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裡的京師,籠罩着一個夏季的暑氣依然瀰漫不散,這個月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日子,農民們忙着在秋收的好天氣從地裡收回莊稼晾曬,縣吏與穡夫們則忙着計算丁口和稅賦。
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來自各郡縣的戶籍丁口彙總,朝廷則負責統計人丁計算每個郡縣的徭役負擔,計算人口不僅僅是確定稅賦,更要確定每戶家庭的大致成員構成,家裡有多少勞動力和非勞動力,有多少老人多少未成年的孩子,孩子幾歲需要多久能納稅和服徭役等等。
漢帝國便是通過這繁複而又詳實的記錄,來確保徭役制度分攤到每個人的頭上,公平公等公開並且一樣的殘酷,世人皆說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秦漢律令製作之初就是確保平均的徭役,除非戶主的軍功爵超越免役標準,又或者按月支付一筆錢來僱人代替服役,這叫做更賦。
侯國的稅款早早的送到長安郊外的平陽侯府,這歸功於提前統計人口的功勞,七月統計八月拿出數字接着徵稅運輸一氣呵成,無須像其他郡縣緩緩統計人口先上報,等到稅收完成再上報繳納一次,效率低劣到經常拖延一個月以上。
按照顓頊歷,每年的秋天是年末,當進入冬日十月初一就是新的一年,因而每年閏月通常集中在九月,除了歲首是十月不太相同以外,大體上與太陰曆法是相同,而顓頊歷則是秦帝國施行的紀元曆法,從立法的設計到施行都已經非常完善,高皇帝入關以後也沒有改動過。
平陽侯能享受的衣食租稅總額頗爲可觀,侯國一共22252戶可徵得衣食租稅可得445萬錢,這麼一大筆錢看起來着實驚人無比,可若按照1000錢爲一貫的標準來算,列侯一年的稅收所得也只有4450貫。
盯着銅錢看了許久,曹時苦笑道:“一年衣食租稅只有445金,我聽說天下販賣鹽鐵的大商人家資鉅萬僕從數千,普通列侯根本無法與之比擬,萬戶侯只不過人口多稅收多點罷了,反倒不如一介庶民逍遙愉快。”
這點錢放在千年以後真心不算鉅款,再晚幾朝說不定普通富戶家裡也能拿得出來,即便按照如今標準一金等於一萬錢也不過445金而已,天子高興時開口就賞賜一千金,頂得上侯國兩年的財稅收入。
“君侯可不能這麼算,自先秦以來各國長期缺銅少錢,所以赤金價貴,而黃金價賤,且列侯沒有隻靠衣食租稅吃飯的,列侯們通常有自家商隊,開山挖礦,還會把錢拿出來貰貸行賈。”
平陽侯家擁有五座露天安定煤礦,兩座大鐵礦,一座品質可以的鉛鋅礦,石灰礦之類的基本不算在內,這幾座大礦要說日進斗金都不爲過,尤其是石炭在河東和關中地區全面取代木炭作爲鍊鐵主要原料,挖出來清洗一下就不愁沒有買家來收購,雖然缺少賺錢最快的銅礦和金礦,可要說平陽侯家缺錢恐怕連曹時自己都不信。
商隊的生意各家有各家的路數,不但賺錢還充當着打探消息的耳目,有許多隱秘的忌諱不足爲道,除此之外,王侯通過商賈放貸於民是普遍現象,只要列侯沒有心裡潔癖通常都會用這種手段斂財,如平陽侯家這等頂尖列侯還會通過自己的商人直接放貸,賺來的錢自然會更多。
天子也早已默許了私下放貸的行爲,朝中上下從王侯到官僚,再到商人和有土的豪民都在放貸,放貸的人不用想也知道主體必然是庶民百姓,尤其是每年八月算人的當口,官吏們迫於壓力催稅急迫,而平民家庭手裡不見得有幾百銅錢納稅,官府又不認那些劣質的莢錢。
如不繳稅就要抵押田產賣兒賣女,爲了苟活的庶民們只好默默的借取高利貸來納稅,這種情況每逢災年時會更加頻繁的出現,自耕農破產流離失所爲了苟活賣掉自己爲奴爲婢,而買他們做奴婢的恰恰就是這羣債主。
“侯府有積財多少?”
樊它廣迅速說道:“四萬七千八百金,八千一百萬錢,布匹數萬,綾羅三千,存糧亦有萬石。”
“你家舞陽侯也是這樣?”
