俊醜皆易引人注目,是以他易成普通之容,於人羣中便沒那麼出挑了,如此便不怕別人認出。大模大樣地喝着茶,聽着茶客們說着粗俗之言。
忽聽得街道中有吵架之聲。
“哪有那麼賤的糞?難道是狗屙的!”
“又不曾吃了你的,你急什麼!”
聽了一忽,原來是一家人攢了一窖糞,招人賣,說這糞乃窖藏,索價一千文,買糞的不願意,說五百文,賣糞的便急了。
糞夫運糞,需自己掏錢,才能搶到這個差事,爭鬥很是激烈。糞夫清運屎尿,將之做爲肥料賣與農夫,幹糞有幹糞的價碼,溼糞有溼糞的價碼,富人家的糞價格高,窮人家的糞價格低。
兩方爭吵,正巧在孫大剛所在門戶之外,聲音又高,惹得孫大剛不得不出門來瞧個究竟。
兩方爭執不下,孫大剛無奈只得亮明身份,與兩家調停,那門內卻現出一女子,倚着門框在看着門外熱鬧。
“這位仁兄,有禮了。”嶽天峰向鄰座的一位看起來獐頭鼠目的漢子拱了拱手。
“小哥,有何事?”那漢子回道。
“我聽說巡檢司的孫巡檢娶了李大俠的女兒,住在豪門大院之中,緣何從這小門戶裡出來?”嶽天峰故意裝做無知。
“大丈夫三妻四妾還不是正常嘛。”那漢子低聲說道。
“原來如此,那小娘子當真是標緻得很,這孫巡檢也真是有豔福啊。”
“那是,花娘是美仙院裡出來的,如不是跟了孫巡檢,想必早就成了美仙院的頭牌了。”那漢子猥瑣地看向花娘。
“還是放在美仙院的好,如此一來我們都可一品美人風彩,放在這小門小戶中,當真是可惜。”嶽天峰也假做猥瑣地看向花娘,口中也品評着。
“誰說不是,可惜這小娘子了,孫巡檢是不敢領她回家的,被他家大娘子知道,沒他好果子吃。唉,只好在這小門戶中做個野鴛鴦了。”那漢子點着頭應和道。
嶽天峰瞧那花娘,媚眼如絲,混不是正經模樣,想來雖是被孫大剛贖出煙花之地,耐何本性不改,依舊楊花水性。
花娘正倚在門上看着門外的熱鬧,順便瞄了瞄周圍,見許多人的眼光都已轉移至自己身上,甚是得意,不禁理了理髮絲,又挺了挺胸膛,忽見茶攤上一人揚了揚下巴挑了挑眉光逗着自己,連忙撇了撇嘴轉過臉去,又不甘心,又回過眼神瞥着,卻見嶽天峰悄悄拿出一片金葉子衝自己晃了晃,登時心花怒放,她本是窯姐,雖被孫大剛贖了出來,但以孫大剛的家資,哪裡供得住她那奢糜日子,孫大剛的妻家有錢財,但總不能手背向下朝自家婆娘要銀子吧,如今正悔不當初信了孫大剛的蜜嘴甜舌,看見那片晃動的金葉子,便覺快活的日子要來臨了。
眉眼輕促,嘴角有意無意地衝着嶽天峰一笑,便迴轉宅內。嶽天峰便知計已得逞五成。又過得片刻,孫大剛已處理完爭吵二人,迴轉院內關了戶門。
嶽天峰腹中飢餓,便點了幾樣點心,依舊不緊不慢地吃喝,又等了半個時辰,天已然黑了下來,才見孫大剛從門中出來離去,這才放下二十枚銅錢離開茶攤。
在附近又轉了轉,又回到小院門前,輕輕地拍起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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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便有人在門內問是誰人。
“孫巡檢忘了東西,差我來取。”嶽天峰扯着謊道。
“是忘的什麼,我去取來?”門內之人並未開門,聽聲彷彿是一小女子。
“小紅,你去吧,我來答對。”發聲之人支走小紅,想來便是那花娘。
門開出一條縫,開門之人果然是花娘,嶽天峰一笑也不言語,遞過一個信封,那裡面是兩枚金葉子。
花娘接過信封,掃了一眼裡面,頓時喜笑顏開,忙放開門戶,讓嶽天峰閃了進來。
“小紅,我與這位公子有事情商討,不叫你不得過來。”花娘邊引着嶽天峰向裡面走,邊向着廂房中說道。
花娘帶着嶽天峰進了上屋,一進得屋中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不知公子爲何而來呢?”
