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定情

小玄子死得有些不明白,小柱子自然悽然垂淚,怒火沖天!

韋小寶爲了對生父存疑,連到了雲南以後,都對他媽媽韋春芳前問後問,左問右問,一問再問,終於研究出在“漢、滿、蒙、回,藏、苗”等族之中,自己多半還是漢人的可能最大!……

經過他回揚州,和甘鳳池、舒化龍結新敘舊以後,深以舒化龍之計爲然,覺得應該利用雍正的狠毒殘酷,來刺激四海的晏安耽毒心理,復甦漸死人心,重振光復意志,韋小寶不得不咬牙,不得不忍恨,在“新麗春院”大廳韋春芳的神龕坐像之旁,添設了一個“小玄子”的靈位,只要他在揚州,總是晨昏含淚焚香,通誠默禱,要老朋友“小玄子”忍忍氣,不要急,總有一天,他必替小玄子暨被雍正酷虐迫害的漢族生民,討回這筆債兒,“小柱子”決對不會不夠意思!

這口氣兒,忍得不短,但也不算太長,十三年後,“呂四娘一劍驚天下,雍正帝半夜失頭顱”的一案之中,韋小寶便既是“軍師”,也是“導演”、“幫兇”,身居極重要的角色!

後話慢提,韋虎頭先從小妹韋雙雙的留字之內,知道媽媽阿珂來了,如今又見着爹爹,遂脫口問道:“爹爹,我知道二弟和小妹都跟着媽媽來了,你又一來,其餘六位媽媽,定必跟着也到,我們的家,豈不是從雲南搬回中原了嗎?”

韋小寶笑道:“你媽媽帶着銅錘、雙雙先走,我因放心不下,確實曾提出索性大家重回中原之議。但因其中有人偏偏喜歡西南邊疆接近自然的寧靜安樂,不願重入囂雜紅塵,遂大半都留在雲南陪她,只有你蘇荃媽媽,和雙兒媽媽,和我隨後趕來,你猜不猜得出,不願再入紅塵,留戀西南清靜的,是哪一位媽媽嗎?”

韋虎頭連想都不想的,便自應聲答道:“是小妹的媽媽!因爲喜歡清靜者,必是厭於富貴之人,而最富貴的出身,誰又能及公主?公主媽媽既厭富貴,不念皇宮,唯一使她牽腸掛肚的,只有小妹,但一來小妹本身聰明機靈,武功又得各家之長,練得比我和二弟都好!二來又有爹爹和本領最大的蘇荃媽媽、雙兒媽媽隨後保護,公主媽媽自然寬心大放,樂得鎮日駕着她自己親手所制的獨木不沉舟,遊蕩於她最喜歡的滇池之中,登登大觀樓,吃吃汽鍋雞,喝喝普洱茶了!……”

韋小寶聽得有點詫異,也有點嘉許的,目注韋虎頭,含笑說道:“虎頭,你滿不錯嘛!才離家闖蕩江湖沒有多少日子,便漸漸開竅,添了見識,進步着實……”

他的嘉許之語,尚未說完,韋虎頭便接口笑道:“爹爹,我覺得闖蕩江湖之中,交遊最爲重要!這次揚州大會,我僅僅認識了一位甘鳳池大俠,一位舒化龍前輩,便從他們的身上、口中,獲得不少爲人處世之學,受益真不小呢!……”

韋小寶拍着愛子的寬厚肩背點頭笑道:“除了甘鳳池、舒化龍外,還有一個見識武功兩皆不俗的奇女子紅綃呢!我從你的眼神中,看得出你已對她相思欲絕,快……

快點趕去北京,給她一樁最實際的聘禮,確定了這項好姻緣吧!”

韋虎頭早就想溜之下,仍先從腰間取下那根“三絕拐”來,揚眉笑道:“爹爹,這根‘三絕拐’中的‘華佗度厄金丹’,能解百毒,並治重傷,確實極有效驗!拐中還有兩粒,我想分你……”

兒子有此孝心,韋小寶着實樂得滿臉微笑,他不等韋虎頭把那句“……我想分你一粒!”的話兒說完,便連搖雙手笑道:“我用不着,你蘇荃媽媽有‘神龍教’的不少妙藥,以及藥方,這次準備再入中原,在雲南便先蒐購上等白藥,以及其他難得藥材,煉了相當數量的療傷祛毒藥物,以便行道濟世!我還要給你一瓶,那‘三絕拐’中的‘華佗度厄金丹’,既具特殊神效,不可輕易糟蹋,要留備真有重大災厄時的萬一之用……”

說至此處,果從懷中摸出一隻淡綠色的玉瓶,向韋虎頭遞去。

父子之間,沒有虛僞,也不必客氣,韋虎頭接過玉瓶,插好“三絕拐”,便向爹爹拜別。

韋小寶道:“到了北京,若有機會進入皇宮,便大着膽兒,見見康熙,告訴他,‘小柱子’又到中原來了,我會盡量找個時間去看老朋友‘小玄子’,甚至於和他重溫數十年前舊夢,大家再賭一把的……”

韋虎頭聽得幾乎想笑之際,韋小寶已向他揮了揮手,轉身先走,趕奔揚州。

韋虎頭目送爹爹的身形杳後,便高高興興的,轉身出得山谷,上了陽關大道,前往北京。

他當然高興,高興的原因有三:一是離家闖蕩江湖,果然新鮮有趣,但他畢竟還是個大孩子,難免動輒思親,時以父母弟妹爲念!

