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蜀,棉陽,華物院,神光四號慣性約束核聚變工程點火裝置總控中心。
錢立勳站在空曠的主靶場中,神情有些感慨。
他身邊站着的是自己的徒弟,畢業於中科大的核物理學博士韋俊,跟自己的師父相比,他的神色就顯得輕鬆得多了。
“師父,這次我們從前端到後端全部都得拆了換新的啊,大概需要多久才能重新啓用?”
聽到他的話,錢立勳搖了搖頭,回答道:
“這可就不知道了,說是裝備升級,其實跟重建差不多。新的脈衝激光方案我看了,跟我們現在用的方案比幾乎可以說不是一個時代。”
“我們不僅要把它生產出來,還要想辦法吃透它的技術,適配到點火裝置上。”
“這其中的難度,遠遠不是更換激光設備就能概括的。”
“不僅是前端的放大器、濾波器之類的設備全部要改,第一壁、靶丸也都要改,這可不是一個小工程不過,如果能夠全部做下來的話,我們距離可控核聚變就又可以邁進一大步了。”
“非要說時間的話保守估計兩年吧。”
“兩年啊師父,好像也不是太久啊。”
韋俊嘿嘿一笑,繼續說道:
“師父,你說,你還能不能活着看到核聚變發電啊?”
錢立勳狠狠瞪了韋俊一眼,怒罵道:
“你格老子的,天天說這種不吉利的,我身體還硬着,再挺個40年沒問題!伱先想想自己怎麼活到70歲吧!”
“照你這樣天天抽菸熬夜的生活習慣,我肯定能給你送走!”
韋俊滿臉堆笑地拍着錢立勳的背,語氣討好地說道:
“師父,咱倆誰跟誰啊,說這個太見外了這樣,我也不用您給我送走,您把多多介紹給我,我讓她給我操辦,怎麼樣?”
“你做夢!都知道你不行了,我還把我女兒推進火坑?——等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倆到底認不認識?”
“.真不認識,我要是有那想法肯定先跟您說啊,這點您徒弟還是靠譜的,您放一百個心吧。”
“最好是這樣!要是被我逮到你勾搭我女兒,你看我能不能現在就給你送走!”
“不敢,不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些師徒之間的閒話,而在他們面前,靶室的主體結構已經全部被拆開,最核心的靶丸也被取出,裝在特製容器中帶走。
等所有拆除工作結束之後,兩人面前就只剩下了空蕩蕩的靶場。
“還是有點傷感啊好不容易建起來的靶場,打靶都還沒打幾次,這會兒又全都拆了。”
韋俊嘆息了一聲,有些感慨地說道。
“有什麼好傷感的,最多就是惋惜罷了。不破不立,之前的技術既然落後了,那就乾脆全部拆掉重來,要不然每次技術一更新就建一個新的裝置的話,那還得了?”
“再說了,這些拆下去的裝備也不是廢棄了,放到次一級的裝置上去備用,還是可以發揮些餘熱的-——就像你一樣,你要是再不努努力,我也要把你放到次一級項目去發揮餘熱了。”
聽到錢立勳的話,韋俊滿臉苦色地回答道:
“師父,您就別逗我了,您看我現在這臉,全都是熬夜熬的,實在是拼不動了啊”
“你拼不動不是因爲自己不行,是因爲你不健康的生活方式透支了身體,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要早睡早起,堅持鍛鍊,你好好算算,如果你保證作息正常的話,工作時間會比現在這樣天天熬夜少嗎?”
錢立勳喋喋不休地批評着韋俊,後者無法反駁,也只好洗耳恭聽,直到靶場內最後的清理工作結束,錢立勳才哼了一聲,帶着韋俊離開了靶場。
“咱們現在去哪?”
韋俊跟在錢立勳身後,有些疑惑地問道。
“去見這次項目的總工。”
“總工?師傅,你不是總工?”
錢立勳搖了搖頭,回答道:
“我是,但是這次項目的牽頭人是總技辦,技術來源也是總技辦,我們上面還有人負責整體技術把控和後續的技術更新,他會在這次的神光5號項目中擔任技術顧問工作。”
“是誰?穆老?”
