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粗重的喘息聲一聲接着一聲,像是想把肺裡的每一寸都榨乾壓扁。喉管就像是被火燒灼,眼睛也如同被煙燻了,睜不開又淚眼朦朧。
青年向前跑着,那雙腿就像是借別人的,動作緩慢又滑稽。
他腮幫的兩片肉被他死命地往後牽着,脖子上那條胸鎖乳突肌繃成條突兀又明顯的斜線,整個人緊繃得快要斷掉。
夜幕下,這條坑坑窪窪的農村小道延伸至更深的黑暗。
顧肖咬着牙,呼吸順着氣管向上擠出,一次次敲擊着緊閉的牙關,肺泡就像變成了玉米粒,被扔在密閉的容器中烤灼,最後成了一顆顆的爆米花。稍微用力地吸一口氣,就是一陣難以言喻的痛感。
這個時候,他應該回頭了。
身後的白衣女人不遠不近地跟着他。她的腿不動,整個人飄在空中。無論顧肖跑得多慢或者多快,他們之間總是保持不變的距離,就像在告訴他,“你逃不掉的”。
一陣微風夾雜着空氣裡絲絲縷縷的寒意,路過這個奔跑的男人,讓他汗涔涔的軀體猛地一顫,胳膊和臉頰浮起層層疙瘩。
顧肖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他頭皮一炸,慌亂地回頭,直直對上那張七竅流血的臉……
“咔,好了,恭喜你,你殺青了。”導演的聲音就像天籟,顧肖臉上驚懼、絕望的表情一收,就像川劇變臉一樣。
恢復成淡漠的表情,似乎什麼都不能引起他的興趣。
顧肖很想屁股一撅,就這麼倒地不起。只是這一下真撅下去了,他的累依舊還是累,並且還會錯過他的晚飯。
他記得自己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並不需要吃飯。只是這次修行好像出了些岔子,修爲倒退了不說,身體機能都變差了。從下山到現在六年了,除了飯量,什麼都沒增加。他一直懷疑有什麼東西被他忘記了,只是任他怎麼想,只能摸到一點點違和。
盒飯的味道飄過來,他的肚子“咕嚕”叫了幾聲。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拖着腿,像個肚子痛的瘸子一步一步往領飯的地方挪去。
排隊的時候,顧肖環顧四周,見四張桌子每一張都坐得滿滿當當,乾淨一點的地面也被佔得七七八八。拿到飯盒,他轉了個身,走出屋子。
大門上有盞已經褪色的紅燈籠,可能因爲線路老化接觸不良,發出滋滋聲,時不時閃爍兩下,襯得門前那棵老樹繁茂的枝葉更加詭異。
顧肖擡眼看了三秒,視線才從那枯了一半的主幹上移開。
這是一棵有故事的樹啊。
他並不深究,可有可無一想也就罷了。
他選了個擡頭就能看到月亮的好位置蹲下來,打開盒飯的蓋,先是數了一下有幾塊肉,感嘆了一下劇組的摳,完了安靜的吃起來。
初夏的夜風帶着涼意,他一身的汗,被吹出縷縷白煙,卻像是感受不到冷。
他孤零零的身影,在時不時閃爍的紅光映照下,縹緲又虛幻,就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樣。
吃飯的人中,不乏從他一過來,就悄悄地關注他的人。這會見他走到外面,小聲議論起來。
“長成他這樣的爲什麼來我們劇組啊?”一個看起來年紀挺小的圓臉妹妹悄聲問她身邊的女生,眼睛還黏在顧肖的身上,她的戲份不多,開機第四天才來劇組,滿打滿算到今天也就三天。見到顧肖的那會兒,就驚爲天人。
實在是不明白這樣的長相,演技又好,還足夠吃苦,雖然性格冷淡了些,但是那長相,要是熱情起來纔是見鬼,怎麼就來他們這個盒飯都按人頭來,去晚了還不定能吃上的窮劇組當個只有三分之一出場的炮灰。
“聽說是得罪了人。”身邊的“知情人士”扶了扶鼻樑上厚重的黑框眼鏡,捏了捏鼻樑,一手指了指天,隱晦地擡了擡下巴,一副“這其中當然有內幕”的模樣。
“啊!”巫曼月——圓臉妹妹短促地叫了一聲,連忙捂住了嘴,忍了一會兒,嘆了一句:“真的啊,好可惜啊。”
身邊的知情女生點頭。
“那可未必。”坐在巫曼月另一邊的男人突然說到。這男人臉盤大,眼睛凸出,在鬢角和下巴處留了幾撮鬍子,整個人就像個不修邊幅的甲亢病人。
巫曼月默默蓋了蓋盒飯的蓋子,“爲什麼未必?”
“你知道他怎麼得罪人的?你知道了就不會覺得他可惜了。他要是火了都天理難容。”這位大哥一邊說着,一邊嚼着菜,說道激動處,唾沫橫飛。巫曼月的眼睛盯着那一點菜沫從男人的嘴裡噴出,呈一條拋物線,落在她的盒飯裡。她盯着菜沫,愣愣地問,“怎麼得罪的呢?”
“想知道?”男人嚥下一口飯,沒忙着夾菜,挑起眉看巫曼月。身邊的女生嫌惡地看了男人一眼,扯了扯還在發愣的巫曼月。
男人見巫曼月沒動,手自然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別動手動腳的!”巫曼月還沒回過神,她身邊那個女生已經抓了她一把,拍開男人的手,衝他低聲怒道。
男人瞬間昂起頭,梗着脖子衝女生吼:“你他媽別給老子多管閒事!”說着,拉了一把巫曼月,湊得更近了一些。
被拉得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栽進男人的懷裡。巫曼月連忙拉住桌子才堪堪穩住,她低下頭,臉色有些不好。
女生被男人衝臉一吼,身體微顫了一下,穩住後,雙手背向身後,撐着板凳,挺直了腰,使勁瞪着男人,嘴巴動了動,看了木訥的巫曼月一眼,胸口起伏,最後什麼也沒說出來,發狠地揪了她一把。
見巫曼月茫然地轉頭看她,那眼神,就像是在說“無緣無故的你爲什麼掐我”。她立刻放了手,站起來,端起沒吃完的飯,往邊上的垃圾桶一扔,走了。
男人斜睨了她一眼,嘴角上揚,臉上顏色好看了幾分,爲自己造成的這一切感到滿意。
他對巫曼月說:“哥看你老實才告訴你……那個顧肖爬牀被人原配逮了……”
眼見男人越湊越近,當他溼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頓時汗毛豎起,臉頰上冒出一顆又一顆小疙瘩,巫曼月猛地推開男人,尖叫着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半邊臉火辣辣地疼,男人伸手撈過巫曼月,揮手就是一巴掌。這一巴掌讓她連退數步,眼淚涌了出來。
看着男人一步步逼近,巫曼月一邊搖頭,一邊四下找尋可以幫助她的人。四周只有一邊吃飯一邊看熱鬧的人。
巫曼月是劇中的女三,長得可愛,聲音嗲嗲的,是那種開個直播,能誘得觀衆老爺積極打賞的女演員,此時她眼中閃爍,竟是沒見着一個主動幫她的人,委屈、難受、氣憤各種情緒一擁而上。
她一咬牙,用力眨了兩下眼,眼淚就大顆大顆掉了下來——竟是嚎啕大哭起來。就像靠過來的不是個人,而是個吃人的怪獸。顫抖着,像螻蟻在做無謂的掙扎,把離手邊最近的東西——不論是什麼,只要能抓起來,都朝男人丟了過去,趁着男人閉眼擋菜的時機拔腿就跑。