好,如今不單媽媽阿珂,帶着弟弟銅錘,妹妹韋雙雙來了,連爸爸韋小寶,和武功最高、本領最大的蘇荃媽媽、雙兒媽媽也都來了,有了這多支援,聲勢大壯,什麼禍兒都敢闖它一闖,無須太過避忌,這是韋虎頭的心中高興之一……

二是自己與紅綃雖已兩意相投,但未獲父母之命,未經媒妁之言,總覺得這樁姻緣,略有缺憾!

如今好了,爹爹韋小寶竟主動的看中紅綃,叫自己及時下定,莫要錯過因緣,這當然是已獲父母之命,至於媒妁之言,則屬可有可無,這是令韋虎頭眉飛色舞的心中高興之二……

但天下事哪有盡如人意?韋虎頭雖想得高興,但他這三樁高興之中,至少有一樁掃興的,使他未能盡符其願!

第一樁,當然沒有問題,第二樁,男女雙方當事人的兩意既投,問題也不會太大!

那麼,問題出在第三樁了!

對,問題就是出在第三樁,韋虎頭不單沒有如他爹爹韋小寶之囑,替“小柱子”傳話給“小玄子”,甚至於連“北京”都根本沒去!

咦?太奇怪了!他本是立意要竭盡腳力,趕赴北京,這沒去的原因何在?

原因無他,是韋虎頭的俠骨仁心作祟,他忍耐不住地,爲了別人,忘了自己,在路上抱了不平,管了閒事!

這樁閒事,是奴欺主,是衆凌寡,自然令適逢其會,天生義膽俠肝的韋虎頭,看得太不順眼!

被迫害的一方,是位約莫只有十五六歲,相貌不凡,神采奕奕的少年人,被四五個顯具相當身手的江湖漢子,團團圍住!

那些江湖漢子之中,有一人似乎原本還是那少年人的隨從,竟突然叛變,勾敵噬主!

他發現那少年人單勢孤,已陷重圍,便算脅生雙翅,也難飛脫,更何況熟知那少年人不過略通武學,沒有多深修爲,決非所包圍他五人之中的任何一人對手!遂因十拿九穩,才得意忘形的獰笑叫道:“弘曆,你大概決想不到,我劉鐵心會成爲你的催命鬼吧?”

韋虎頭恰在此時,路過附近,此處距離北京已近,不過三數十里光景……

他雖見五個大漢合力欺負一名少年,心中頗覺不平,但因尚未弄清雙方有何仇怨,以及孰正孰邪?故未貿然干涉,只是隱身藏在一旁,觀看究竟。

那名弘曆的少年人,雖處重圍,並無怯色,冷哼一聲,目注那自稱“劉鐵心”之人問道:“劉鐵心,你……

你爲何突然反叛,勾人害我?我平日對你還不夠好麼?”

劉鐵心獰笑道:“你不單對我好,差不多對誰都好,四阿哥的府中,你是最好的人,你的仁厚,比起你爸爸狠辣,委實迥不相同,不太象是胤禎之子……”

韋虎頭這才明白,難怪這少年名叫“弘曆”,頗爲奇特,原來不單是滿洲旗人,並還是四阿哥胤禎之子!

弘曆聽完劉鐵心之言,愕然問道:“你既知我是好人,爲什麼還要害我?”

劉鐵心苦笑道:“沒辦法啊,四阿哥毒,二阿哥比他更毒,四阿哥狠,二阿哥比他更狠!二阿哥知我在四阿哥府中擔任護衛多年,已獲信任,遂派遣這四位‘津門四虎’兄弟,悄悄把我的妻子擄劫,再找我談判,要我設法立功,以一命換一命……”

弘曆不懂,詫問道:“什麼叫一命換一命啊?”

劉鐵心道:“就是我能刺殺四阿哥一個老婆,二阿哥就放我老婆,我能刺殺四阿哥一個兒子,二阿哥就放我兒子!尤其因爲你是四阿哥最傑出的兒子,二阿哥更特別指定了你,若是能把你人頭送驗,二阿哥不單立即放了我的老婆和兒子,還另賜萬金重賞!”

弘曆這才恍然,但這位少年人,着實有其奇特氣度,他竟然不氣,也不怒,反而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道:“想不到我弘曆的這顆項上人頭,居然還有點價值。好吧,拿把刀來,我自刎咽喉,讓你把人頭送驗,成全你妻子脫險,閤家團聚,並領那萬金重賞就是!”

劉鐵心聞言,神色好不尷尬……他想伸手拔刀,但手兒卻停在腰間……因爲,人心是肉長的!

弘曆平素委實對他極好,如今心腹驚變,性命垂危之下,居然仍有如此氣度,說出這等話來,遂叫他雖已伸手腰間,卻心存羞愧地,無法把那柄殺人鋼刀,拔得出來!

但他不拔刀,卻有人拔!

“津門四虎”中的老三,性最兇殘,“嗆啷”一聲,拔出刀來,一面擲向弘曆,一面獰笑叫道:“劉鐵心,你別婆婆媽媽的了,我給他刀,我倒要看這位以仁義才華名震天潢貴胄的弘曆貝勒,究竟有多麼……”

他本來想說的話兒是“究竟有多麼仁義”?但這“津門四虎”中的第三虎可能是平素不仁不義之事,作得太多,以致竟無法把最後的“仁義”二字,說得出口!

