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長寧在牀上翻了個身,還是被外面震耳欲聾的聲音吵得睡不着覺,終於心浮氣躁地以肘撐牀支起半個身子,拔開簾子往外揚聲叫一句嬋衣。
大重國的“拔步牀”比建蒙國尋常百姓家的牀都要矮上一大截,在符長寧看來就跟睡在地上沒有什麼區別了。平時坐在那裡同嬋衣說說話還沒什麼,可一旦躺下睡覺,嬋衣在身邊伺候的時候就莫名覺得矮了一頭,說話都彆彆扭扭的。
這都是因爲不習慣。
嬋衣進來的時候,符長寧已經坐起來了,正準備穿衣服呢。嬋衣忙上前去服侍,往符長寧胳膊上套袖子的時候,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這料子也就比奴婢身上穿的好一點,娘娘何必要受這樣的罪。”
符長寧此刻已經很淡然了,她伸一伸脖子好叫嬋衣給她鈕鈕釦,“這件衣裳已經很好了,你常在外面走,該知道她們穿的都是什麼樣的衣裳。”
沒辦法,符長寧實在是不能接受大重國的穿衣風格。在建蒙國皇宮接見大重使節的時候看見他們,她還可以安慰自己說那些人是“有教無類,蠻夷無化”,完全可以眼不見心不煩看過一次就算了。如今儘管命途多舛流落大重,然而叫符長寧也要穿上這樣的衣服,她是萬萬不能從的,就算成德沒辦法送來天水碧,她也不穿大重後宮司空見慣的衣裙,而是寧可穿經過改良的婢女的衣裳,至少這件沒有那些可笑的左衽,這樣符長寧纔不會覺得自己是個死人。
帳篷裡沒有銅鏡,全憑嬋衣的一雙巧手給符長寧挽出一個髮髻。嬋衣在首飾盒裡挑挑揀揀找可以給符長寧戴的首飾時,符長寧就發問了,“說起來外面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我聽着又是鼓聲又是馬蹄聲的,難道還有在自家門口演練軍陣的不成。”
“我聽塔紗說,大重國每年九月都有個擊鞠大賽,今年因爲封王大典才推遲到了現在,說是以軍中將士爲主,但是后妃百官都可以參加,場面十分壯觀呢。”嬋衣挑揀出一個金翅蝴蝶給符長寧別上,“娘
娘,好了……”
符長寧站起身往窗邊走去。說是牀,也無非就是帳篷四處較上方的地方用刀割出一個四邊的形狀,再用木板撐住氈皮,以求帳篷空氣流通罷了。
符長寧踮腳往外瞧去,遠遠地看到一處空曠的地方人頭攢動,聲音忽近忽遠地傳來,竟是一幅人聲鼎沸的景象。
看來這個擊鞠大賽真的很熱鬧。因爲就憑胡族地域遼闊和人煙稀少兩個特徵,能在一處地方聚集了這麼多人,真的很不容易。
當然還要再加一條,這些人在“皇宮門口”舉辦比賽,皇宮留守的侍衛竟沒有多少人,這些人真是瘋了。
符長寧當然很想去看熱鬧,但是現在首要目標是先填飽肚子。在大重國,稻粟五穀都是很珍貴的糧食,所以符長寧慣常吃的米飯和麪食在這裡幾乎絕跡。只能入鄉隨俗地吃再尋常不過的用青稞做成的炒米和饢饢,配上一碗味道奇怪的酥油茶,以及供應不盡的大塊牛羊肉,就是每天的三餐了。
果不其然,子衿子佩端上的早餐逃不出這三樣。符長寧已經從一開始的食不下咽漸漸變得能夠坦然處之,甚至能夠開玩笑地評論今日的炒米比起昨天是不是火候大了些。
突然帳篷的門簾被人掀開,成德進來了。
符長寧自有記憶以來過的都是有人來前先行通報的日子,親人之人即便是符長安、沈從景也不例外。因此成德第一次不打招呼徑直闖進來的時候,符長寧被狠狠地嚇了一大跳,捂着胸口好半天喘不過氣來。
符長寧也曾就這件事要求成德進來前一定要告訴她一聲,哪怕只是仰着脖子在外頭喊一句她的名字呢。然而成德每次答應的好好地,第二次依舊我行我素大喇喇地進入帳篷,被符長寧提醒的時候,不是拍着腦袋出去在外面重新叫一句安寧再進來,就是乾脆直接說,“我叫你的名字了,誰讓你沒聽見。”
次數多了,符長寧也懶得再提醒成德了,只能自己在帳篷的時候更加小心,以免叫成德
哪次不請自來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事情。
成德大喇喇地就在符長寧身邊坐下,嬋衣趕緊起身退守到門邊。畢竟這位大重皇帝並不喜歡他和符長寧說話的時候還有人在身旁,至於子衿和子佩,更是早早地就被打發到門外了。
符長寧正慢條斯理地一粒粒夾着炒米吃,猝不及防叫成德湊到她臉前,很是得意地打了個響指,“安寧,你猜我給你帶來了什麼好東西。”
這也是符長寧的要求之一。爲了不讓旁人藉由名字猜出她的身份,成德不論在人前人後都要叫她安寧。
守在門邊的嬋衣被進來的大漢的體型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這大漢身長八尺,劍眉星目,本該是符長寧最欣賞的美男子類型,偏偏他膚色黝黑,肌肉健碩,一個腳步一個印,一句笑聲一道雷,叫符長寧再生不出一點欣賞之心。
偏偏這個大漢手裡還拿着一個大碗,邁着雄赳赳的步伐走到符長寧桌前,一低頭一彎腰就將那個碗穩穩當當地擱在了桌上,符長寧定睛一看,竟是一碗滿滿當當的白粥!
在建蒙都城裡再尋常不過的吃食,到了大重國就是了不得的一種奢侈。
但是符長寧並不是爲了一口白粥出賣自己的人。她先是看看擱在桌上的碗,又看看端着碗的大漢,最後看向了成德,那目光的意思是,您不給解釋解釋?
成德福至心靈,立刻擡手一指大漢,“這是我手下的校尉,叫淹留。”他清清嗓子,“你不是總想要一個護衛嗎,我就把淹留給你,他可是軍中百裡挑一的好手。”
是了,這又是符長寧同承德提出的條件之一。倘若你如果要是問我符長寧到底同成德提了多少條件不如一次說清楚好了,我就只能這樣告訴你,大重國的這位皇帝陛下是下了血本的,只要符長寧能留在這裡,哪怕她要求枕着天上的月亮睡覺成德也會想盡法子辦到。
淹留對符長寧憨厚一笑,“安寧姑娘,外面的擊鞠比賽很熱鬧的,你要不要去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