“向聞美仙院花娘容姿美貌,怎奈被人贖了去,今有緣遇見,特爲一睹小姐芳容而來。”
“只爲一睹奴家容貌嗎?”花娘端過茶碗遞過,卻順勢坐在嶽天峰腿上。
“一睹芳容已是慶幸,如何還敢與小姐有肌膚之親。”
“有何不敢。”花娘將胳膊環住嶽天峰脖脖頸。
“我怕孫巡檢中途回來,那時我還哪有命在。”
“哼,他回去侍候他那大老婆了,如何還能在意我,你放心,他離了這裡便不會回來了。”花娘撇了撇嘴說道。
“你既已成爲他的老婆,應跟他回家纔是,這小門小戶真是埋沒了你這朵鮮花。”
“唉,他終究是個贅婿,哪裡還敢把我帶回他家。他那個婆娘家裡強橫得很,如若得知他在外面養了小的,不把我撕碎了纔怪。”
“聽說孫巡檢只有一女,倘你爲他生下兒子,不就能與他那大娘子分庭抗爭嗎?”
“談何容易,兒子是生下了,孫大剛還是不敢惹惱他的妻家,他又無錢財,雖有官位,卻是不能再小的了,悔不當初信了他的甜言蜜語。”
嶽天峰只是在那茶攤中聽那猥瑣漢子說起孫大剛與花娘之間關係,但道聽途說總是不如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聽,爲探出真實情形,不得不與花娘敷衍,終在一番套話下,套出實情,這花娘確是孫大剛外室。
既已達成目地,嶽天峰不欲久留,正思索脫身之言,忽聽有敲門聲,忙看向花娘。
花娘也顯迷茫,忙起身走向門前,開門喊小紅去應門。
“是尋相公的,已打發了去。”嶽天峰正欲躲開,忽聽到小紅在院裡說話。
“還是那個尖嘴猴腮的?”
“是。”
“沒事了,你去吧。”
花娘打發走小紅,自己卻嚇得夠嗆,生怕是孫大剛去而復返。
能在此時此地來尋孫大剛者,必是怕見外人,定非良善,尖嘴猴腮者,嶽天峰忽地想到十二生肖中的猴屬。
“可知來的是誰?”嶽天峰問向花娘。
“姓名卻是不知,不去那大院子裡尋他,卻總來這個小院子裡尋。”花娘嗔怪地說道。
“此人與我有些仇怨,我先走了,日後得了空我再來尋你。”嶽天峰趁此機會忙起身向外走去。
“這便走了?”花娘淚眼漣漣,惺惺作態起來。
嶽天峰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外,花娘連忙拭去淚水,喜歡起那兩片金葉子來。
“這時候來尋孫大剛定有急事,這邊尋不見定是去了那邊。”嶽天峰心中想着,腳下疾走向孫大剛家而去。
一路上也沒遇見花娘所說尖嘴猴腮者,嶽天峰便坐進了喬夏的小飯館內。此時離夜禁還需些時候,嶽天峰心懷僥倖在這裡等待,等待那尖嘴猴腮者露面。
食客所剩無幾,喬夏收拾了幾張殘席便端過幾樣小菜和酒給嶽天峰,順便坐了下來與嶽天峰閒聊。
眼看着還有一刻便要敲起暮鼓,店中再無其他客人,嶽天峰已欲告辭離去,忽見對面牆角人影一閃,嶽天峰急忙跟了上去。
犯夜者有笞刑,疾病、生育、死喪可以通行,看那身影不急不緩,必無急事,又是從孫大剛家院側衚衕中出來,甚是可疑。
嶽天峰緊走幾步,跟了上去。
“侯兄,慢走。”嶽天峰出言試探。