怪事來了,他那柄殺人鋼刀,剛剛擲出,便突然調頭飛回,“噗”的一聲,血花飛濺,給這“津門第三虎”,來了個透胸而入,其餘的“津門三虎”,以及劉鐵心,情知有異,趕緊拔刀列陣,目光電掃四周,察看變生何處。

韋虎頭笑吟吟的從一片崖角之後,緩步走出,向弘曆含笑叫道:“弘曆,你不要怕,常言道:‘人善人欺天不欺’!這羣滿手血腥的萬惡東西,今天撞到了虎頭大俠,太歲當頭,他們會遭報的!”

韋虎頭這“虎頭大俠”,剛在揚州闖萬,聲名未震江湖,自使那“津門三虎”和劉鐵心,聽得都覺陌生!……

既然陌生,他們自然不怕,見韋虎頭只有一人,遂想倚多爲勝的,各揮兵刃,四人一擁而上,並由津門大虎,厲聲叱道:“小兔崽子連乳臭未乾,便敢多管閒事,大太爺今天不單把你開膛摘心,並連蛋黃都擠將出來,替三弟報仇,才消我心頭之恨!”

這津門大虎,罵人罵得夠兇!

但嘴上兇,鬥不過手上狠,他罵得越兇,便死得越快!

在四人同執兵刃,一擁齊上之際,韋虎頭也右手取了長劍,左手把腰間那根“三絕拐”抽出。

津門大虎一罵,韋虎頭勃然震怒,自然拿他開刀,一式“雲開見月”,大虎首先飛頭,跟着招化“毒龍尋穴”

和“冷送春煙”,二虎、四虎也心窩各中一劍,兄弟四人似乎相當有手足之義的,攜手齊赴陰曹!

對於劉鐵心,韋虎頭似乎手下留了分寸,僅用寒鐵所鑄的“三絕拐”,把他的兵刃擊斷,虎口震裂!

劉鐵心知道他起意弒主,罪無可逭,長嘆一聲,閉目待死!……

誰知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何動靜,這才微睜雙目,發現韋虎頭已把長劍還鞘,不禁愕然問道:“虎……虎頭大俠,你……你怎麼不殺我了?……”

韋虎頭尚未答話,弘曆卻在一旁笑道:“這道理我懂,大概就爲了你剛纔沒有對我首先拔刀,虎頭大俠才劍下施仁,留給你一個改過自新機會!”

韋虎頭覺得弘曆着實頗有膽識,遂對劉鐵心沉聲叱道:“你的妻子既然被人擄劫,若想拚命營救,自應去找主謀之人!若是欺主求榮,忘恩負義,除爲國法不容,也被江湖不齒,希望你知過能改,給我滾吧!”

劉鐵心情虧理屈,更復技不如人,哪裡敢有所還口,只帶着一臉羞慚,暗呼僥倖的,抱頭鼠竄而去。

韋虎頭討厭胤禎,卻相當喜歡弘曆,殺了“津門四虎”,趕走劉鐵心後,便想和弘曆好好聊上幾句,甚至於一齊返回北京!……

但他才一回頭,目光注處,卻不禁大驚失色!

原來,剛纔還含笑發話的弘曆,如今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顯然人事不省,不知是業已死去,抑或暈絕?……

韋虎頭趕緊走過,愕然細察!

看來看去,總算是在小腿上,找出了一條似是被飛刀劃破,長才寸許,微見血漬的小小傷口!

韋虎頭懷疑這飛刀之上,可能淬了奇毒,遂再替弘曆診察脈象……

果然,所料不差,這位名叫弘曆的少年體中,正是中了奇毒,性命已在呼吸之間!

本來,韋虎頭已打算用“三絕拐”中的“華佗度厄金丹”來救治弘曆,但轉念一想,這種前輩神醫所留的罕世金丹,只剩兩粒,將來或有急用。

蘇荃媽媽的“神龍教”中藥物,本具奇效,此次爲了重入中原,濟世行道,加了西南特產靈藥煉製,想必其效更宏,爹爹曾給了一瓶,爲數甚多,何不先給弘曆服上一粒試試?萬一藥不對症,或是靈效不足,再用那“華佗度厄金丹”不遲!

想至此處,主意打定,遂先伸手點了弘曆的三元大穴,以防萬一藥效不夠,可暫遏奇毒攻心,來得及再用“三絕拐”中所藏的罕世聖藥救治。

跟着,再取出他爹爹韋小寶賜給他的那隻小小綠色玉瓶,傾了一粒奇香丹丸,餵給弘曆服下。

丹藥下腹,韋虎頭爲他再診脈象,知道弘曆命已無礙。

但卻至少還須將息上兩個時辰,纔可完全康復。

韋虎頭覺得此處既離北京不遠,耽誤上兩個時辰,又有何妨?不如索性等弘曆完全復原,送他回家,也免得自己到了北京不識途徑,還要尋問四阿哥的府邸所在。

於是,他相當大方的,再喂弘曆吃了一粒丹藥,並替他解開了所制穴道。

第二粒丹藥下腹,弘曆越發好轉,神智漸清,韋虎頭便向他含笑問道:“你小腿的傷痕,似是被飛刀所劃,這是誰所發出的淬毒暗器?”

弘曆苦笑道:“虎頭大俠……”

韋虎頭搖手笑道:“這種稱呼,既俗又不好聽,我是說來嚇唬劉鐵心等那羣壞東西的!我姓韋,論關係你爸爸胤禎叫我表弟,似乎我還長你一輩,但我對你投緣,不妨各交各的,你看來總比我年幼,就叫我一聲韋大哥吧!”

