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主要驛路有四,皆以遼東都司治所爲中心,嶽重山所經營的鏢局者得以生意興隆。
嶽重山武藝並非一流,但爲人耿直忠厚,恭謙有禮,在江湖中並不與人結怨,倒也因此結識許多江湖中人,所以走鏢時得人照拂並無差池。將近而立之年得子,便是嶽天峰,嶽天峰肖其母,總角之時嶽重山本打算爲其尋覓一位江湖高人拜師學武,此子雖生在武人之家,卻偏偏喜歡習文,嶽重山也不強求,待嶽天峰開蒙後,輾轉求得城中有名的經師墨軒先生爲師,墨軒先生以此子聰穎傾囊相授,嶽天峰也不負重望,博學強記,貫穿經史,在志學之年取得秀才之名。
秀才之名雖微,尚無做官之資,但仍可從官府中領取一份收入,區區十幾兩嶽重山還不至於放在眼裡,只是岳家出了一個秀才,於日後有望折桂,這令岳重山心傲不已。
嶽天峰少年得志,驕心漸生,整日與朋友遊玩,嶽重山忙於生計,整日在外奔走,少有在家,便即在家,見嶽天峰不惹是非便也不去管他,母親黃氏更是對他寵愛有加不施苛責。
在嶽天峰十七歲那年的早春,清明過後,天空放晴,嶽天峰又呼喚一衆友人去城東踏青遊玩,待行至廣順門時,聽得身後馬蹄聲疾馳而來,衆人忙側身相讓,馬上騎士勒慢馬匹,怎奈地上有清明時存積的雨水,五匹馬順序馳過,濺得衆人身上滿是泥漿,嶽天峰眉頭一皺,並未出聲,友人中有性急之人,大聲呵斥,五人中一年輕女子顯然是爲首之人,讓其餘四人等待,自己兜馬而回。
衆人擡頭望去,馬上卻是一位十五、六歲模樣的小姑娘,身着短衣長褲黑靴,披着紅色斗篷,腰間懸劍,馬後掛弓,再一細看模樣,卻是瓜子臉龐,大眼俏鼻,脣紅齒白,真正是一個美人。
嶽天峰不覺看得癡了。
“多有得罪,衆位兄長見諒。”馬上美貌女子衝着衆人一抱拳,卻也不與那呵斥之人計較。
伸手入懷,拿出一小塊銀子遞過。
“請衆位兄長飲酒。”手懸在空中,卻無人去接,衆人皆望向嶽天峰。
嶽天峰隱隱是這班人的首領,又被濺得泥漿最多,是以衆人皆望向他,等他決斷。
“罷了,你走吧。”
禮之用,和爲貴,美女入目,嶽天峰一腔怨恨自然消失無蹤,衆人又皆文人,自不再斤斤計較失了禮數。
“那後會有期。”
馬上美女收回銀子又抱了抱拳,忽地看到衆人一身泥漿兒狼狽至極,卻還在強作姿態,隨即朗聲大笑起來。
笑聲未絕,人已騎馬行遠,嶽天峰望着遠去的背影,好一會未緩過神來。
“嶽兄,怎麼?對此女有意?”賀同春拍了下嶽天峰的肩膀說道。
“卻不知是誰家女子。”嶽天峰一臉悵然,忽地右拳槌在左手掌中,“啊呀,我卻忘了問她姓甚名誰了。”
“此女是李鐵筆的愛女,李小小便是。”
賀同春家中行商,他是家中嫡出長子,開蒙時與嶽天峰同一私塾,年齒較嶽天峰,尚長二歲,好文人打扮,卻無大才情,但結交甚廣,又偏好打聽,有“百事通”之稱。
“你卻識得,那李鐵筆是誰?”嶽天峰扭頭看向賀同春,茫然問道。
“李鐵筆你都不知?”賀同春詫異道。
“那李鐵筆家住太僕寺附近,本叫李陽明,家境殷實,癡書法,武藝也高,故打造了一雙鐵筆爲武器,江湖上便以李鐵筆稱他,我卻不與他父女相識,只是在街中幾次見過他父女的面貌,那李鐵筆確是風範十足。”
“原來如此。”
“他家中從商,又開門授徒,在城中不說是婦嬬皆知,卻也是赫赫有名,你怎地不知?”
