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原喃喃的說着那些話,並不像是講給白貓或是蛟龍聽,也不像是在講給洛飛靈聽,他這些話,倒像是在講給他自己聽。他想起了當初剛入青陽宗的時候,曾經在一場怪夢裡,遇到了一番問答,當時某個存在,問他爲何修行,他當時回答:“因爲我想變強,我想漫步九天之上,我想掌握改天換地的神通,我想世人皆看到我,我想世人皆傳誦我,千千萬萬年!”
“變強,是不需要理由的!”
那是他當時最本心的話,只是想要變強而已。
可是之後,除了那一番直指本心的問答,他再也沒有這麼說過。
因爲他開始有了無數的理由變得更強,爲了青陽宗,爲了洛飛靈,或是爲了人間正道,直到如今,他開始重新考慮這個問題,原來,最真實的回答,便是最初的回答。
“變強,是不需要理由的!”
自己倘若足夠強,便不會在這時候,面對天外天的態度,束手無策。
自己倘若足夠強,就不必以一個小女孩爲棋,賭偌大輸贏。
自己倘若足夠強,當時出那一劍,便已毀了六道輪迴大陣,也就救了天元!
歸根結底,自己還是不夠強!
弱者纔會絕望,強者只會決定別人的絕望。
他揮揮大袖,驅動了法舟,沒有回到太皇天去,而是駛進了三十三天這無盡破敗,又無盡絕望的世界,任由法舟自己隨風而動,平靜的看着這一切,也不知行駛了多久,他來到了三十三天中的某一天,已經分辨不清,這一方天地,曾經是哪一個種族修行之所,如今看到的,只是一片殘破的天地,猶如星辰,永恆的存在於虛空之中,上下起伏,永無意義。
這裡,只有無盡的絕望與恐慌。
在一方隱秘的廢墟之中,法舟停了下來,方原盤坐在舟首,拿起了呂心瑤留下的銅鏡,這銅鏡乃是呂心瑤的本命法寶,也是她留在了三十三天的最後一樣東西,有此法寶,可以得到她從天外天遞回來的一些消息,甚至可以藉助於銅鏡,看到她在天外天裡的一些作爲。
方原撫摸銅鏡,便看到在那鏡面之上,光華隱隱閃過,出現的,乃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中年人模樣,他俯着身,慈善而敦厚,向着銅鏡溫言說話,講解着一些做人的道理。
方原知道,這是呂心瑤看到的事物。
她如今已存在於那個小女孩身上,代替她說話,讓她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嫣兒,你這一次隨着爲父去神山,見天外來客,可悟出了什麼道理?”
“爹爹,我看到了那個來自下界的大哥哥,我感覺他好可憐,我聽長風師伯講,他們的世界就要毀滅了,他這一次是來我們無憂天求援的,可是天主不會答應他,他最後離開的時候吐了血,路都走不穩了,我真的好心痛,他們的世界要毀掉了,他一定很絕望!”
“嫣兒乖,人貴有惻隱之心,這是好事,你覺得他可憐,是因爲你善良,可是呢,你不僅要可憐他,更要引以爲戒纔是,他們的世界,爲什麼會毀掉呢,這件事你想過沒有?”
“嫣兒不懂!”
“爲父要告訴你,你可要記住啊!”
溫雅的中年男子,撫摸着小女孩的腦袋,輕言講述:“其實啊,他們的世界,本來是很強大的,一代一代,人才輩出,就連我們,也是從那個世界走出來的,以前跟你講過的繁華大仙界,其實也是從那個世界裡發展起來的,可是後來,人們啊,都太貪心,所以把一切的事情,都搞得一團糟糕,所以天主才帶着我們,開闢了這樣一方天地,遠離那些煩擾!”
“他們的世界,和我們不同,每三千年一次,都會有一番劫難降臨,但其實呢,倘若他們的世界夠團結,那便是足以輕鬆應對過去這三千年一次的大劫的,只可惜啊,就算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大劫三千年降臨一次,但他們還是非常的自私,每個人都只想着自己的事,爲了自己的事,甚至可以把整個世界的安危棄於一旁,於是,他們便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如今,他們的劫難,已經抗不過去了,所以,他們絕望了,來求我們幫助……”
中年男子撫摸着小女孩的腦袋:“你來說,這應該怪大劫呢,還是怪他們不團結?”
小女孩聽了,若有所思,道:“劫難的降臨,誰也控制不了,但團結不團結,卻是可以選擇的,他們沒有選擇在劫難降臨的時候團結,所以只能怪他們自己做的不夠好……”
中年男子聽得,非常欣慰,摸着小女孩的腦袋,道:“好孩子,你要記得這些話!”