弘曆相當豪爽,也不客氣,何況他對韋虎頭的人品、武功,相當欽愛佩服,遂發自衷心的,叫了一聲“韋大哥”!

這一聲韋大哥,建立了雙方的真摯友誼,等到十三年後弘曆變成了清高宗乾隆大帝,韋虎頭時常豪情勃發,進入宮廷敘舊,也在乾隆下江南時,幫助這位老朋友弘曆,解決不少困難,消除了不少災厄!

他們這韋家父子二人,均在無心交結之下,韋小寶成了康熙的總角知交,韋虎頭成了乾隆的江湖至友,說來也真是佳話,屬於異數!

弘曆吸了一口長氣,含笑說道:“韋大哥!你在殺那‘津門大虎’之際,最善施展淬,毒暗器的那津門第四虎,便向我脫手甩出三柄飛刀!我閃過奔上三路的兩柄,卻被第三柄在左小腿上,輕輕劃破見血!我見韋大哥大展神威,獨殪在天津一帶,頗具兇名的‘羅家四虎’,正自滿心佩服,看得出神,以爲些許微傷,無甚大礙,誰知一陣麻痹感覺,突然涌起,人便失了知覺!”

韋虎頭嘆道:“何止是失了知覺而已,飛刀上的毒力,相當厲害!若不是我在來京途中,巧遇我爹爹,蒙他賜了一瓶療傷祛毒的特效靈藥,你這條小命兒,便進了枉死城了!”

弘曆且注韋虎頭,揚眉問道:“韋大哥,你的本領,已有這大,你爹爹定然更高!他老人家名號能不能說將出來,讓我長點見識?……”

韋虎頭笑道:“你聽說過韋小寶麼!……”

弘曆“哎呀”一聲,失驚叫道:“怎麼不知道呢?是業已致仕退隱多年的鹿鼎公嘛?他老人家遊戲宮廷,揚威羅剎,笑傲江湖的各種傳奇故事,着實好聽煞人,我常常磨着一些老太監們,講給我聽,今日居然有幸,得識韋大哥,真……真令我太高興了!”

韋虎頭失笑道:“你別太高興,我獨誅‘津門四虎’,但連殺四人,禍事闖得不小!你雖是天潢貴胄,但地在京畿,天子腳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話方至此,有人接口說道:“天子腳下怎樣?朗朗乾坤如何?連皇帝都有人敢害,老子都有人敢弒,獨誅罪有應得的江湖敗類‘津門四虎’,還不是等於殺了四條狗麼?”

這陣語聲,聽得韋虎頭和弘曆都笑容滿面……

也使他們都異口同聲的,喊出了一句:“紅綃姐姐……”

紅綃的嬌俏身形,飄然出現,她不及與韋虎頭招呼,便先舉着手中的一枚白紙包,向弘曆急叫道:“寶貝勒,劉鐵心總算還略有天良,在虎弟饒他一命以後,立即趕回,向我報告出事經過,說你彷彿業已中了羅老四的淬毒飛刀,給了我一包解藥,要我來爲你解毒救命!”

韋虎頭擺手笑道:“若等姐姐送藥,恐怕晚了!幸好我爹爹賜我療傷祛毒靈藥,弘曆賢弟服了兩粒,業已保命無妨,但姐姐怎麼叫他‘寶貝勒’呢?”

紅綃嬌笑道:“因爲他小名叫做‘寶兒’,無論人品、心性、才華、氣度,都是四阿哥府中的瑰寶!府中人,包括我在內,沒有任何一個不喜歡他,他卻似乎最和我投緣,你沒聽見他毫無‘貝勒爺’的架子,不惜紓尊降貴,叫我‘紅綃姐姐’麼?……”

話方至此,想起韋虎頭適才所說之話,“呀”了一聲問道:“虎弟,你說你已給‘寶貝勒’服了你爹爹所賜的祛毒療傷靈藥,莫非老爺子也離開雲南,到了中原?”

韋虎頭笑道:“不單我爹爹來了,並來了三位媽媽,和妹妹韋雙雙,弟弟韋銅錘,我們韋家,只不過還有四位媽媽,留在雲南而已。”

紅綃聽得韋虎頭說山這麼多的“媽媽”數目,不禁爲之掩口失笑……

韋虎頭道:“姐姐你先別笑,你剛纔曾說皇帝也有人敢害,老子也有人敢弒,我想,害君,謂之‘大逆’,弒父,謂之‘不孝’,但不知這‘大逆不孝’的狂妄匹夫是誰?縱然清朝國法能容,我韋虎頭的鐵掌、長劍,和腰間這根‘三絕拐’,也會替天行道,容他不得!”

紅綃道:“是……”

剛說了一個“是”字,忽似有所避忌的,目注弘曆問道:“寶貝勒,你所中羅四虎的飛刀剛毒,是否業已祛除乾淨?……!”

弘曆笑道:“紅綃姐姐放心,我已經復原沒事,韋大哥給服過兩次靈藥,也替我把過脈了。”

紅綃臉色一正急急說道:“我的馬兒拴在那邊林內,你趕緊騎去,策馬快行,儘速回府,因爲你爺爺業已龍馭上賓,有遺詔‘傳位於四皇子’,你爹爹即將登位,府中亂成一團,上上下下,都在到處找你!”

韋虎頭也是相當聰明,反應敏捷之人,剛纔見紅綃正欲回答自己問話,目光一注弘曆,立刻頓住話題,便猜出她所說“害君弒父”的“大逆不孝”之人,定必就是四阿哥胤禎!

