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他便已經來到了家鄉那個小小的村落之中,雖然這些年過去,但這裡的一切似乎依舊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一草一木都讓他感觸良多。
此時恰是日落歸家的時分,鄉間小路上走着許多扛着鋤頭或是砍柴歸來的農人們,但一眼望去卻並沒有看見什麼眼熟的人,一愣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數十年之久了,當年與自己同輩之人也應該已經白髮蒼蒼或者也已離世了也說不定,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有些意外的是,雖然他鬼魂之身在他沒有故意顯現的情況下不會被尋常人看見,那些周圍的鄉間土狗卻似乎可以看見他,時而圍着他“汪汪”狂吠,齜牙咧嘴,似是能察覺到他身上屬於鬼怪的不祥的氣息,想要阻止他進入村子。
然而這一幕在其他人眼中卻是這些狗似乎只是忽然亂叫着,向它們叫得地方望去卻又只是一片空空,這不禁讓人心中覺得有些古怪,更是有些發毛害怕,趕緊各自牽着自家的狗回家去,誰知這些平日裡乖順的狗此時卻是犟着不肯離開,依舊對着那片空氣憤怒狂吼着,任憑主人怎麼打罵也不屈。
“還真是忠心護主啊!”
宋於剛有些驚奇,感嘆之餘也沒有傷害這些狗子,只是散發身上的氣勢,下一瞬那些村民們就愕然看見自家的狗子竟是忽然如同看見了什麼猛虎野獸一般嚇得縮起尾巴弓着身子,逃也似的往家中跑去,主人攔也攔不住……
宋於剛哈哈大笑兩聲,旋即打算繼續向着家中走去。
只是正在這時,他卻是聽見了一旁兩個疑神疑鬼的村民的小聲議論,其中的隻言片語讓他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側耳傾聽。
“這些狗可真是古怪,據說它們的眼睛真能看見什麼我們人眼看不見的東西……”
“那可不是,上次老宋家的怪事你聽說了嗎?不就是他家那隻狗惹出的壞事。”
“好像是那狗半夜咬斷了一條進院子來偷糧食的黃鼠狼的腿,然後這半個月來他們家可真是禍事連連了啊……”
“沒錯,不僅是家裡經常半夜裡有人說話聲,東西更是被翻得亂七八糟,前些日子他家田地裡的稻米不也是被人故意弄得一塌糊塗?這黃大仙可是最是記仇的,咱們尋常人哪敢招惹啊。這可不,這老宋家日子本就難過,現在可不是雪上加霜,唉,更加慘了……”那人重重嘆了口氣。
“哎喲,前幾日連那最靈驗的神婆都去看過了,想給求求情讓黃大仙高擡貴手,這不也是沒成麼,結果出門還摔了個大馬哈,這兩天連牀都下不去。所以說這種事情咱們可別隨便摻和了,免得那黃大仙又遷怒到咱們身上……”
兩人說到這裡也是諱莫如深,不敢多說,只是愁眉苦臉地往家中走去。
而站在後面的宋於剛卻是眉頭皺起,他剛纔就聽起來有些耳熟,難不成那黃大仙折騰的正是自家不成?!
“走!”
想到這裡,臉色漸漸有些難看,他沉聲揮手道,讓身後兩個亦步亦趨的老鼠精趕緊跟上,打算去會一會這個囂張至極的黃大仙。
不多時,順着記憶中熟悉的道路他便已經走到老家的門前,還未進門,他便發覺屋子外面都散發着一股濃濃的腥臊臭氣,臭不可聞,幾欲讓人掩鼻離去。
宋於剛愈發確定那兩個村民口中的老宋家正是自家了。這種臭氣只有黃鼠狼那種妖物纔會散發出來,對於尋常人而言或許無法嗅到,但對於像是神婆那種有特殊靈覺的人就會很明顯察覺到這股臭氣。
這其實也是在做一種警告,警告這戶人家招惹了它,它要報仇,別人不要隨便插手,不然後果自負。
而像這種落後的小村莊,因爲鮮少有道行高深的人能奈何得了它們,所以往往也是這種低級精怪們作威作福的好地方。
不過這一次,它恐怕是遇上了硬茬子了!
冷哼一聲,沒有在意這些臭氣,他轉而仔細打量了兩眼這熟悉的房屋。
整體與他當初離世之前相差彷彿,但又比起他還在世時似乎更顯幾分老舊破敗,大約也能看出自己的子孫並沒有翻身過上好日子,甚至可能比起自己更加困苦幾分,纔會淪落如此,想到這裡,他不禁鼻頭一酸。
自己的確是變成了孤魂野鬼渾渾噩噩,拋卻了那諸多煩惱,最放不下的家人卻依舊在人世間受苦受難……
此時太陽還未完全落下,房屋裡透着窗戶還殘餘着光亮,隱約能聽見細微的人聲以及滄桑的咳嗽聲,讓門前的他心中微微一動,憑藉着鬼魂之身徑直穿過木門走入屋內。
“奶奶,你早些休息吧,這些讓喜兒來做就好了……”
一個稚嫩的女童聲傳入他的耳中,宋於剛順着聲音望去,只見高低不平的木桌旁邊坐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正微眯着眼睛,藉着即將落下的陽光努力縫補着衣服,只是上了年紀的她顯然已經身體很不好,時而不禁捂嘴重重咳嗽兩聲,面露病態與疲憊。
而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女童則是踮着腳乖巧地拍着她的背部,一邊想要替奶奶分憂。
“沒事,喜兒你這麼乖,奶奶心裡就好受多了。”老婦人慈祥地笑着,旋即卻又是輕嘆一聲,面露幾分難掩的愁容。
“唉,只是偏生家裡出了那麼大的麻煩事。本來今年攢一攢錢,興許過節時候還可以給喜兒你添件新衣裳,還能給你多買些城裡纔有的糖吃。如今卻是……”
“喜兒不要新衣服和糖,只要爹孃和奶奶好好的。”小女孩有些難過,小聲地說着。
她雖然年紀還小,但出生在這種環境裡自然要早熟許多,懂得也多。
宋於剛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這般場景,心中更是有些說不出的酸楚。
這般世道,若是自己依舊如先前那般渾渾噩噩,不知又會出現如何的結果呢……
看見自己曾經的髮妻從原先的一頭烏黑的髮絲變成這滿頭的銀絲,滿面皺紋,心中更是愧疚不已。
她果然還是那般倔強,始終沒有改嫁,爲了這個家庭,實在是付出了太多……
正好在此時,門外傳來的沉重的腳步聲,隨着“吱呀”一聲,微微晃盪的木門從外打開來,兩道既是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宋於剛的視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