那人原本心無戒備,猛然間聽到有人招呼自己,不知不覺便回頭尋了一下,眼看是一個陌生面孔,忽覺不妙,撒腿便跑。
嶽天峰一語詐出此人便是候玉,也因此看出此人樣貌,身材矮小,尖嘴猴腮,確如猴子一樣,更認定此人必是侯玉無疑,見他逃跑,自己也馬上追了上去。
只是這侯玉逃跑的功夫一流,七閃八閃,最後竟閃進美仙院,想來侯玉也是另有脫身之法,美仙院便是他掩人耳目所在,門口站有數名女子,濃妝豔抹正極力招攬客人留宿,眼見夜禁便要開啓,嶽天峰也不好再追,左右再慢慢尋他便是。
再說如今,李小小向母親哭訴後,何氏起先也頗爲不信,孫大剛武藝不精,但哄人的功夫卻是一流,何氏連忙使人招來解衆,詳詳細細地問了一遍,這纔信以爲真,忙叫解衆去巡檢司門前盯着孫大剛,如若他去了小院那邊,便馬上回來稟報。
晚時來報,孫大剛下差並未回家,果然是去了小院那邊,何氏連忙招來幾家丁和悍婦,帶着李小小向孫大剛的外宅奔去。
孫大剛自以爲瞞得極好,每日與花娘卿卿我我一番,再回到自己宅中,偶有不回時,也瞞住李小小說公事繁忙,一連瞞了二年,李小小卻是一無所知。
當門被敲響時,孫大剛也不以爲意,讓小紅去開門,門閂一開,門便被一腳踢開,小紅坐倒在地,隨即涌入一羣人,爲首正是自己的親親丈母孃。
何氏瞄了一眼小紅,也不問詢也不停留,直直向上屋走去。一腳踢開屋門,見到正慌亂穿衣的二人,指着二人呵斥起來。
李小小親眼見到此景,再也忍受不住,走上前去,照着孫大剛的臉面正反扇了兩記耳光,隨即淚水涌出,大哭起來。
“我們李家待你不薄,你因何做出此等事來?”何氏怒問道,一邊指使着悍婦打着花娘。
孫大剛起先還憋紅着臉,無法應對,後來見花娘被打得兒狼狽便急了起來,起身護住花娘。
“你以爲我願意當個贅婿嗎?在你們家裡,哪樣不得看你們的臉色,我堂堂七尺男兒,活得卻是窩窩囊囊。”孫大剛頂撞道。
“現在叫起屈來,當初你與小小那是千願萬願,早知如今,何必當初。”
孫大剛嘴上無語,心中卻在念叨:當初還不是看上你家的財產和江湖的地位,不然哪裡尋不到如花似玉的女子。
“你要娶小好歹也尋個正經人家,這一個煙花女子如何敢與我家女兒稱姐妹。”何氏見李小小哭得傷心,呵斥了一番後也不欲再將孫大剛趕盡殺絕。
“我生得了兒子,你卻不能。”花娘被打得委屈,突然張口發難。
“好好好。”一句話將何氏頂撞得也無沒反駁,只得無奈地連說幾聲好。
自從生下一女後,李小小再沒誕下一孩,她倒不以爲意,盡心盡力撫養孩子成長,可是無一男丁與孫家,終是孫大剛一塊心病,他養了外宅也是基於此。
李小小聽了此言向門外走去,夫妻隔閡於此,再無法挽回。
“孫大剛,你做的事自己掂量,我女兒倘若有個三長兩短,哼哼,我的功夫卻也沒有擱下。”何氏擡手將桌上茶杯一掌拍碎,招呼了衆人便走。
待衆人離去,孫大剛趕緊閂了門,安慰起花娘來,現如今,他手中有了十多萬兩銀子,也算是揚眉吐氣了一番,自然是不太在意李家,必竟這花娘是給他生下了一枚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