因事情已在意料之中,故而雖聞康熙駕崩,胤禎接位之訊,並不十分驚異,只是覺得事情來得好快而已……

弘曆聞言,也知事關重大,必需立即回府,否則,爹爹若是震怒,定然吃罪不起!遂臉上有點訕訕的,向韋虎頭拱手說道:“對不起,韋大哥,我要先回家了,你和紅綃姐姐,隨後來吧!……”

話完,轉身,紅綃遞過那白色紙包道:“寶貝勒把劉鐵心弄來的這包解藥帶去,萬一所中毒力,起了反覆,也好仗以救命!”

弘曆接過,紅綃見他上了馬背,業已抖繮,遂又復高聲叫道:“你韋大哥這次不一定去北京了,反正你們既已訂交,以後他凡到京城,定會去看你的!”

弘曆聽得彷彿有點意外,但已不敢停留,無暇細問,只在馬背上,遙向韋虎頭拱了拱手,便抖繮飛馳而去!

韋虎頭相當欣賞他,目送弘曆,點頭讚道:“這孩子真不錯,腹有經綸,身無俗骨,是富貴子弟中的一條龍啊!”

紅綃笑道:“虎弟看得不錯,他今天是‘寶貝勒’,明天是‘寶親王’,若干年後,可能便是滿清入關奪我華夏山河的第四位皇帝……”

韋虎頭道:“姐姐,你剛纔對這位‘寶貝勒’說我不去北京之語,卻是何意?”

紅綃白他一眼道:“四阿哥已登大寶,十四阿哥遲早定被他這忌才狠毒,毫無同胞手足情愛的哥哥所害,絕對不會有好的下場,也等於是我們‘水擺夷’族人的大仇已報!我沒有理由再緣富貴的,伺候皇帝,業已留書告別,離開胤禎!你獨自一人,是不是還想去北京呢?”

韋虎頭想起紅綃對他所作的“何日離開胤楨,何日便是你我的定情之夜,不必再珍惜那粒‘守宮砂’了!”

諾言,不禁喜得握住紅綃玉手,發出一連串有點心顫的“呵呵……呵呵……”癡笑……

紅綃失笑道:“癡子,別傻笑,我知道你的鬼心眼!我先問你,老爺子既來中原,他的,人呢?我對於他老人家,真是欽敬已久,亟欲拜識……”

韋虎頭笑道:“姐姐已見過我爹爹……”

紅綃方聽得一怔,韋虎頭已改口說道:“不對,不對,我說反了,是我爹爹業已見過姐姐。”

他這一修正,雖已合於事實,卻把紅綃聽得越發糊塗,宛如丈二和尚,無法摸得着頭!

等到韋虎頭帶着滿臉傻笑,說清當日在山谷中紅綃走後,他爹爹韋小寶便隨後出現情況,紅綃不禁玉頰微紅問道:“他老人家對我怎樣批評?”

作兒子的,往往都會對自己的爸爸崇拜,把爸爸的所有言行,都暗暗模仿!韋小寶這個名震四海的英雄爸爸,照理自然更應該獲得兒子的崇拜、模仿,但韋虎頭偏偏不然,他對他爸爸,固極崇拜,卻在模仿方面,打了折扣,至少有兩件事兒,他是既不敢,也不願,去模仿他爸爸韋小寶的。

韋小寶如今已成“韋大寶”,甚至於可稱爲“韋老寶”

了!在他笑傲江湖的“韋小寶”時期中,有樁最拿手的本領,往往仗以度過不少災厄,成就不少事功,那就是“信口開河”!

韋虎頭既不敢,也不願繼承這項傳家絕藝,出於性格使然,他不習慣說謊話,一說謊話,立刻臉紅,太容易被人當場揭穿,反而露出馬腳!

第二樁他既不敢也不願模仿他爸爸韋小寶的,就是“娶老婆”,他那裡敢期望象爸爸一樣,娶上七個老婆,他倒覺得妹子韋雙雙的壁上留言,說得比較有理,韋雙雙給他留的字兒是“……好嫂子,一個便夠,這種事兒,千萬別學爸爸!……”

如今,紅綃問起韋小寶對她怎樣批評,韋虎頭立刻照說實話,因謹記心中,熟極而流,象背書一樣的背道:“我爸爸說,紅綃不錯,人長得美,武練得好,身份也頗高貴!既然願意嫁給你,好老婆可遇難求,千萬莫要錯過機會,你就給他下個定吧……”

這是千真萬確的老實話,韋虎頭說來侃然,但紅綃聽得芳心滋慰,臉上卻飛了顯得她更豔的桃紅色澤!

爲了遮羞,她故意向韋虎頭伸手笑道:“你爹爹既叫你對我下定,快把東西拿來!世人讚美婚姻時,往往都說是‘金玉良緣’,你要給我的定情物,也多半非‘金’,即‘玉’?”

韋虎頭搖頭道:“不對,不對!我爹爹說‘金會變色,玉會碎’,都不是最適合的東西,他指點我,要能使‘海不枯、石不爛、天不老、地不荒’,才最有效,最爲實際……”

紅綃雖是眉毛會跳,耳朵會動,七竅玲瓏的聰明絕頂之人,一時之間,也參不透韋小寶這種不拘禮教的“教子之語”真意,不禁愕然問道:“虎弟快給我吧,我急於看看你爹說得能夠這樣美、這樣妙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韋虎頭仍然以老實得不能再老實的老實話應聲答道:“不是什麼東西,只是八個字兒,我爹爹要我把‘木刻成舟,米煮成飯’!……”

話方至此,“拍”的一聲脆響,韋虎頭便捱了一記脆生生但卻不太重的耳光!

