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趕上五日沐休期,府衙裡大小官吏放假休息,只留下輪值守門的小官看守門戶奏報看守門戶,長安城裡家家戶戶身穿盛裝走出閭里向城外走。
這是一年一度的上巳節,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特殊節日,在這一天未婚男女可以盡情選擇自己的情人,小溪邊密林裡處處留下他們的足跡,相信九個月之後,會有很多私生子呱呱墜地。
太陽剛出來,淮南侯劉安就早早的出門赴宴,緊趕慢趕搶在癡男怨女們的前面出了城,走到半道車軲轆出毛病拋錨了,可把他心裡急的不行,恰逢這時碰到個遊俠兒帶着他走一程。
“在下河內郭解,先生有禮了?,不知尊姓大名。”
“噢,老夫免貴姓劉,一介黃老學究,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郭解眼前一亮:“您是太學講師嗎?在下苦於年齡超限投太學而不可得,若先生願意引薦一二,在下必將重謝。”
“老夫才學當不起太學講師,年輕人你拜錯人了。”
郭解失望的搖搖頭,他生的五短身材相貌黑瘦其貌不揚,卻有一手非常厲害的的殺人劍術,常年行走河內郡內行俠仗義殺人復仇,早年曾嚮往兩淮遊俠丁公有心求學,卻很不幸撞上丁公擄掠車騎將軍的重大事件,飽受牽連的遊俠兒不下千餘人,有些人的陳年舊案都被翻出來,因此被斬首者竟有二百餘口。
那股風潮嚇壞天下各地的遊俠兒,同時也把年紀輕輕的郭解給嚇得不輕,他的膽量藐視郡縣鄉里的官吏卻不敢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犯錯。躲在家裡半年不敢出門。
更糟糕的境遇隨之而來,自從丁公綁架車騎將軍案發引起的連鎖反應遠沒有結束。廷尉府在天子嚴厲的催迫下加大對遊俠兒的打擊,時任少府的韓安國更是堅決表示要把遊俠兒打入另冊。編入閭左浮浪人口的戶籍裡管轄。
這一政令是在建元五年正式立法成文的,那時候始作俑者的丁公早就死無葬身之地,車騎將軍曹時履歷功勳戰功彪炳正值人生的頂峰,朝廷一紙貶斥遊俠兒的律令並沒有得到廣泛重視,遊俠兒本身的抗爭也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鄉里的三老、亭長、遊繳、穡夫、里正、秩擁有申報另冊的權力,口碑差的地痞潑皮無賴之徒本就是每年申報閭左的主力,遊俠兒一直不上榜單的主要原因還在於他們好勇鬥狠,不管品行好壞起碼是武力超凡,再者遊俠兒在戰國時代也曾大放異彩。仗義多是屠狗輩可不是隨便說說,前有朱亥、樊噲皆是殺豬屠狗的猛士。
太祖高皇帝劉邦開國之初,就有遊俠兒式的人物是漢軍大將,甚至劉邦本人就算個遊俠兒式的人物,因而漢初朝廷對遊俠兒的態度比較寬宥,不犯重罪基本不會捉拿審判,這樣的好心好意並沒有收穫益處,反而讓遊俠兒變成滋生病菌的溫牀,個別鄉里出現漁食閭里的地痞無賴式遊俠兒。雖說一旦出現就會及時嚴懲,但是遊俠兒主體的變質傾向越來越強。
郭解是遊俠兒,但他不是普通的遊俠兒出身,他的外祖母許負是堂堂雌亭候。他的母親是地道的列侯之女,雖說許負一死家道中落十幾年,但河內郡的官吏碰上郭解還要留幾分顏面。這也是他年輕時動輒殺人卻能得以逃脫的原因之一,主因依然是郭解很狡猾的抹去殺人的直接證據。
他的好日子過到頭了。
素來討厭郭解的縣掾楊季主出面力挺。戰戰兢兢的里正申請把郭解戶籍名數打入另冊,郭家上下只有郭解一人上榜。巨大的打擊和未來糟糕的境遇壓過來,郭解逃走了。
仗着多年行走三河之地化來的善財,郭解化妝成賣藥的商人翻山越嶺從關中的羣山裡翻過小道,好不容躲開關都尉的盤查搜尋,進入長安城纔敢以本來面目視人,反正山高皇帝遠也沒人知道河內郭解是否打入遊俠兒的另冊,含糊着就能糊弄過去。
郭解的情緒低落,在長安城盤桓快半年四處求爺爺告奶奶,本就不善言辭的郭解在京師的大染缸裡更加凸顯自己的弱小,眼看積蓄向傾斜的洪水幾經席捲眼看見底,再是神經粗大的人也要着急。
“這樣吧!老夫給你指條明路。”劉安指着那邊東邊渭河邊的一角:“那裡是平陽侯府,你去那就說自願投軍去隴西殺匈奴,露幾手本事說不定就能混口飯吃,你看如何?”