“江湖中事,從未有人與我提及,我又哪有你那百事通的本事。”
提及百事通,賀同春面有得色。
嶽天峰心中所想的卻是如何與父親說知,請媒人上門去提親。
一身泥漿,衆人也沒了遊玩的興致,各自抱拳拱手告辭還家。
李小小那回眸爽朗的笑聲,轉瞬便在這個自詡才華橫溢的少年心中產生了不小的燥動。
待嶽天峰迴到家中,與母親黃氏提及此事,黃氏十分高興,說等到嶽重山回來便去辦了。
嶽天峰小有才名,人又長得俊俏,取得秀才之名後,媒人遠近爭至,家中正要與他商榷,嶽天峰此時有鐘意之人卻與黃氏心思一拍即合,黃氏尋得知情媒人打聽一番,那李小小年方二八,未字別家,只是自家雖富,卻遠不及李家。
又過得半月,嶽重山方纔迴轉,黃氏便與他說了嶽天峰之事。
“峰兒長她一歲,本也無妨,我與李鐵筆有過幾面之緣,曉得他那寶貝女兒是男兒性,只是她自幼習武,峰兒自幼習文,不知李鐵筆想要尋什麼樣的人家。”
嶽重山自有一番考慮,論財力,自家不及李家,論江湖地位,仍不及李家,唯一能提及的就是自己兒子有秀才之名,而李家女兒偏偏又是個習武的,李家女兒已過及笄卻未字人家,想來也是李鐵筆對選婿之事極爲挑剔。
“你與李鐵筆相識最好,你改日去他府上拜訪提提此事,成了最好,不成卻也斷了峰兒的心思。”
“也只好如此了。”
兩夫妻自去商量此事,嶽天峰卻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自打情竇被李小小撬動,這半月無心向學,整日裡城內城外遊走,尋覓李小小的倩影。
那李小小確是好動,城外遊獵,城內遊玩,嶽天峰也碰到幾回,癡癡地望着、聽着,就是不敢上前搭話,回到家中越發思念,只盼父親能玉成此事。
既是江湖中人,嶽重山也省過納彩一節,擇了一日,自帶着兒子提着禮物前往李府拜訪,他雖與李鐵筆同在一城,卻不甚相識,只見過廖廖幾面,互聞大名而已。
嶽重山投了拜帖,稍頃自有人引着去了客堂。
李家的宅子雖有三進卻也不小,院中魚池、假山、涼亭、果樹應有盡有,布致得極爲考究,想是李鐵筆雖爲武人,卻仍不失文人的風雅。
李鐵筆聽得家人傳話,說岳氏父子拜訪,心中一詫,他雖與嶽重山有過幾面之緣,卻不無太大瓜葛,難道是女兒惹禍惹到了岳家門上?
李鐵筆來到客堂與岳氏父子相見,閒聊得幾句分賓主落座,待茶奉上李鐵筆便問道。
“不知嶽兄到此有什麼是我幫得上的?”
“犬子天峰,平素常聞李兄英俠,求我帶他一見,來得唐突,李兄莫怪。”嶽重山指着嶽天峰道。
“哪裡哪裡,我聽說賢侄已中秀才?”
“確有此事,二年前僥倖得中。”嶽天峰站起拱手施禮道。
“真少年英才啊。”李鐵筆擺手讓嶽天峰坐下。
兩人又隨便寒喧幾句。
“李兄,我此番前來,卻有另外一事與李兄商量,你我同是江湖中人,我也不與你打機鋒了。”
“嶽兄但說無妨。”
“不知令媛可許配人家?”
李鐵筆聽得此言,哪能不曉得岳家父子的來意,想是那嶽天峰相中自家女兒,託得父親問親來了。
“小女倒未曾許配人家。”
嶽天峰聞聽此言心下暗喜,嶽重山也暗道有門。
“只是我那小女自幼頑劣,不服管教,她母親又溺愛於她,怕是要配不上令公子。”
嶽重山闖蕩江湖多年,哪能聽不出話中之意,想是李鐵筆不同意此事才找的推託之辭。
既然如此便也無心停留,又閒聊了幾句,待得李鐵筆端起茶杯,嶽重山便攜了嶽天峰告辭還家。
黃氏問起,嶽重山原話告知。
“想那李鐵筆看不上咱家小門小戶,門不當戶不對,怎娶了人家嬌小姐?”
嶽天峰聞聽更加失落,黃氏急忙勸解,等再去尋得美貌女子與你成親。
可在這風華正茂的年歲遇見了如此驚豔之人,嶽天峰心心念唸的,這一生一世都是李小小了。
李陽明也確是沒瞧上岳氏父子,論江湖地位,自己已躋身一流高手之列,聲名遠播,而嶽重山頂多只算個二流,名頭也是靠熟人給的面子,江湖中的地位口碑遠不如自己,論財力,岳家走鏢掙的只是辛苦錢,積累財富費時,遠不如自己的家底深厚。故嫁娶者,所以傳重承業,就算那岳家小哥還算俊俏,可惜是個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真要入贅過來,偌大的家業怕要撐不起來。
這便是李陽明不與妻子女兒商議便婉拒的原由。
回到後院與妻子說了,一笑了之,也不與李小小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