紅綃圓睜杏眼,倒剔娥眉的,摑了韋虎頭一記,突又後悔,撫着韋虎頭的被打面頰,帶着滿臉紅霞,暱聲叫道:“哎呀,虎弟弟,我可能打錯你了?別人的爸爸,不可能有這種教子之語,但你的爸爸不同,他是一向‘信口開河而百事皆諧’的韋小寶啊!‘禮教’二字,縱有再大力量,也束縛不到韋家人的頭上!……”

韋虎頭喜得幾乎發狂的,擁緊紅綃叫道:“姐姐不再保全什麼‘守宮砂’,拘泥什麼‘禮教’?願意和我一同刻木成舟,煮米成飯的,作我們韋家人了……”

紅綃“哧”的一聲,撕破肩頭衣衫,露出那顆鮮紅豔豔,毫未褪色的“守宮砂”來,妙目微惺,看着韋虎頭道:“我已脫離胤禎,今生今世都儘量不會和你分開,再保護這顆‘守宮砂’,着實也無必要!你……你……你要如何?想如何?便如何吧!……但……但我們似乎總得找家旅店,纔有衾帳……”

話方至此,韋虎頭涎着臉兒接道:“姐姐,我饞死了,這兒不就很好麼?天爲衾,地爲褥,那邊還有‘津門羅家四虎’,似乎是‘觀禮來賓’?……”

紅綃“啐”他一口,佯嗔罵道:“用死人充作來賓,你怎麼不嫌晦氣?急色鬼,你既這般猴急,我們便到我適才拴馬的那片小林裡去,如了你的願,趁了你的心,讓你遵從家教,把木刻成舟,把米煮成飯吧!……”

話已說到這等地步,韋虎頭不是木頭,自然懂得,立刻雙手抱起了他的新娘,帶着滿臉傻笑,走進那片小林,遵從他爸爸韋小寶所囑,用最有效,最實際的方法,爲他與紅綃的這樁婚姻下定!

舟是怎樣刻的?飯是怎樣煮的?總不必細表了吧?

一個時辰……甚至於是一個半時辰以後,韋虎頭和紅綃,才手攜手兒,肩並肩兒,緩步走出了那片作爲他們席地幕天的定情林地!

但纔出林地,兩人神情便怔!……

因爲,地上有死人!

地上本來就有死人,“津門羅家四虎”不會突然還魂,也不會變成殭屍,他們跑不掉啊!

不,多出來了,除了“津門羅家四虎”以外,還多了四個死人,一共死了八個!

其中四個,當然是羅家兄弟,另外四個,卻是從那裡來的?

韋虎頭和紅綃都看呆了,兩人互望一眼,這一眼中所含蘊的神色相同,有慚愧,更有羞澀!

慚愧的是,他們人在林中,而林外又多添了四個死人,他們居然沒有覺察出絲毫動靜……

原因當然不是他們的耳力,突然失了靈,而且由於他們“刻木成舟”、“煮米成飯”,太忘情了,才除了某一方面的感應以外,其他方面的感應,都大大打了折扣,回想起來,怎會不有點羞澀?……

慚愧也好,羞澀也好,他們業已下了定,併成了婚,從此真是海不枯,石不爛,天不老,地不荒,立誓長相廝守的已成“眷屬”的“有情人”了,事畢,出林,發現多了屍體之下,總得對“津門羅家四虎”以外的新添四具屍體,仔細加以察看……

不看還好,越看越驚I

不是驚於這新添四具屍體的身份不凡,而是驚於他們的手中之物厲害!

韋虎頭眼界欠廣,江湖經驗不夠,但也認得出死者等四人手中,兩人持的,是大型的“五雲噴火筒”,另外兩人則各持一枚霸道無倫,又名“陰雷”的“震天霹靂彈”!

他大吃一驚,向紅綃失聲問道:“綃姐,這四具屍體手中所持之物,似乎相當霸道!是不是武林中相率列爲禁忌,輕易不許使用的‘五雲噴火筒’,‘震天霹靂彈’呢?”

紅綃秀眉微蹙,失聲嘆道:“誰說不是這兩件霸道東西,倘若剛纔他們趁我們正在林中……,先丟兩粒‘震天霹靂彈’,若有人仍能僥倖,帶傷逃出林來,再加上兩股烈焰飛射的‘五雷噴火筒’,我們便必然變成兩具烏焦巴弓的死鴛鴦了。”

韋虎頭苦笑道:“這樣看來,是有人在暗中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紅綃頷首道:“這忙兒不單幫得大,也幫得高!不單輕輕易易,無甚聲息的,解決了四名兇徒,並相當有禮貌的拘謹矜持,未對我們有絲毫驚動!我已想了半天,始終想不出這位既有好手段,又有好心腸的‘幫忙高人’,究竟是什麼路數?”

話說至此,發現韋虎頭的眉宇之間,似有得色,遂訝然叫道:“虎弟,你怎麼面有得色?大概你已經猜出是誰在幫我們了?”

