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舟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於一片荒野之中。
——
不,說是荒野似乎有些不太準確,因爲在他所處的位置周圍,其實還分佈着一些低矮的、木質結構的茅屋,看上去極爲落後。
而在那些茅屋之外,有三三兩兩的“人”正在採集勞作。
這些人的身上個個都圍着草裙,而一些看上去似乎身份較高的人身上還裝飾着獸牙和羽毛。
——
等等,獸牙?羽毛?
這是部落?
原始人??
葉舟大驚失色地走近了幾步,卻發現這些原始人全部都沉默不言,臉上的表情呆滯而木訥,如果不是他們手中的動作不停,葉舟幾乎要以爲這是一羣假人。
這次的模擬怎麼會發生在這種地方?這跟AES技術有一毛錢聯繫嗎?
還是說,感知重建技術,在上古時代就已經有了發展的苗頭?
可是通過什麼?修仙?
帶着滿腦子的疑惑,葉舟走向其中一個正在勞作的年輕人,他本來還擔心語言不同,但好在模擬器早就已經爲他做好了打算,隨之信息流的緩緩匯入,他也立刻學會了這個部落的語言。
“你們,在做什麼?這裡,是哪裡?”
聽到他的問題,年輕人驚訝地擡起頭看向他,隨後恭敬地站起身,開口問道:
“巫,祭祀已經開始了嗎?巫,神靈已經降生了嗎?”
葉舟一頭霧水地看着男人,一時間有些聽不懂他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隨着信息流的繼續匯入,葉舟突然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這裡,是雷澤,雷澤防風氏。
“舜耕歷山,漁雷澤”的那個雷澤。
這真的是上古時期,準確的說,是新石器時代所謂“良渚文化”發展到最鼎盛的時期!
而自己,則是這個防風氏部落的“巫”,也就是在一個部落中專司醫療、祭祀、葬禮、紀事的特殊角色。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肩膀,果然在那裡發現了自己此前完全沒有注意到的華麗的羽毛,而自己的手臂上也用某種植物染料刺上了造型古樸而又詭異的紋身。
看到這裡,葉舟瞬間聽懂了男人的問題。
是的,自己將要爲這個部落舉辦一場祭祀,而這場祭祀的目的,就是讓這個部落裡曾經最強的獵人“青”恢復視力。
“不,祭祀還沒有開始。我要先去繩房占卜,讓青做好準備。”
說完之後,葉舟轉身順着記憶中的路線向部落深處走去,映入他演練之中的是各種在紀錄片裡纔會看到的茅屋、茅屋前放置的笨重的石器、以及偶爾出現的大大小小、帶着些簡單花紋的陶器。
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恭敬地向他致意,但葉舟沒有逐個迴應,只是向那間所謂的“繩房”走去。
繩房就在他這個“巫”的住所旁邊,這是一座半地穴式的茅草屋,地面上用尖頂的木質結構覆蓋,沒有牆,就像是他以前在荒野生存節目裡看到過的那種簡易居所一樣。
但是,這間茅屋考究的屋頂宣告了它的重要性,相比起部落裡的其他茅草屋,這間茅屋的屋頂上不僅僅蓋着茅草和草蓆,甚至還撲了厚厚一層混合了某種粘合劑的黑泥。
茅屋的面積不大,但屋門卻極爲堅固,似乎設計出來,就是爲了防止除了巫之外的人進入。
葉舟推開厚重的門走進茅屋,隨後,眼前的一幕讓他直接愣在了原地。
繩索如同蛛網一般掛滿了整間小屋,各式各樣粗細、顏色、甚至材質都不盡相同的繩子錯綜複雜地排布其間,而那些繩子上,一個又一個地繫着不同形狀、不同數量的繩結。
這纔是,真正的結繩記事!
葉舟一直以爲,所謂的結繩記事就是用一根繩索隨意打幾個結,每一個結代表一個重大事件,而信息的真正留存還是要依靠腦海中的記憶,但今天,他知道自己錯了。
想想也是,一種能夠在文字出現之前被大規模記載的紀事方式,怎麼可能只是打結那麼簡單?
這是一套特殊的編碼系統,它跟文字體系的唯一不同就是承載的材料,甚至如果繼續發展下去的話,人類的文字很可能會以一種全然不同的方式呈現出來。
上古時期,華夏民族的祖先,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智慧了嗎?
