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都,旁遮普邦。
進入7月下旬之後,地裡的小麥已經開始了全面的收割,而小麥的收購價格相比起瑞克什一個月前賣出的時候,又已經再次上升了40%。
這是一個恐怖的數字,因爲這意味着,整個陰都的小麥價格在短短4個月之內已經上升了接近100%。
身邊的農民對此歡呼雀躍,但瑞克什卻看到了更深的東西。
這很不對勁。
因爲麪粉的價格幾乎沒有上漲。
小麥價格上漲了,麪粉的價格卻維持不變,那這些麪粉是用什麼做的呢?難道是去年庫存的低價小麥?
可是如果庫存中還有低價小麥,這些商人又爲什麼要高價收購今年的小麥?
這不符合邏輯。
看着那些來來往往替商人搬運着小麥的短工,瑞克什的眉頭越皺越緊。
必須得做些什麼。
按照自己的計劃,自家的小麥還需要兩週纔會開始收穫,也就是說,至少還要兩週,他才能拿到足夠的用於購買麪粉的錢。
可是按照現在的趨勢,他不認爲麪粉的價格能夠維持在現在的水平超過兩週。
所以,他只有兩個選擇。
要麼提前收穫小麥,要麼,借錢買麪粉和食物。
但,無論是哪種方案,對他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村子裡確實有大戶人家會放出貸款,可那些貸款的利息高的嚇人,每一筆都是按照天來計算的,不到生死攸關的邊緣,絕對沒有人願意去借。
但可笑的是,在這個國家,每天處於生死邊緣的窮人太多了,所以他們的生意也好得離譜。
沉默良久之後,瑞克什還是做出了決斷。
收麥!
哪怕現在的收穫可能會比兩週之後少10%以上,但是相比起貸款的利息,這仍然是一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數字。
他站起身走進屋裡把妻子和女兒叫了出來,隨後,兩人一同拎着工具前往自己家的那一小片麥地。
在路上,妻子試探着問了他現在收麥的理由,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邏輯,於是只能告訴妻子,這是神給他的旨意。
不過,這個理由似乎比科學的邏輯更有說服力,在之後的勞作中,妻子沒有再多問一句。
人力的勞作自然是比不過機器的,但在烈日下連續工作了三天之後,他們仍然收完了所有的麥子,並且在當天便以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價將其賣了出去。
隨後,瑞克什拿着那筆厚度驚人的鈔票,馬不停蹄地僱了一輛驢車進城,從糧食商店裡採購了滿滿一車的麪粉和食物,而這些食物足夠他們一家人吃上大半年。
這花掉了他70%的錢,從剩下的錢裡,他又拿出一部分給女兒買了新鞋,給妻子買了紗麗,給自己買了一柄斧頭。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需要一柄斧頭,但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間,他立刻便感覺到,自己必須把它買下來。
也許有一天它會派上用場呢?
可到底是什麼用途,瑞克什暫時想不到答案。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至少在未來9個月裡,自己的家人不會捱餓了。
……
然而,像瑞克什一樣具有遠見的農民在這個人均識字率連10%都不到的地方並不多見,大部分農民在賣掉自己辛辛苦苦種植的小麥之後,除了按照經驗和當前的食品價格留下一部分存款之外,他們的大部分收入都被用於還債、購買消費品、或者一些必要卻沒那麼緊急的活動上了。
這一個月內,瑞克什所在的小村莊舉行的婚禮,要比去年一整年還要多。
整個村莊一片欣欣向榮,甚至有商人開始用卡車拉着電器和電子產品來村莊裡兜售-——哪怕這個村莊一年中起碼有9個月時間處在停電中。
不過,這並不影響手裡突然有了一大筆錢的農民用消費來滿足他們的虛榮心,當瑞克什仍舊穿得破破爛爛地出門勞作時,他的朋友們沒有一個不在嘲笑他。
“你該換一身衣服了,瑞克什,你的衣服已經破得可以給我家的狗做窩了。”
“你應該好好打理自己,去理個髮吧——或許至少洗一把臉?”
“這是最新款的手機,你爲什麼不買?你的錢都藏在你的牀底下了嗎?”
“你該不會把錢交給你的老婆了吧?是這樣?爲什麼你不向她要回來?狠狠地揍她!”
……
對於這樣夾雜着隱晦的惡意的言語,瑞克什一概置之不理。
他完全能明白這些人的心理,當所有人都在做着同樣的事情時,一個與衆不同的人便成了異類。
而現在,自己這個所謂的“守財奴”,自然就成了異類。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錢都已經花在了低價的食物上,而自己也絕對不會透露這個秘密。
這是一種深埋在他心裡的悲觀。
從這些歡聲笑語的人羣中,他隱約嗅到了些腐敗的氣息。
而這種氣息,在他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嗅到過一次-——來自於,那些餓死後倒斃在路邊的屍體的氣息。
回到家後,瑞克什關上院門,開始繼續他的挖掘工作。
他要挖一個地窖,一個關上後就只能從裡面打開的、儲存了足夠的水和食物的、空氣能夠流通的地窖。
這是他能做的,最後的準備。
……
正如瑞克什所預料的一樣,原材料和成品價格的倒掛並沒有維持多久,在8月初的某一天,像是突然得到了某種命令一樣,陰都市場上的麪粉和食品的價格突然開始了暴漲。
僅僅8月1號一天,麪粉價格猛然拉昇20%。
隨後,整個陰都市場消費量最大的、作爲基礎食品的500g白麪包的價格,從前一天的37盧比,暴漲到49盧比。
緊接着是稻米,價格從54盧比每千克,變成了65盧比每千克。
隨後,漲價效應進一步傳導,牛奶、雞蛋、肉類、土豆、甚至飲用水的價格都迎來了全面的上漲,根據陰都官方發佈的消息,這一個月之內,全國消費指數上升到9.2%,再一次刷新了近10年來的最高水平。
一場可怕的通脹已經快要來到眼前,但更可怕的是,即使是在這樣的價格上漲幅度下,食品仍舊出現了供不應求的狀況,價格上漲的速度完全沒有放緩的趨勢。
直到這一刻,陰都國內臃腫緩慢的官僚體系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危險。
他們不害怕通脹,因爲每一次的通脹都會讓他們大賺一筆,可是,他們害怕饑荒。
經過短短几天的商討,陰都官方頒佈了禁止麪粉和小麥出口的政策,可到這個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
或者說,即使在一開始就頒佈這條政策,其實也沒有任何意義。
因爲那些以高價收購來的小麥,其實有相當大的一部分,仍然留在了國內。
至於原因?
只不過是與某些國際糧商的交易罷了。
那些公司的目的根本就不在陰都,所以他們也不打算在這裡投入太多的資金,既然如此,那麼就把一部分的市場交給陰都的本地糧商來做,讓他們來充當這個囤積居奇的角色。
畢竟是爲了賺錢嘛,只要有人帶頭啓動,這些本地糧商的動作,甚至比國際糧商更快。
而他們的手段當然也更加兇狠。
收不上來糧?農民不願意賣糧?
那太好了,光明正大地開搶。
官方要檢查?
全國28邦600多縣全是我們的人,你拿什麼查啊?
哪怕是官方的核心機構,也拿他們沒有任何辦法。
於是,就在這樣複雜的勢力博弈下,陰都的情況越發惡劣。
一場席捲陰都全國十多億人口的饑荒已經在醞釀中,而在這場危機到來的前夕,陰都大街小巷的娛樂場所內,依舊燈火通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