“以後我們的世界,誰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但你要記得,就算是以後我們也會面臨像他們一樣的災難,只要你永遠記得今天這個道理,那我們就一定可以抗得過去的!”
“嗯嗯!”
小女孩用力點着頭,臉上帶着懂事的笑容,只是,就連中年男子,也沒有發覺,有一抹詭異的光芒在小女孩眼底閃過,然後她笑着擡頭看向自己的父親,道:“爹爹,如果真有這麼一天,我一定不像他們世界裡的人,只顧着自己,我願意爲了咱們的世界,獻上生命,就像是爹爹常說的三天仙會,我只恨自己太小,無法主動去推動大陣……但我以後一定會的!”
“這……”
聽着那童言無忌的聲音,中年男子手掌輕輕一顫。
本是他在講述的道理,但看着自己這個體貼懂事的女兒,認認真真說出了爲自己的世界而死的話,卻使得他心裡忽然起了些擔憂,他過了一會,才笑了笑,道:“嫣兒是個好孩子,但嫣兒你要記住,你還太小,你應該好好的活着,其他的事……會有大人們來處理!”
小女孩擡起了頭,認真的道:“可我們也會長大的!”
中年男子沉默了好久,將小女孩抱進了懷裡,小聲道:“記着,嫣兒只要好好活着!”
……
……
方原放下了手裡的銅鏡。
如果說,在呂心瑤決定進入無憂天的時候,他對呂心瑤的信心只有三成的話,那看到了這樣的一番對話,對呂心瑤的信心,便已經提到了五成。
他也明白了呂心瑤之前的信心來自於哪裡,她並不是覺得自己有本事憑空引亂天外天,她只是知道,無論天外天說的有多好,那也是由人組成的,只要是人組成的,就一定會有問題,她相信那些問題會幫到她。
“既然如此,我便也該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了!”
方原收起了銅鏡,盤坐在了法舟舟首,擡眼望着這片殘破的天地。
呂心瑤要引亂三方天外天,自己則要儘可能的提升自己的實力,到時候抓住機會。
可自己的實力,應該如何提升?
方原沉默了良久,擡起了頭來,一時紛起無數念頭,卻又覺得沒有半點辦法。
提升自己的實力,是一位修行中人的基本功,最簡單的。
但也是最難的。
尤其是到了自己如今的境界,該如何去做?
方原沉思着。
在六道輪迴大陣之前,他傾盡全力,斬出了一劍,然後遭到了三位天主的聯手壓制,那一戰他敗了,敗的毫無懸念,但也因着這一戰,他總算對自己的修爲,有了清晰認知!
“大仙界巔峰之時,修行之道,步步衍化,已達到了天元無法想象的境界!”
“相比起天元的修行等階,大仙界起碼高出了兩大境界!”
“其中一個境界,便是大乘境界之上,再上一步,達到了超脫之境!”
“超脫境界走到了極致,便是不朽不滅!”
“而在不朽不滅的境界之上,哪怕是在石碑裡,我也只看到了一個人達到……”
方原暗自盤算,最終落到了一個人的身上:“仙帝!”
“只有仙帝的力量,是超過了不朽境界的!”
“……”
“……”
無憂、離恨、忘愁三位天主的力量,乃是真正的不朽境界。
而自己,則只是剛剛半隻腳跨入了大乘之後的境界而已,最多算是超脫。
與三位天主相比,這就像是一個未長成的少年,與一個力量雄壯的成年人相比的差距。
想要達到他們那個境界,便只有在超脫境界走的更遠,直到盡頭!
到了那時候,或許自己也能走到不朽之境,有着真正與三位天主一戰之力!
更甚至說……
方原忽然想起了白骨朱雀說過的話。
他從自己身上,看到了帝氏一脈的傳承,只不過,自己的傳承是殘缺的!
那如果,自己可以繼續走下去,是否可以補全這傳承,達到曾經仙帝的境界?
到了那時候,或許三位天主,都不是自己的對手!
惟有如此,當呂心瑤禍亂了三方天外天時,自己才能抓住機會,毀了六道輪迴大陣!
可問題是……
……自己該怎麼做?
自己的路,是一步一步推衍出來的,根本沒見過真正的帝氏傳承!
自己應該怎麼繼續往下走?
也就在方原一臉的迷茫,凝思苦思之時,身邊白影晃動,白貓來到了他身前。
它靜靜的看着方原,長長的尾巴,輕輕擡了起來。
尾尖輕輕划動着,彷彿是寫下了兩個字。
如果方原看得沒錯,那兩個字寫的應該是:“拜師!”
方原愕然:“拜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