韋俊有些好奇地問道。
“不是穆老,你不認識。待會兒也不要多問,這次見面不會討論技術細節,就是讓他跟我們見個面,你的密級剛剛提上去,很多東西還不適合對你解密。”
“你就當做是一次社交,爭取留下個好印象,之後的工作裡還要經常打交道,你也知道我不擅長這一塊,以後就靠你了。”
聽到錢立勳的話,韋俊鄭重地點了點頭。
不管他們要見的人是誰,但能讓自己的師父重視到這種程度的,不用說也是某個大佬,既然如此,那自己就老老實實地去做個好人,充當這個項目高層中的潤滑劑好了。
他對此倒沒有覺得委屈,科研本來就是一個羣體性的工作,尤其是在這種大型項目中,技術雖然重要,但卻不是決定項目成敗的唯一因素,如何去管理一個項目的資源、如何去處理好人員配合的事務,也是一個科研人員必須學會的東西。
讓科研人員專心搞科研,這是一個美好的理想,但實際上,如果科研工作者完全放手行政事務,讓那些外行來幫助處理的話,結果可能會更加不盡人意。
所以,在相對基礎的問題上,科研團隊其實也需要專門的庶務官。
而現在,自己就要兼職這樣的角色。
幾分鐘之後,韋俊跟着錢立勳一起,在一間守衛嚴密的會議室裡見到了剛剛從蓉城趕過來的葉舟,在看到葉舟年輕的臉的第一時間,韋俊便立刻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他是那個傳說中的組織的一員。
見到錢立勳之後,葉舟立刻站起身來迎接,他握住錢立勳的手,真誠地開口說道:
“錢老,實在是抱歉了,你的神光4號纔剛建起來,又被我拆了。”
聽到葉舟的話,錢立勳哈哈大笑,他雖然還沒有跟葉舟見過面,但在前期的理論論證工作中已經跟對方溝通了很多次,算得上是神交已久,所以這樣的玩笑說起來,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冒犯。
“小葉啊,你比我想的還要年輕多了,我看你天天熬夜,還以爲跟我這徒弟一樣頭髮都掉光了呢——不過你這白頭髮也不少啊,還是要注意身體!”
葉舟向韋俊點頭一笑,隨後回答道:
“我也是剛剛休假回來,休息好了的。之後,我就會常駐在咱們這裡,負責技術顧問相關的工作,到時候遇到了什麼問題還得跟您老討論,您多擔待了。”
錢立勳是華夏老一輩核物理學家中威望最高的那一批,從神光一號計劃開始,就一直負責慣性約束聚變相關的研究,主導了從1號到4號的全部相關工作,如果說華夏核聚變領域中現在還活躍着的科學家中他號稱第一人,恐怕也只有負責EAST項目的宋雲濤能跟他爭一爭。
而再往上,就是諸如於敏、李德平、甚至鄧稼先、錢學森那一批神一般的人物了。
所以,在錢立勳面前,葉舟絕對不敢拿捏任何架子。
聽到葉舟客氣的語氣,錢立勳原本還有些憂慮的心情瞬間放下了一大半,之前在跟葉舟線上交流的時候,葉舟在技術方面的爭論中表現得鋒芒畢露,甚至因爲一個對抗輻照的低活化鋼-鎢混合材料的問題跟自己吵了足足兩個小時,讓自己頭大如鬥。
兩人的技術思路有着根本性的分歧,在他看來,使用現有的材料技術完全可以滿足現階段的實驗需求,沒有必要去投入資源研發新材料,但對方卻認爲材料是聚變技術的根本難點,越早突破收益越大。
自己會不清楚這一點嗎?但問題是,哪有那麼多的資源投入到新材料的研發中去啊?
對於這個問題,對方沒有給出他明確的回答,所以當時的那場爭論也不了了之。
不過好在現在看來,對面的這個年輕人只不過是執着於技術,有些理想主義而已,爲人倒並不是難以相處的那一類。
跟葉舟寒暄幾句之後,錢立勳在沙發上坐下,兩人討論了後續神光5號項目的運作方式和路標安排,初步定下了一階段的試驗日程,這一次,兩人終於沒有吵起來。
“.那基本的計劃就這麼定下來了,這個項目之後還是以您老爲主,我負責技術輔助工作。關於我們之前說到的第一壁材料問題,我會想辦法去解決,爭取在第一次實驗之前實現應用,避免裝備反覆拆裝升級的問題。”
“好,那就按你說的辦——等會兒,你說新材料什麼時候應用?”
“第一次實驗之前。”
葉舟用平淡的語氣回答道。
“.那麼快嗎?一年之內?已經有方向了?”
錢立勳的臉上浮現出不加掩飾的驚訝神色,直到這時候他才明白,之前對方到底是爲什麼有底氣來跟自己爭論,敢情人家早就有解決方案了啊。
看到他的表情,葉舟回答道:
“我們的目標是半年之內出原型,9個月之內批量製造。您知道,現在國內的三尺實驗室在材料學領域的經驗很豐富,我會把這項工作交給他們去做,您放心好了。”
錢立勳緩緩點了點頭,有些感慨地說道:
“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如果能把材料的問題解決,那我們這個神光5號,可能會比我們預計的要走得更遠。”
葉舟微微一笑,回答道:
“放心吧,錢老。這次就算不能直接實現能量導出,我們也一定會讓它創下一個絕對領先的記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