“遠不及君侯,家中僅有三千五百金,七百萬錢而已,當年我家太公在世時也曾有三萬金。”樊它廣感嘆一聲,舞陽侯家經過誅滅諸呂的大掃蕩,家中餘財被搶掠的七七八八,到他父親樊市人爲侯時資產也只比普通的二千戶侯強一些,遠不及呂后稱制時期樊噲爲相國大將軍那般風光。
曹時點點頭失去說話的慾望,他們曹家老實本分有這些積蓄大部分來自曹參、曹窋兩代積攢下來的賞賜,高皇帝當年賞賜曹參的黃金爲數衆多,曹窋爲漢惠帝的近臣也得到不少賞賜,到他父親曹奇這一代只是依靠放貸就可以安穩的過日子。
平陽侯家放貸8100萬錢,樊它廣只放貸700萬錢,這兩家放貸的總額不到9000萬錢,遠不及部分貪婪的王侯動輒放貸數億錢,天子的好兄弟樑孝王劉武,死的時候家中窖藏黃金40萬斤,銅錢綾羅綢緞等家產不可計量,這其中就有不少是放貸賺來的。
曹時嘆道:“貰貸行賈之事以後要儘量少做,咱們漢家百姓受苦受累,每天躬耕于田間面朝黃土背朝天,用高利貸盤剝百姓實在不應該啊!”
“君侯心地善良,但是天下人都以高利貸爲營生,咱們侯府只收2成利息已經非常仁善了,要知道別家侯府和諸侯王家至少要5成利息,略高的8成、一倍利息,吳楚七國之亂時無鹽氏以10倍利息貸給列侯1000金,大亂平定連本帶利收回11000金,立刻成爲關中最富有的商人之一。”
漢初放貸是最賺錢的生意,因爲放貸業缺乏有效的監管,超過5成的高利貸比比皆是,從宗親諸侯王到列侯、外戚、官僚、商賈、地主豪強都以放貸爲業,放貸的目標雖然各不相同,但層層疊加必然是加碼到普通農民身上。
說起來讓人齒冷,但大漢帝國的制度就是這般的嚴苛不公,轉了一個圈剝削的依然是平民百姓和勞苦大衆,而諸侯王到列侯、外戚、官僚、商賈、地主豪強們卻錦衣玉食歌舞昇平,天子再勸農桑也不夠整個階層羣體放貸吸的快。
漢家子民苦苛政久矣,以至於漢文帝免田租就歌功頌德稱爲仁君,卻不知田租三十稅一不過是稅收裡極小的部分,最大頭是年滿十五歲者繳納120錢的算賦,還有每個成年人要繳納的63錢獻費,即使不滿15歲也沒關係,7到14歲的未成年人繳納20錢口賦,理由是用來養天子,看起來很荒唐,但在這個時代卻非常合理。
“文師速速去右內史通報一聲,就說我要買下渭河邊的那塊地,你約個日子與章武侯家商談買地諸事宜。”
曹時依然對那塊地念念不忘,侯國的土地與他沒有直接關係,自家買下的耕地纔可以隨意支配,他們平陽侯府幾代列侯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熬到現在除了侯國有少量田產,還沒有做過大規模的土地買賣,趁着遷入關中的機會合法佔田成爲最着緊的事情。
除了計算財稅收入情況,在繁忙的八月裡,天子與列侯大臣們則在忙着祭祀的準備,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是一年中最大事情。
漢文帝時規定,每年八月在首都長安祭高祖廟獻酎飲酎,諸侯王和列侯都要按封國人口數獻黃金助祭,每千口俸金四兩,餘數超過五百口的也是四兩並由少府驗收,一斤等於16兩,平陽侯依例獻金23斤黃金。
祭祀儀式漫長而繁複,儀式前要熟悉乾淨齋戒三天以示尊敬,對着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行大禮祭拜,儀式中天子會賜予黃金爲酒器釀造的濁酒,喝完酒又是一番祭拜才結束儀式。
廟號不同於諡號,劉邦諡號高,廟號太祖,謂之太祖高皇帝,這個格式也是往後歷**國君主的廟號與諡號格式,劉恆諡號文,廟號太宗,謂之太宗文皇帝,有趣的是孝惠帝沒有進宗廟,只有一個諡號。
列侯們紛紛出了太廟,曹時正要直奔車架迅速撤退,被幾個年輕列侯一把攔住去路。
“平陽侯可讓我等苦找你許久啊!趕巧我們齋戒三日肚子裡沒有油水,趁此機會在東市設宴饕餮一番豈不快哉!”潁陰侯灌強連拉帶拽上了車架,列侯們長長的隊伍直奔東市而去。
PS:口賦是最早的人頭稅,要求搭配嚴密的戶籍納稅體系,這套體系在漢初還承擔徭役,確保每戶都有一丁服役,要論制度的嚴密性要比隋唐的府軍更強,所以漢軍戰鬥力媲美秦軍,幾可爲歷代之冠。烏梅厚顏求個收藏,請書友們多多支持一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