“啊!我怎麼忘記平陽侯,多謝先生指點!”郭解歡喜的拿起包袱跳下車就往下跑,走到半道又折回頭行禮:“在下身無長物沒法感謝先生的細心指點,這輛四輪馬車是前幾日在下新買的代步工具,您要不嫌棄就用着吧!在下告辭。”
郭解風風火火的往外跑,車伕抱着繮繩傻了眼,付錢的人跑了誰給工錢?
劉安饒有興致的看着離去的身影:“河內郭解是個有趣的人。”
十里外,南莊。
村民們一大早起來下地忙地理的農活,走到閭里門口被裡正給攔下來。
“大夥都圍過來看看,這是咱們君侯昨天晚上下的命令,咱們商議個章程到底值不值?”
鄭通雙手抱着膀子,黝黑的胸膛泛着油亮亮的反光,腰間挎着一石二斗的戰弓,咳嗽一聲補充道:“甭管你們覺得值不值,這事咱們都得去幹,這是先給你們打個底。”
鄉民們自覺的抱着農具席地而坐,盯着那張巨大的邸報翻來覆去看。
“河西走廊設四郡需要人口兩百萬,河西走廊是什麼地方?”
“你傻啊!看左下角的地圖,那不是畫着咱們關中往西的地圖,河西走廊就是隴西個高原北邊的峽谷,那地方是匈奴人什麼王的地方。”
鄭通補充道:“休屠王和渾邪王的領地。”
“那地方還沒打下來,君侯怎麼就說要化四個郡?”
“你傻呀!當然是過去就要打,打下來就去。”
鄭老拎着躺椅坐在村口向陽地兒曬太陽,老人家今年正趕上八十二大壽的年口,前幾天縣令親自來看望老壽星,感謝他的存在大幅度拉高全縣平均壽命值,據說再過半個月過八十二大壽,右內史要親自帶着官員來看望他,過完壽正好能趕上夏天的千叟宴,八十歲的老人可以坐在皇帝來敬酒的大禮堂裡。
全縣裡比他年長的人兩隻手可以數過來,共喜今年八十八歲眼看九月份就又漲一歲,他排在全縣老壽星的前十名,雖然比不上快一百歲的馮唐,至少也是皇帝賜予几杖予以慰問的人。
“鄭老,您說君侯這是要做甚呢?上次朔方設郡讓咱們做好準備,現在又讓在納悶去河西走廊。”
“你們想那麼多幹什麼,不知道想的多老的快?君侯是幹大事的人物,豈是咱們這羣小老兒能猜的。”
“可是……”
鄭老拍拍老兄弟的肩膀說道:“你們的擔心我都瞭解,咱們不管是秦人也好楚人也罷,紮根關中六十多年風風雨雨熬過來,臨到老想留在關中養老送終,但是君侯對咱們有恩啊!這麼大的恩情拿什麼去償還?不讓咱們這幫老骨頭去拼一把是不行的,指望那羣小娃娃什麼都做不成,況且老夫也相信君侯的能耐,從先帝后元二年到今天七八個年頭,君侯何曾看差過?”
閭里的老人對鄭老很服氣,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表示願意唯君侯馬首是瞻,閭里的老人們意見相同奠定基石,些許議論聲也漸漸消失無蹤,在遭遇矛盾與衝突的時候,漢家社會的基層閭里仍然要依靠老人來一錘定音。
上巳節當天盛況空前,皇帝帶着衛夫人稱樓船環遊八水,沿途樓船上宮女們手捧花瓣一路飄灑,宮廷舞樂一刻不停,天子身邊一般年輕貌美的童子表演百戲。
當天返回未央宮,就收到關中幾個縣傳來的消息,車騎將軍曹時以天子的詔令名義發出一道命令。
徵召關中閭左之民赴隴西屯田戍守,朝廷給出的名額是二十萬人,而曹時改個數字要的是三十萬人,人數不夠就從關東調撥閭左人口填充,這個數字上的出入到不是大問題,本來二三十萬就是皇帝給出兩可之間的數字,擬詔的尚書令和侍御史一個寫三十萬,一個寫二十萬都不算違制。
漢家的上下階層人口流動很快,有的人就像司馬相如那樣迎娶白富美一夜之間走上人生巔峰,但更多的還是觸犯刑律或品行有極大問題,經過鄉里基層官僚的申報被郡縣兩級批覆打入閭左另冊,等於從老實巴交遵紀守法的良民,變成被人鄙視唾棄的賤民。
在漢初制度健全的今天,郡裡或有類似河東郡太守申屠公與都尉周陽由的政治交鋒,下到縣一級頂多是備受黃老無爲限制做不成大事,鄉里一級仍然保持漢初以來的淳樸民風,在鄉里一級有大把只有斗食佐官微薄俸祿的官僚維持大漢帝國的基本政治格局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