韋虎頭笑道:“首先,我認爲這次幫忙的人,不單是位‘高人’,並且還可能是我們極爲親近的自己人!否則,除兇義舉,任何人皆可爲之,那相當周到,不令我們在林中定情之際,感受絲毫驚擾的作法就太以用心良苦的了……”

紅綃道:“你分析得對,但我們‘水擺夷’,幾乎已被十四阿哥的大軍滅族,致使我孑然隻影,舉目無親!故而,縱是‘自己人’,也只是你的‘自己人’了!你不妨再推測一下,是你爸爸?是你已來中原的三位媽媽之一?還是你的弟弟?妹妹?……”

韋虎頭屈指計道:“不會是爸爸,爸爸寂寞多年,亟於趕去揚州,看看他老人家想開多年的‘新麗春院’,被茅十八伯父,弄得夠不夠理想漂亮?並和甘大俠訂交,舒老前輩敘舊,不會再突然趕來北京!蘇荃媽媽和雙兒媽媽,一向都是爸爸最得力的保鏢,多半和爸爸一齊行動!我媽媽則師門有事,行蹤不在近處……”

紅綃笑道:“越研究範圍越小,其人便呼之欲出!四位老人家,既不可能,所剩下的‘自己人’便只有你弟弟、妹妹……”

韋虎頭高興得揚眉笑道:“我弟弟雖極鬼馬精靈,手段又狠又快,但爲別人着想方面,卻不會有此周到,我妹妹平時雖刁蠻,但更乖巧得極爲討人喜歡!象這次在林外悄悄爲我們彌禍無形,真所謂善解人意,應該是她作的!不過……”

話兒略頓,突然目光四掃,提高語音叫道:“雙妹,快走出來,我知道一定是你,別人辦不到這樣細心周到!但你怎會沒去揚州,又悄悄跟在我的身後,跑來北京的呢?……”

一聲清脆的嬌笑,果然從一角山崖之後,出現了那位身段婀娜,容貌秀美,只與紅綃比嬌比俏,分庭抗禮,兩人誰也難以獨佔勝券的韋雙雙來……

韋雙雙才現身形,便先向紅綃揚手,打了個招呼,然後再對韋虎頭揚眉嬌笑道:“大哥、大嫂,西藏密宗高手,要抱什麼‘呼倫三佛’之仇,差人持用‘五雲噴火筒’、‘震天霹靂彈’等內家功力難抗的霸道火器,對大哥悄悄追蹤,隨時暗算!但他們計劃雖毒,時運不濟,被我識破撞上!我知道大嫂功力極高,人又能幹,必不致有甚大礙,但初圓好夢,便受虛驚,總算有殺風景!遂設法代爲把這惡跡顯已不少的四名兇徒,悄然解決,冀使襄王夢穩,神女魂安!但務請大嫂諒解,這決不是自作聰明,故意賣好,就算是我這作小妹的,送給大哥、大嫂的一份花燭薄禮如何?……”

紅綃笑道:“多謝,多謝,這份禮物,着實太名貴,太意外,也太美妙了!我早就聽你大哥說過,他的雙雙小妹,是集七位媽媽的美於一身,功力修爲也因得衆愛,遂有大成!今日一見,才知你大哥不單毫無虛言,並還形容得有欠周到!來來來,大嫂太愛你了,讓我拉着手兒親上一親!大嫂舉族遭難,含恨流轉,是個‘窮鬼’,但不是‘吝嗇鬼’,對於小妹這份天大人情,我會盡心盡力的補報你的!”

韋雙雙業已走近,不僅伸出雙手,並有點撒嬌的,索性來了個縱體投懷與紅綃姑嫂二人,一見投緣的熱烈擁抱!

韋虎頭看她倆這等好法,也覺欣慰,一旁含笑叫道:“小妹,你別隻顧得對你大嫂撒嬌,怎麼還不告訴我爲何突然改計,不去揚州,卻來北京?你雖聰明絕頂,大概也想不到爸爸和蘇荃媽媽、雙兒媽媽,都到中原來了!……”

韋雙雙偎在紅綃懷中,向韋虎頭扮個鬼臉,嬌笑說道:“我會不知道麼?我之改變途程,不去揚州,趕來北京,就是遵奉爸爸之命……”

韋虎頭聽至此處,訝聲接道:“爸爸又有什麼事兒,交代你呢?他要我帶話給康熙皇帝,和四阿哥,但如今似已成爲多餘,根本不必的了!”

韋雙雙笑道:“第一,爸爸認爲我小名‘板凳’,倘若配上二哥‘銅錘’,豈不成爲‘癟十’?到哪裡都會輸給別人,落了下風!才叫我別去揚州找二哥,要來北京找大哥,跟你同走江湖,闖它一闖!……”

紅綃失笑道:“妙極!妙極!你爸爸真是位‘江湖妙俠’,這種‘板凳不宜配銅錘’的牌九理論,着實奇妙得很!……”

韋雙雙伸出第二根手指笑道:“第二,我爸爸說大哥交了個很好的女朋友,但怕大哥太以木訥老實,錯過了理想姻緣,叫我不妨在暗中盡力,幫幫這位初上戰場,更是初涉情場的‘虎頭大俠’!……”

韋虎頭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也變得倜儻風趣起來,向韋雙雙拱手笑道:“多謝,多謝,小妹巧施妙手,暗助鴛鴦,這次忙兒幫得大了!虎頭大俠和他的老婆‘虎頭嫂子’都衷心感謝!我想你‘虎頭嫂子’,會盡她聰明才智,也幫你物色一位比‘銅錘’少上‘一點’或‘兩點’,足以配得上‘板凳’的好妹夫的!”

韋雙雙前面聽得嫣然含笑,到了最後韋虎頭要紅綃盡力助覓“板凳良配”之際,卻不禁玉頰飛霞,向她大哥輕輕啐了一口!