葉舟不由得有些感嘆,但現在顯然不是感嘆的時候。
他來到這裡,是爲了要尋找信息的。
他的視線在滿屋的繩索和繩結中逡巡,在讀出一個又一個結繩記事的信息之後,終於找到了他所想要的東西。
月圓之時的白晝裡,青外出捕獵,被一條毒蛇噴出的毒液灼傷了兩隻眼睛,雖然經過自己的全力救治保住了性命,但他的眼睛卻是徹底瞎了。
讀到這裡,葉舟的腦海裡自動地浮現出有關於青的回憶,他恍然想起,青是這個部落裡貢獻最大的獵人,曾經憑藉自己的一己之力多次捕獵到野牛,讓防風氏部落的族人度過了難熬的饑荒。
如果不是因爲他學不會結繩記事,自己這個巫的位置,其實應該是他的。
這也是爲什麼,自己要組織一場“祭祀”,來幫助他恢復光明。
想到這裡,葉舟的腦中閃過一道亮光,他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一段模擬劇情裡了。
這大概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試圖依靠自己的力量,讓失去了某種感知的人恢復感知。
可是要怎麼做呢?
葉舟仔細地搜尋着信息流匯入的回憶,終於,在天色漸暗之時,搭配着繩屋中的記錄,他終於找回了一場祭祀的全部流程。
於是,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後,葉舟來到了部落中間那座用泥土和石塊壘起來的祭臺之上。
“日落唉黑天哦.”
站上祭臺的一瞬間,彷彿某種不可抗的力量抓住了他的身體,他面對着祭臺上點燃的篝火,開始吊着嗓子吟誦唱詞。
有如後世呼麥一般的聲音從葉舟的喉嚨裡發出,兩種截然不同的音調混合在一起,如同悠遠的鷹啼,又如同近在耳邊的悶雷。
葉舟的手腳不停地舞動,他的左手拿着一束草藥,右手拿着一個陶碗,隨着草藥不斷從火焰上掠過,一股迷幻的煙霧逐漸升騰而起。
圍觀的衆人在吸入了這股煙霧之後,表情慢慢變得迷茫,隨後,又突然全部振奮起來。
他們一個個看着葉舟的動作,模仿着他的動作躍動、起舞,踢踏的腳步聲逐漸統一,最原始的鼓點回蕩在空曠的原野之上。
篝火上飛旋的火星,不着寸縷的舞動的人羣,神秘悠遠的呼喊,再加上星月映照下深藍的天空
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恐怕感受到的也不是所謂的“詭異”,而是這種原始信仰聚合下的力量。
葉舟最後一次將草藥放到火上炙烤,隨後又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苦澀的滋味在他的味蕾上升騰而起,劇烈的致幻物質讓他幾乎無法自持——哪怕在“抵抗者”的天賦加持下,也仍然如此。
短暫的一瞬過去,葉舟吐出了口中的草藥,讓他在碗中繼續發酵,隨後,他單手託着陶碗放到火焰的最高處,高溫灼燒着他的皮膚,但在草藥的麻痹之下,他絲毫不爲所動。
“青哎.火哎天之下哎太皓來哎”
一連串的唱詞簡單得幾乎不成句,但周圍的所有人卻似乎聽懂了唱詞,兩名男子攙扶着中間的青走上祭臺,葉舟把已經幾乎煮沸的草藥從火上取下,隨後不顧滾燙的高溫,直接用手把草藥抹在了青的眼眶上!
汁液滴落在青的眼中,葉舟看到他瞬間扭曲的表情,心裡也緊跟着一抽。
片刻之後,青的表情突然轉爲了驚喜。
“看到了,巫,我看到了!”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通過血液滲入的草藥卻讓他直接暈厥了過去。
看到這一幕,葉舟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原地。
看到了?看到什麼了?
他自己絕對不相信這一場遠古的巫祝儀式能讓人恢復視覺的,之所以要去完成它,只不過是順着模擬的劇情進行探索而已。
——
等等。
不能看到,並不意味着,他沒有產生看到的幻覺。
是的。
自己這個“巫”,不是在“醫治”,而是,在創造幻覺。
草藥的特殊成分刺激了青的視神經,讓他以爲自己看到了。
這大概,就是AES技術最早最早的探索?
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但這個上古部落的“巫”,確實陰差陽錯地觸碰到了正確答案。
——
哪怕僅僅是隔着無數的阻礙,遠遠瞥去了一眼。
片刻之後,葉舟的眼前逐漸黑暗,等到他再次睜眼的時候,身邊的場景已經發生了變化。
這一次,他來到了某一個裝飾古樸的似乎是書房的房間之中。
仍然是古代。
而他的身份,變成了一名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