兄妹姑嫂間一番調笑之後,韋虎頭向韋雙雙正色說道:“小妹,二弟既在江南闖蕩,則爹要你和他分道揚鑣,我們只有把塞北作爲目標的了!我們是不是同去北京?”

韋雙雙笑道:“我們既想利用胤禎,激勵將死人心,便應讓他作幾年安穩皇帝,作威作福,殘害些愛新覺羅手足,並施展嚴酷手段,壓迫四海生民,方可天怒民怨,有益於光復大業!如今還去北京則甚?就算去了,也沒有什麼可以鬧的……”

韋虎頭道:“不去北京,我們去哪裡呢?”

韋雙雙白了她大哥一眼,指着紅綃笑道:“問你的賢內助啊!你如今有了這樣高明的閫中司令,枕畔參謀……”

話方至此,紅綃便搖手叫道:“小妹別耍花樣,這次韋家兄妹,南北分道,你就是‘北道司令’,儘管下命令,出點子吧!我和你虎頭大哥,一個是‘隨軍參贊’,一個是‘前站先行’,無論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或衝鋒陷陣,十蕩十決,包管唯命是從,全聽你的……”

韋雙雙驚喜得把兩道秀眉,高高的挑了起來,拉着紅綃手兒,失聲叫道:“嫂……嫂子,你……你和大哥,當……當真全聽我的?”

紅綃笑道:“你沒聽我說你是‘北道司令’麼?常言道得好,‘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司令官爲何還不下令?莫不是思考驗‘隨軍參贊’要我來猜一猜麼?”

韋雙雙眨着眼睛,嬌笑說道:“我這點心思,正所謂‘司馬昭之心’,慢說聰明絕頂,智慧無雙的嫂子,便是比較老實的大哥,也必定一猜便中……”

韋虎頭雙眼盯着韋雙雙,早就暗作揣摩,聽至此處,恍然叫道:“小妹是愛調皮搗蛋、怕寂寞、好熱鬧的性情!今後最熱鬧的節日,無非是‘雍正飛頭’和‘鹿鼎掘寶’!雍正既然尚須加以利用,但康熙既已賓天,清朝帝室的‘龍脈’,已不妨加以破壞!假如我的分析不錯,則小妹不去北京,定是想出山海關了?”

韋雙雙目注紅綃,揚眉笑道:“嫂子,大哥大概得了你的靈氣之助,變聰明瞭!你認爲鹿鼎山破龍脈,覓藏寶之行,我們去不去得?”

紅綃頷首笑道:“對於滿清帝室‘龍脈’,當然不妨破其風水,泄其靈氣!對於藏寶,更不妨儘量加以發掘,賙濟四海生民,資助光復大業!……”

韋雙雙見紅綃表示同意,方自喜上眉梢,又復笑道:“但我們手邊似乎缺少了兩件有用的東西……”

韋虎頭接口道:“是不是甘鳳池甘大俠使用打賭的方法,贏得胤禎腰邊的那面‘玉牌’,以及爹爹昔年從四十二章經中,綜合取得,拼湊而成的‘鹿鼎藏寶秘圖’?……”

“你不認爲我們若有這兩件東西在手,可以減去不少阻礙,容易事半功倍!”

韋虎頭點頭道:“困難是減少了,但趣味卻也減少了!我認爲索性不倚仗‘玉牌’,不全靠‘秘圖’,到了關外鹿鼎中,只憑自己的聰明才智,機靈目力,去找尋‘龍脈’,發掘‘寶藏’,豈不更大爲有趣!”

韋雙雙撫掌笑道:“高論、高論!我擁護大哥這種更新穎、更進步的見解!憑智慧覓寶,確比按圖索驥,來得有趣多了!至於胤禎那面玉牌,更屬可有可無之物,因爲我們連滿清皇帝的腦袋瓜兒,都想摘取!整個帝國,都敢推翻!則對於區區山海關外的一些文武官員,軍兵步卒,還不是視若土雞瓦狗?”

紅綃笑道:“好,賢兄妹既然觀感一致,我們便立刻來個關外‘鹿鼎’之遊,各盡聰明,試試眼力機運。”

韋雙雙跟着她大哥韋虎頭,大嫂紅綃,要出山海關了,她那位幾乎比她更搗蛋,更促狹,卻又略遜她來得可愛的二哥韋銅錘呢?……

談到促狹,說起搗蛋,讀者應該想起在揚州“麗春院”中,甘鳳池剛剛把舒化龍帶去,爲茅十八引介,彼此杯酒言歡時,舒化龍的鬍鬚上,便突然起了怪火,甘鳳池的酒杯中,也突然跳出了一隻小小青蛙!

這是意外,也是惡作劇,但更復顯示出舒化龍和甘鳳池的心性修爲,江湖經驗,都到了爐火純青地步。舒化龍絲毫未動聲色,只伸手輕輕一抹,便把起自他鬍鬚上的那片火光抹熄,並看着正從甘鳳池酒杯中所跳出的那隻小小青蛙,含笑說道:“雲南韋家,似乎不止來了韋虎頭一個人吧?這些‘火光焚須’,‘青蛙鬧酒’的促狹手段,雖屬小技,卻也煞費安排,韋銅錘、或韋雙雙兄妹二人,至少又來了一個……”

甘鳳池笑道:“我和韋虎頭談得比較多一點,瞭解他弟、妹性格,韋雙雙雖然刁蠻調皮,因是建寧公主所生,總有大家閨範,不至於過分佻撻!象這等對父執前輩,臉上燒鬍子,杯底藏青蛙的古怪花樣,應該是出自韋銅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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